《生肖计划》不明所起

23、星光

　　秦鸷笑了笑：“行行行，求你求你。”
　　方泽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开口道：“童话被送到了死刑犯监狱，那里关着很多重罪犯，很少有他这种年轻人，所以……你知道的，监狱里那些黑暗罪恶的事情比社会上多太多了，所以，童话没多久就被送到了我那里。”
　　“是抑郁症吗？“秦鸷问道。
　　方泽点点头：“但是后来在治疗中我才逐渐发现，其实早在他入狱之前就已经有抑郁症了，是他杀的那个人给他带来的。“
　　秦鸷牵着方泽的手，感觉到他的手轻轻收缩了一下。
　　“他不后悔自己的行为，也没有纠结于死亡，他只是没有办法开心起来了，准确地说，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可以调动起他的情绪。那时候的我刚刚毕业，是个心高气傲的心理医生，认为自己被安排在监狱是屈才，所以我从不在我的病人身上投入过多的感情，因为他们早晚都是要死的，每天来咨询的病人要么是为自己的过去忏悔，要么是借着看病的名义勾搭护士，还有的分明就是想来偷一些能够让监狱里的生活变得有趣一点的东西。他们的心理，多多少少都有一些变态，毫不避讳地说，你没办法想象的恶心我都在他们身上看到过，所以我对他们越来越厌恶越来越不屑一顾，甚至不明白为什么会有监狱心理咨询这种形同虚设的部门。“方泽说道。
　　周围的事物依旧看不清，黑暗笼罩着整个村庄，秦鸷紧握着方泽的手，一步步试探般往前走。
　　方泽顿了顿继续说道：“可是他不一样，他的眼睛里很干净，没有很多污秽和欲望，他就像是一个静静等待被摔碎的木偶娃娃，他的心里早已没有了委屈和不舍，只剩下对过去的释然。
　　我们一开始的相处并不算愉快，因为他不太配合治疗，而我也不愿意去真正走进他的心，其实那时的我根本没有意识到，作为一个心理医生，我已经失职了。我把他当成‘罪犯’，向我以前对其他人一样，而心理咨询要成功进行，首先要求我们要把病人当成‘生病的孩子’。“
　　方泽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秦鸷从他的语气中听出来几分悲伤的意味，握着方泽的那只手又攥紧了一些。
　　“而在我真正对他改观，是那一天……”方泽顿了顿，继续说道：“那天和以前没什么不同，我像往常一样在办公室里浇花，远远地看见他在花园里跟几个人聊天，等他落单了我就把他叫到办公室，让他做一个心理测试，其实只是想打听一下，作为一个在监狱里过得这么痛苦的人，是怎么能够去交朋友的。”
　　“他跟我介绍了他的朋友，一个喜欢养猫的杀人犯,一个会帮狱警晾衣服的诈骗犯和一个喜欢写诗的女人。他似乎感到了我眼中的不屑，缓缓说道：‘你每天和他们朝夕相处，真的了解他们吗？’，我对他的态度很不满，但我也并没有说什么，他见我沉默了，就自顾自地说：‘那个杀人犯杀掉了把他女儿□□致死的三个男人，那个诈骗犯骗走了让他母亲倾家荡产的一家皮包公司老板的一大笔钱，而那个女人，她杀了家暴她的老公。我们都是这个世界上格外渺小的存在，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拼不过社会上的各种势力，我们被逼无奈，我们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拥抱取暖，你要说我们是错吗？你认为你无罪，你站在道德的制高点谴责我们，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你们所说的无罪，就真的是无罪吗？那我们为自己的家人，为自己，给伤害我们的人法律无法平等对待的惩罚，我们有罪吗？也许我们方法过激，但是你，永远没有资格用你们那高高在上的姿态看不起我们，我们或许深陷黑暗，但我们始终善良。’，不得不说，他的这番话，确实像一把刀狠狠插在我胸口上，同时也让我明白了，一个人并不是非黑即白的，有罪或者无罪，只是取决于人们怎么看罢了。“
　　月亮拨开层层乌云展露出一角，照进方泽的眼睛。路已经能看见了，但秦鸷依然紧握着他的手。
　　方泽缓了缓，继续说道：“我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来的做法，不仅是失职，更重要的是我单方面否决了罪犯们作为一个‘人‘的权利，那时的我年少轻狂，第一次意识到我错得那么离谱那么无情。我请了好几天的假在家里想这件事，同事跟我说，童话这两天时常会去找我，可是我不在，现在想想，我应该是害怕吧，说来也可笑，什么穷凶极恶的罪犯我没见过，可是我却害怕一个小孩子。可是……“说着，方泽突然停了下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这是秦鸷第一次看见这样的方泽。
　　方泽抬起头看着秦鸷，眼里是难以言喻的悲伤：“如果……我早一点去上班，如果我能多听他说说话，或者我能把他留在办公室哪儿也不让他去，他也不会就这么死掉……”方泽低着头，他不想让秦鸷看到自己脆弱的模样。
　　他缓了缓继续说道：“那天我因为路上堵车去上班迟到了，一个连环杀人犯逃到了心理咨询处，我到的时候，满地都是血，但是真正受伤的只有童话。他本可以走的，可是那个养猫杀人犯的猫，被他视作女儿的猫跑到了花园里，童话为了救让杀人犯安全撤离，答应他帮他把猫找回去，他回到了那个花园，把猫护在怀里，被连环杀人犯连续捅了二十几刀，童话用各种工具牵制他，成功拖延到狱警来把他制服，可是童话却身受重伤……我到的时候，他只剩最后一口气了，他握着我的手，对我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然后……就再也没有睁眼。”
　　月光把方泽的皮肤照得发白，秦鸷看着方泽，静静的，他无法想象，方泽抱着这份自责生活了多久，他独自在这份自责中挣扎，拼命追逐着那份已经逝去的光。
　　“后来，我再也没有看见那双澄澈的眼睛，我带着他的信念用心治疗每一个病人，仅仅只是为了赎罪，赎自己过往的罪孽。而我也永远无法做到……像他一样，他在我心里留下一份光辉后去世了，我就一辈子也追不上他了。“方泽抬头看着月亮，自嘲道。
　　“方泽，你看着我。“秦鸷说道：“你没有追逐也不用追逐，童话的笑，一定是在欣慰啊，因为他知道你会明白的，会记住他说的话。”
　　方泽一愣，看着秦鸷。
　　秦鸷坚定地看着方泽，说道：“我想，你当初在童话眼里看到的，跟现在我在你眼里看到的是一样的吧。他没有失望，因为他把满眼的星空都交给你了啊，他知道你会一直善良一直明亮下去，我知道的，我能看见！”
　　方泽呆呆地低下头：“他……送给我了？”
　　秦鸷情绪越来越激动：“心底里的善良，不管理智再怎么欲盖弥彰都会露出来的啊，你一直都是温柔的人啊不是吗，我看到的是星海，对吗？方泽，你在发光的。”
　　方泽愣了一下，然后抹了抹眼角，说道：“干嘛突然煽情，不是你要听故事的吗？现在怎么反过来安慰起我来了。”
　　一边说着一边走到秦鸷前面，冲身后喊道：“想啥呢，跟上啊，故事讲完了还不继续调查吗？善良又不能让我们活下去。”
　　秦鸷汗颜，果然方泽先生的温暖只是暂时的，这牙尖嘴利的。
　　方泽突然停下来，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冲背后说道：“谢谢……”
　　月亮周围已经没有乌云了，光芒刺破黑暗，把整个小镇都点亮了，而方泽心里，似乎有什么也被点亮了，让这朔朔寒风变得不那么冷了。
　　秦鸷看着自己的手掌，想着：这算不算是……朋友了呢？
　　“你等等我！”秦鸷冲方泽喊道，一路向方泽小跑过去。

　　而在他们身后的小平房后面，白日里和蔼可亲的老人，现在正以格外贪婪的眼神看着他们，他紧紧攥着手里带血的小刀，对着旁边被绑起来的陈文宇说道：
　　“晚会就要开始了，准备好了吗，尊，贵，的，客，人。”
　　老人阴森森地笑着，露出两排泛黄的牙齿，笑声在房屋里回荡，仿佛是有一个声音，在诉说着这个村庄曾经的罪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