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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除夕夜宴 ...

  •   月白色绣银丝暗纹的长裙,心思都在侧边裙角斜开,露出百褶绸缎内衬,藕色的小袖衣袖角是几束精细雅致的兰花,外面罩着枣红色的滚毛边对襟马甲,马甲之上的喜上眉梢图栩栩如生,仿佛要破衣而出,牙牙报春。
      一半的黑丝在脑后挽了个简单的髻,一半垂在胸前,头上只插了个翡翠莲花玉梳,坠几束莹红的璎珞,也是头一回着这样明艳的妆,肤融脂粉白腻如奶糕,小山雨雾眉,金花胭脂口,此时的我俨然一副名门淑女的模样。
      阿哥们早早便进宫行叩礼拜吉年了,辰时皇上宴请内外臣公,来朝使节,晚上的家宴只请宗室贵亲,设在乾清宫,酉时开宴,我们申时便要入宫等候,我一下轿,玉珍姐早早等在西华门,上前来便转着圈打量我一番,满意地拍手道:“果然是芙蓉不及美人妆,难怪九弟为你神魂颠倒,如此绝色纵我是个女子也要把持不住的!”
      我急了,轻推了她一下,嗔怪道:“玉珍姐!这人来人往的!你可别混说!”玉珍姐笑而不语,歪身瞧向我身后的月灵,打趣道:“这个小尾巴到底还是跟来了?”月灵羞笑着躲到我身后,探头俏皮道:“那八福晋便将我这个小尾巴带进宫里吧,月灵必像巴儿狗似的跟紧您!”玉珍姐被哄的哈哈大笑,我们一行人便欢笑着进了宫门。
      穿过这座金水河之上的石桥,便是真正的深宫禁城了,虽然入宫之前,玉珍姐就给我讲了些规矩,教了三拜九叩大礼,但此时置身其中,天家威严森然屹立,我心中不由升起敬畏之意,唯恐行差踏错,只埋着头怯怯地跟在玉珍姐身后。
      走上一座小桥,瞟到两侧白玉石上雕着穿花龙纹图案,奇特的是望柱上面的石狮形态各异,栩栩如生,十分精美有趣,却听玉珍姐说,过了断虹桥,往前便是十八棵槐,我这才抬眼一瞧,虽听其名便知其美,但仍是为宫道两旁这遮天蔽日的槐树枝所撼,枝干粗壮遒劲,树桠或呈环抱之势,或岐路旁出,冬日浅素的阳光穿枝过叶,在斑驳红墙,凛凛水波中投下交错的阴影,倒瞧出几分苍凉之感。“黄昏独立佛堂前,满地槐花满树蝉”,这深宫之中,不就如这些枝杈般盘恒错节,庙堂上的争名夺利,后宫中的尔虞我诈,都隐匿在历史的洪流中,变成不可说的前尘往事。
      “八嫂!”正踌躇之际,却听一声清脆的断喝,一个穿着阿哥朝服的微胖少年不知从哪窜了出来,嘴中还嚼着东西,含糊不清地憨笑道:“快开席了!八嫂怎的还在此处逛游呢?”
      玉珍被唬了一跳,本要发作,却被他的模样逗得掌不住先笑出声来,“我道是谁!原来是十弟!还说我,你是不是又去膳房偷嘴了!”
      十阿哥红了脸,不答话,倒是瞧向我,绕过了玉珍姐姐,就这么直敞敞地盯着我道:“看多了咱们满蒙的豪爽女子,这样温婉水灵的还真是少见,仿佛便是那洛神图中走出来的神女一般。”我刚要行礼,却见十阿哥又恍然大悟般一拍大腿,指着我顿足道:“这,这便是舌战九哥的那个小丫头吧!”
      见玉珍姐一笑不置可否,我忙作揖,回道:“小女不敢!”
      “这世上还有你不敢的事?”我虽未抬头得见,但听闻这熟悉的声音,便暗叫到不好,将头埋得更低,行了个大礼,拜道:“小女给九阿哥,十阿哥请安,两位爷万福金安,新春吉乐!”
      只听十阿哥噗嗤一声,笑得将口中的嚼物都溅了出来,摆手道:“还道是怎样个厉害人物,原来是个纸老虎!起来罢!”玉珍姐将我扶起,又是挑眉,憋着笑,一副看大戏的模样。
      我见九阿哥笑意盈盈的模样,身上不由发冷,悻悻退后几步,九阿哥倒是潇洒大方,毫不避讳地上前,几乎贴着我站定,灿若星辰的笑眼弯弯,竟带着几分宠溺地俯看着我,柔声道:“今日你生辰,就该打扮得明艳些,这样很看好,只是穿得如此单薄不冷吗?”我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温柔吓得不轻,扯了扯嘴角牵强一笑,并不欲搭话。
      玉珍姐见我的尴尬模样,终于开口圆场道:“时辰也差不多了,咱们别站在这冷风口说话了,赶紧入席去,我家爷还等着咱们呢!”
      说着一行人便往乾清宫去,乾清宫已然装点得喜气洋洋,白绢子上吉祥对仗的春联,窗户门楣下的挂钱,宫灯交叠,金丝垂条,殿内的宝座本就金碧辉煌,如今被红色和左右两座万寿天灯衬托下,越加璀璨夺目,殿下少说摆着十几大桌,都用绣五福捧寿、流云百福等吉祥纹样的红绸整齐盖好,其上摆置红枣、年糕、长生果等小食,已有大半的人入了席围坐一团,宫人们在宴席间往来伺候茶水,也做着最后的盘点。
      看见这样多的人,我倒是放下心来,如此我便更如沧海一粟般不起眼了,刚松一口气,却被玉珍姐带到了离皇位颇近的一桌,来到八阿哥身旁坐定。
      八阿哥见我们到席,面上仍是柔和如春的微笑,将我们让到稍偏一些的座位,便揽过九阿哥一旁说话了。
      月灵欢喜得差点要跳起来,拿了一块年糕囫囵吞了,不住地感叹道:“这紫禁城这样大这样美,我这两只眼睛都瞧不过来!”
      我低声一笑,轻声道:“你可别得意过头忘了规矩,一会坐在上头的可是掌管生杀大权的真龙天子!小心你的小脑袋!”
      月灵吐吐舌头,接口道:“难怪人人都想当大官都想做娘娘!我也想住在这么好的地方!”我忍不住打趣回道,“那你便回去烧香拜佛,求当个主子娘娘!”月灵羞急了,直在桌下打我的腿。
      正打闹间,却被玉珍姐拉了起来,一位美妇在左右搀扶下走到这桌前,我见她头戴凤钿,身着藕荷色缎绣八团富贵平安吉服,中挂蜜蜡朝珠,珠宝杂饰坠身,眉眼精巧柔美,神色雍容祥和,定是身份不凡,却听玉珍姐拜唤宜妃娘娘万福金安,这便是九阿哥的额娘宜妃娘娘,我忙也跟着跪下迎拜。
      九阿哥亲热地迎了上去,低声说些什么,宜妃屏退左右,挑眉瞧向我,笑道:“沈梦寒?快起身让本宫瞧瞧。”说着上前扶我起身,待看清我的面容,竟面色一滞,全无方才慈蔼的模样,取而代之的是难以置信,嘴中喃喃道:“竟如此相像。
      只听那方一声锣响,并喝道:“入席!”宜妃怔怔地又瞧了瞧我,撒开手,与大家各自落位,九阿哥一副不得解样子,瞧瞧我又看看宜妃,也只得与众人一起肃穆而立。
      “皇上驾到!”过了半晌,又是一声传喝,仪仗在前,皇上终于众星捧月般地入了大殿,瑶瑶相见难瞧真切,只觉得是个英挺不凡的明黄身姿。众人齐行叩拜大礼,高呼皇上万岁,声沸震天。
      “起!”众人起身却不落座,待康熙落座,笑声爽朗,喝道:“家宴不拘,大家坐下随意便是!”大家才三三两两坐了下来。营造司首领高喊:“上灯!”一瞬间,天色已暗的皇城之中万灯齐明,华乐鸣响,灯彩华丽如蜿蜒火龙,若能俯瞰,定是如星桥银河般绚烂,霎时紫禁城中处处熠然生辉,气象万千。
      开宴后,膳食便流水般地捧上了桌,中间也歌起舞动,康熙持酒而立,踱下台阶,一个与他同穿明黄色绣五龙衮服,戴白珠九旒,红缨衮冠之人迎了上去,想来是皇太子无疑,太子双手持酒杯一拜,道:“新春祥瑞,儿臣满饮此杯,愿汗阿玛千秋万岁,大清缔万世之昌!”说罢,众阿哥一齐起身祝贺,随饮杯中酒。
      康熙叫了声好,也畅饮一杯,皇家天伦叙乐,暖意融融。我们终于可以提筷朵颐了,却见桌上早先上了几盘子码得整齐的牛羊肉和一碟椒盐,旁边配着酒和奶茶,,自小随母亲同行同食,皆是汉家清淡小菜,现下这一股子膻味扑鼻而入,顶得我差点没吐出来,忙斟了杯水,喝了一大口,却听康熙似是正与太子说起顺天府舞弊案,隐约听得姜宸英、年遐龄的名字,我心下一惊,难道皇上这是要发落了?尚不提姐夫这一脉,便是那姜宸英姜老先生,我少时也曾受教于他,他与父亲可谓莫逆之交,为人更是洒落如风光霁月,说他徇私受贿,我自是万万不信,如今被冤还拘于囹圄他老人家哪里受得了如此大辱。
      胤祥趁着大家觥筹交错,人流簇簇之时,溜到这桌来,关切地问道,“大寿星!你倒是个举国同贺的命!吃不惯吧。”我见到胤祥倍感亲切,托腮吐舌道:“原以为能来蹭些好吃喝,哪知道话不敢言,食不对味,真真无趣,早知道便不来了。”
      胤祥睇了我一眼,笑道:“交子之时已过,便是你的生辰了,我已经吩咐了给你独一份的长寿面,况且你若不来,我九哥岂不要跳脚?”我本感念着他的贴心,听这后半句却又来了气,问道:“十三爷还来打趣!九阿哥到底意欲何为?”
      胤祥环视一圈,见皇上正与太子们议论史事政法,大家也是都各自欢闹,便低声道:“九哥只怕是真看上你了,八成是要向汗阿玛讨你做福晋呢!”我心下一惊,见九阿哥起身往康熙身边去,急得腾然起身,却踩到了桌布角,银瓶乍破水浆迸,桌上的酒壶跌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这下,众人的目光齐齐聚到我身上,康熙也停下了手上的动作,向这边探望。胤祥忙将我按下来,自己请罪道:“汗阿玛,儿臣不胜酒力,手上一时不稳,惊扰了汗阿玛和众位,请汗阿玛赎罪。”
      “老十三啊,你这话不实,”康熙皱着眉,竟往这边走了过来,待近前,我瞧着他虽面容清癯,眉眼隽秀,却浑身盘绕帝王之气,不怒自威,他站在我们面前,接着道:“朕分明瞧见是这女娃打翻了酒壶,怎么这样急着英雄救美啊?”皇威在上,众目睽睽,我想站起跪拜,却发现腿已经软了,只得扶着椅子,滑倒在地,埋头叩首。
      “汗阿玛!”九阿哥一个箭步窜了过来,跪挡在我面前,“新春佳宴,何必为一个小丫头败了兴!”
      八阿哥也越众而出,跪在九阿哥身边,求道:“九弟说的是!这丫头是随儿臣入宫的!儿臣回去后定当好生管教!请汗阿玛赎罪!”
      康熙环视脚下跪了一圈的皇子,又饶有兴趣地看向我,不禁抚掌而笑,道:“看来这个女娃来头不小啊,朕的儿子都这样急着维护,倒是站起身来,让朕瞧瞧是何方神圣?”
      我不敢起身,只将身子伏得更低,颤声回道:“小女不敢!”我只能看见康熙明黄色的鞋尖,但仍能感觉到森然之气从头顶倾轧过来,“方才打碎酒壶,如今又战战兢兢,你很怕朕?”
      我打定了主意,没经思虑,脱口便道:“皇上真龙天子,威慑四海,小女子是敬非怕,只是听闻方才的舞弊案,一时出神才御前失仪,还请皇上恕罪!。”
      “住口!”九阿哥听闻我话中涉及政事,厉声断喝,转头朝我直瞪眼,却听康熙冷冷一笑,挥手道:“谁都不许拦她!丫头,你继续说!”
      我接着道:“‘不澹泊,则志浮动;志浮动,则本不立。’能写出这样字句的人必不是轻易移志之人,江南三布衣的姜先生性子高洁,身上是傲岸不羁的大儒之气,小女认为此事定另有隐情。”
      “可如今物议沸腾,民间甚至有’老姜全无辣味,小李大有甜头’之说,朕既要查明实情,又要顾及学子之心”,康熙拂摆坐到我身侧的椅上,微微俯身问道:“你来说说,该当如何?”
      “皇上您再考一遍不就得了?真学识还是假草包一试便知。”说罢,康熙久久无话,一时间,万籁俱静,大家皆是屏声静气,只剩下火盆中毕毕剥剥的燃碳之声,这下心里才害怕起来,只觉得浑身都想瘫软下去,竟还有些头晕目眩起来。我侧目瞧见九阿哥一直抬眼看着康熙的脸色,虽是寒冬正月,头顶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他真这般紧张我。
      “哈哈哈哈!”不过片刻但仿佛已过千年,几声朗笑终于划拨了这死般寂静,康熙缓缓站起身来,看鞋尖,似是又走近了我一些,“这女娃娃话糙理不糙!有趣!都起来吧!”
      我紧绷的神经这才松懈下来,整个人几乎要趴到地上去,想站起身,却如何都使不上力,玉珍姐忙将我搀起来,一站起身,才发觉贴身小襦已被汗打湿,现下冷冷地腻在后背上。
      我抬眼正对上康熙那双炯炯神飞的双眼,深邃睿智,让我整个人都僵了下来,康熙见我也是整个人愣住,不可置信地半张开口,低声唤道:“婵儿?”我一惊,他如何知晓我娘亲的乳名!
      宜妃见这情形,上前作揖道:“皇上,这个小女娃这样聪颖可爱,臣妾很是喜欢,可否让她来本宫身边陪侍?”
      康熙缓过神来,侧目瞅了一眼宜妃,摆手道:“此事再议!”说罢,踱回大殿中央,举杯邀饮,众人这才各自坐下,宴席重新热闹起来。
      我一屁股坐到椅上去,刚才仿佛在鬼门关走了一遭,自己都不知道方才何来的勇气,现在想想后怕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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