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一场梦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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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叠好衣柜的衣物，在顶格中心放上伯母为他准备的香薰，继而闲适地整理好桌面上的书籍图鉴与素描，忙碌了一天的晴人这才确定今日的行程走到了尽头。窗外淅沥的雨声敲打着他的耳膜，一丝夹杂着惬意的疲倦涌上了心头。
偶尔做一些单调重复的家务劳动，果真能够放松精神。晴人躺上床铺，身体陷入柔软干净的被褥中，像一个跋涉多时的疲惫旅人，回归时的安心与惬意。
被雨水打湿的这个夜晚，庭院也为春雨的湿吻所覆盖。舒适的床褥散发着棉织品洗过的清香，他阖眼时眼皮有些打颤，安静聆听着水珠敲打花草的轻响。
枕着睡意，思绪一会儿聚拢一会儿涣散，晴人漫无目的地想起庭院里的银莲花，那是他母亲当年一起亲手种下的花，一年又一年，他精心打理着那丛白色易碎的花丛。今夜细雨温柔，他不由自主想象起纯白无瑕的花苞被雨珠浸润，绿叶攒簇、轻轻吐出黄色花蕊的模样，不知它是否零落破碎，是否暗香依旧。
书桌上是你送给他的色彩各异的矿石，白色细口花盆上缀着一朵淡雅的雏菊，铺满数字与公式的草稿被夹在书页间，素描上画着那朵雏菊最美的时刻。
晴人毫无防备地踏入了一场旧事的卧眠，晚春潮湿的雨，淅淅沥沥落到他的梦境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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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碎的梦境仿佛能温柔地滴下雨滴，万花筒一层层倒了过来。他跌入一层又一层记忆，感觉身体不停向下坠落着。
过往的片段掠过他的身侧，晴人看到了国中时的你。那个盛夏的午后，空调呜呜吹着凉爽的冷气，你们一家四人聚在客厅看电视，茶桌上摆上一盘刚切好的红瓤西瓜，伯父伯母正坐在沙发上谈笑，棕发的女孩穿着一身白色的吊带短裙，怀里抱着不停喵喵叫的小猫，乱糟糟的卷发被扎在脑后。以第三人的视角，晴人看到自己正坐在沙发上，微笑着看你正苦恼地捏着小汤姆的前脚，拉直小猫，对准茶桌腿上歪歪扭扭的油笔画，给汤姆量身高。
明明是不值得铭记一生的片段，他今夜梦到的第一个片刻，就是这样平淡无奇，仿佛乏善可陈的时刻。
画面飞速向前疾驰而去，晴人伸直手臂朝前探去，他朦胧地意识到不是眼前在倒退，而是自己在飞速下坠。
失重感像只无形的手，把他往下一层继续拽了过去。
晴人听到了你呜咽的哭泣声。
大朵的泪花从哭红的眼眶里落了下来，你的肩膀颤抖着，蹲在地上，抱着上锁的猫笼哭得声嘶力竭，怎么劝慰都不肯放手。
他仿佛还能闻到垃圾桶里翻出来的那个猫笼、混合着屎尿、腐烂外卖与香烟灰的味道，脏到看不清毛色的瘦细小猫奄奄一息地倒在里面，巴掌大小，虚弱到叫不出声。
仿佛灵魂回到□□，晴人感觉自己的□□动了起来，配合着伯父一起撬开了笼门，眨眼间，他发现自己站在了宠物医院的走廊上。
穿白褂的医生说小猫肚子里全是猫砂，还有一些常见的皮肤病。
晴人感觉自己的胸口一片濡湿，低头一看，你埋在他的怀里，哭的不能自己。
“可是我就是想要它。我就是想要。”你用手背揩着眼泪，边吸鼻子边同伯母对峙。
你竭力忍着哭腔，努力把话说得清晰一点，好让大人们听懂。“我不要零花钱了，我不要了，你们能不能把钱拿去治好它？”
“我一定给它洗澡，我还会带它散步，上厕所给它擦屁股，把零食分给它……”
你不知道该怎么办才能让家人回心转意，不停胡言乱语地承诺。晴人看着那样期期艾艾的你，心脏仿佛快被你的泪水融化掉了。
再次抬头，他看到小猫躺在医院的猫笼里修养，小猫依旧没有力气的瘦弱模样。
“汤姆。”你两只手扒着笼子，踮起脚去看奶牛色的小猫，眼睛亮晶晶的，稚嫩的眉眼说不出的娇憨。“它叫汤姆！”
“为什么取这个名字呢？”当时的晴人不解地问。
“希望它像动画片里的汤姆一样，健健康康的，活蹦乱跳的，每天都能开开心心！”
少女稚气的话语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迷幻的世界轰然崩塌，像溺水之人浮出水面，他从这个片段中抽出意识，挣扎着沉沉浮浮，又向下跌了下去。
你们挤在一张床上，你小火炉般热腾腾的身体紧紧挨着他，驱散了冬天的冷寒。
晴人像隔着一层玻璃，又像隔岸的观客，看到自己正给你编着入眠故事。
“小猫咪就带着小狗狗一起找小狗狗的主人……”
“然后啊，找到主人之后，主人觉得小猫咪非常可怜，就多准备了小猫咪最喜欢的小鱼干，然后他们快乐的生活在一起，然后你就睡着了。”
“我没睡着呢，晴人哥哥。”
无比可爱的发言。
晴人刚想说些什么，画面一转，却发现自己站在了小学门口，正静静等待你放学。
他这时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眼睁睁看到小学时候可爱的你倦鸟归巢似的扑到他的怀里，帽子被风吹到地上。
“晴人！”你的声音像小鸟一样清脆，“今天学校的点心真好吃！我没舍得吃完，留了一半给你！”
他拿着手工袋里剩了一半的小馒头，眼睛里全是仿佛摇着尾巴、向他邀功的你。
梦境继续向下，他是叶尖下坠的露水，悄无声息融入了更为厚重的天地。
他记得那天，你们一家去商城玩，伯父伯母正为他挑选着新衣服，你在四周兜兜转转，走丢了。他们三人只好着急的去广播室寻人，迟迟等不到消息，直接报警了。
你其实溜去了四楼的儿童托养中心，小小年纪已展现出未来撵鸡逗狗的架势，看到喜欢的滑滑梯被其他小孩霸占，你歪着脑袋想了一下，对着一群含着鼻涕泪水的小豆丁们说：“你们听我说，你们的爸爸妈妈不要你们了，才把你们送到这儿来的！”
身边父母确实不在，也不来接他们，这下这一片的小豆丁都吓得哭了出来，其他小朋友见有人哭了，像传染了似的，整个儿童托养中心的小豆丁们都哭了出来。
只有你心满意足，呲溜地从大象滑梯上滑了下去。
晴人最后见到你的时候，你被一个年轻的警察抱在臂弯里，不服气地勾着他的脖子。留着奇怪中分刘海的警察戳戳你气鼓鼓的小脸，一双葡萄似的大眼睛眨两下都让他爱不释手。
晴人已经忘记当时你挨了多少训，只记得看到你完好出现在他面前时，那份宝物失而复得的心情。
梦境逐渐摇摇坠坠起来，仿佛下坠的速度忽然放缓，他忽然顿悟，这场支离破碎的幻梦，终将在天亮前走到尽头。
眼前的世界来自遥远的过去，连他自己都忘了有这样的事情，但梦境可以铭记。晴人发现自己已站在儿时父母工作的那片土地上。那是你还未坠下山崖的时候，为了救路边的银莲花，年少的你反复拨弄着草田，银莲花的花汁溅到你的手上，手肿的通红。
他站在旁边，看着你的手，几乎都要哭了。
然后，他又见到了很多转瞬即逝的片段，与你一起埋下时光胶囊的那棵树，和他一起吃过的香蕉蛋糕，因为欺负他、被你揍过的男孩……
到最后，梦境中的他不再下坠，久违的承重感攀上身体，他清楚的意识到，这个迷离的梦快结束了。正当他想挣脱开这场为时已久的回忆时，如月晴人听到了一个温和的声音，就像是前方忽然亮起的灯，照亮了他的眼睛。那声音是如此得熟悉，温和地喊着他的名字，几乎让他潸然泪下。
“她躲在柜子里呢，快去找她吧。”
他记得，在很早很早的时候，你和晴人玩躲猫猫，结果自己却不小心睡着了。
熟悉的背影领着他年幼的身体，指引着他走到你躲藏的柜子前。
晴人想回头看看身后那个人，然而那个人却按住他的肩膀，摇摇头，坚定地对他说。
“她在等你呢。”
莫大的勇气涌入胸腔，他不再犹豫，整个梦境世界发出尘埃落定的轻响，如月晴人听到了自己稚嫩但温柔的声音。
“？？？小姐，醒了吗？我已经找到你了。”
从此，如月晴人的十年，是与你一起长大、永不褪色的那十年。
——
怔怔望向挂着家具灯的天花板，晴人揉了揉太阳穴。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却连梦的尾巴都有些抓不住，只有眼角的泪意提醒他这场梦确实存在过。
稀疏的晨光从窗户外漏了进来。
晴人坐在床边，默默转头看向窗外。
拂晓的天边泛着鱼肚白，雨不知何时停了。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一场梦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