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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围城 ...
初产妇产程长,痛到了半夜才上产床,护士边消毒器械,边教陈艾如何有效地呼吸、用力。
十几个小时的忍痛,陈艾早已使不上力,护士低身在她耳朵边鼓励,让她配合用劲,然后就感觉腹部被按压着。
更大一股热流随着宫缩涌出,护士说很好,看到婴儿的头了,再继续这样使劲。
陈艾攥紧产床边的扶手,半个身子躬起来出力,喊到嗓子嘶哑,脸涨热得像要绽破。
一口劲出完,她仰躺回床面,头微摆着看两侧。
目光失焦,其实没有多少清醒的意识了。
宫缩又来了,护士让暂停用力,保持呼吸。就听到器械冰冷地在身下操作,陈艾好像还听到有人唤她。
很微弱,遥远的呼声。
怎么会是陈明珠,她一定听错了。
护士说:“好了,现在可以摒劲,争取几下连贯地出力,你马上就能见到孩子了。
陈艾深呼吸,扳住腿抬起半身,仰脸劲顺着宫缩往下,一声声地喊着。
很小的时候,陈艾就开始照顾陈明珠。那么柔软的婴孩,不会说话,只会哭,成天扒着床栏向往外面的世界。
就跟陈艾一样,身体被拘着,当然不会快乐,所以她闹啊哭啊。
有时陈艾会抱她起来走动,或者安抚地勾她手指。有时真的太累,她还在哭个不停。
陈艾坐着跟她说话,在别的孩子处听来的有趣的话,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后来发现她喜欢听笑声,听到便会乖上一会。
“来!看看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
陈艾寻声看去,眼神聚了几秒,“……男孩。”
原来脑海里想到的哭声,是他的。
护士将这个柔软的婴孩,放在陈艾身旁,去处理因生产撕开的伤口。
他身体小小的,皮肤有点紫,上面附着皮屑,眼浮肿成一条缝,鼻子翕动,嘴唇薄薄地抿着。
看不出来像谁,陈艾抬了抬手臂,去拥他。他天然有种感知,向着她的方向张嘴。
缝针的间隙,护士提醒:“你现在可以尝试喂他,吮吸是婴儿的本能反应。”
上产床时衣服就脱了,陈艾侧身靠近,他张嘴寻找,啜住乳..头的那一刻。
异样的触感,很新奇,陈艾笑了,眼角有泪掉下。
观察时间到了,护士已经联络好接人的同事,谁知产房外有个学生模样的女孩等着。
女孩泪涟涟,也不说话。
“是家属吗?”护士问。
“是!是!”陈明珠连答两次,才唤了声“阿姊”。
“明珠,”陈艾抬眼,露出笑,整了整宽松的抱被,将婴儿的脸露出来。
“你看。”
“嗯,我看到了,好可爱的孩子。”
护士已经等了会,产房里还有事忙,她问陈明珠会不会推车。
陈明珠忙不迭点头,“会!我会!”
产房和病房连着道走廊,医院的推床老旧,轮子不灵活,陈明珠费了好大劲才掌握好平衡。
到床位,帮陈艾穿衣服,擦脸擦手,等婴儿入睡后,陈明珠询问她想吃什么。
陈艾说:“随便吧。”
“那买汤粉,我听你嗓子都哑了。”
陈艾点头,陈明珠三步两回望地走出病房。
这几天,陈明珠备受打击。
病房里其他产妇都有家人照顾,孩子不用管,有换着样喝的汤水。而她笨手笨脚,不能分担阿姊的累,也做不出那些营养丰富的补汤。
陈艾生下孩子后,更沉静了,也更消瘦。
很多时候孩子睡了,她就睁着眼望外边窗户,一望一两个小时。
有树伸出的枝桠,有一个被弃巢的鸟窝。
陈明珠偶尔会找话说,“阿姊,这个小人儿魅力真大。”
“怎么了?”陈艾看她。
“感觉很多时候,我就是个局外人。”
陈明珠什么都不问,生疏地做着照顾人的细致活,真是有心思了。
陈艾低眼,说:“他那么小,要受关注些。”
其实都知道,那不是吃醋的意思。
不说便不说吧,反正陈明珠心里那件事已经定了。
回朝升村坐月子,过两天阮梅来了。
阮梅吃多了生活的苦,脸上那种震惊和怨恨,无可隐藏。
然而看到陈艾瘦尖的脸庞,和微陷的眼眶,她终究不忍发作。沉默地将屋里屋外操持好,当天就摸熟了菜场,并炖了一大锅姜酒鸡。
“头十天就喝点汤,吃点肉,青菜水果先戒戒,免得孩子喝了奶闹肚子。”
“啊?”陈明珠哪懂这些,说,“买的汤粉就有青菜,阿姊已经吃过了,小外甥不会有事吧?”
阮梅这才去看那个小婴孩,粉白皮肤,眼睛亮而清澈,慢慢地眨着,嘴巴时而吧唧下,倒不磨人。
“没事,以后多注意就行。”
陈明珠心放下,高三课程紧,她当天就走了。
这晚,阮梅熬了枫叶水,给陈艾泡澡祛风。她带着小孩睡,醒了才抱去给陈艾喂奶。
第二天看陈艾气色好一点,阮梅不作铺垫,直问:“这平房是小孩父亲的家?”
“是。”
“他人呢?”
“不知道。”
阮梅噎了噎,呛声,“难不成死了?!”
“不知道。”陈艾轻抚孩子胸口,无动于衷。
阮梅看她一眼,转出房间。之后抱着一怀晾干的衣服回来,语气略嘲讽,“你就硬颈吧!从小到大,嘴里没一句真话。”
说完后,阮梅叠衣服,过会又自顾念:“也该你信不过我……”
阮梅待到第十天,追问的电话越来越多,她知道自己该走了。
买的夜车票,下午做了些清淡的菜,水果用热水温好,看陈艾吃完。
阮梅说:“我晚上坐车回南青镇。”
孩子哼唧着醒来,陈艾去抱起喂奶,埋低脸,头轻轻地点了点。
阮梅手伸长,不由分说地将一卷钱塞抱被里,“这是我的私房钱,养育孩子不易,拿着压身吧。”
陈艾不抬脸,只点头。
阮梅麻利地收行李,收完,不自觉叹声气。她转头看陈艾,发现她正盯着自己的背影发呆。
目光相触,很多话言不由衷,便又各做各事,咽下去。
阮梅提起包裹,陈艾抱着熟睡的孩子,第一次有要求。
“妈,可不可以让他入家里的户籍?”
他,是那个父不祥的婴孩。
阮梅心里有气,“他没有阿爸吗?你找他去啊!”
说完,一股无力凉透心扉和手脚。
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女人,一个受长辈唾弃的绝户罪人,哪有话语权,决断权。
陈艾说说而已,她深受封建其害,自然清楚阮梅的处境。
是啊,在南边,自古以来,人逢节庆的祝福语,包括利是上写的都是添丁发财。
阮梅坐上回南青镇的车,满腹愁绪,第一次生出别样想法:陈艾如今这番光景,为什么生的不是女孩。
——
孩子满月体检,也是取名和办出生证最后的期限。
前年岁末,陈艾给燕超发了改户籍的信息,至今没有回应。
陈厚才那边也避之不及,只嫌未婚先孕丢尽老脸。
深思熟虑后,陈艾在出生证父亲一栏填上梁有名字,孩子随梁姓。
单名一个好,梁好。
朴素的寄托,是一位母亲终其所有的诉衷。
孕期的工资全部留着,加上阮梅给的钱,陈艾无风无雨地度过了半年。
梁好七个月大时,得到人生第一件礼物——一个花椒木磨牙棒。
徐光禹隔个一两月来一回朝升村,从各种补给品被拒收,现在他学聪明了,专带这种用心的小物件。
陈艾说谢谢,磨牙棒放到梁好面前,晃了晃。
梁好最近喜欢咬东西,握住花椒棒就不撒手了,满嘴哈喇子地啃。
陈艾笑着帮他换一张新的口水巾。
徐光禹蹲下来,轻拽了下花椒棒,梁好肉乎乎的小手攥得很紧,往自己那边拉,嘴里不满地咿呀。
孩子本真,可得意了,陈艾也笑弯眼。
徐光禹看着陈艾。她的脸上有些柔婉的女儿情态,可能是当了母亲,卸下了心防。
中午留饭,梁好顶不住困意,含着米糊睡着了。陈艾安顿好他,走出卧室。
徐光禹看到她来,才执起筷子,“坐吧。”
陈艾坐下,捧起碗。天气热,剩到一半的饭还有点温度。
又是一夏。
两人静静地进食,结束一餐。
陈艾收拾完,双手擦着围裙,抬眼,徐光禹站在厨房门口。
她解开围裙,挂上,就听到他说:“他一直不出现,你想过以后吗?”
“不知道。” 陈艾没想过,至少在这一秒前没想过。
临走时,徐光禹闻到了荔枝花香。他在院门外,回首围城最后一隙出口。
他少有怜惜的心,“陈艾,你是知道的,你知道。”
城门紧闭,已是回答。
——
梁好很爱睡,也成长得很快,爬行的大动作越来越熟练。
那两筐很轻的塑料件,常被他小手一攀,翻落。
桌面散着一把铁片端子,陈艾注意那边一眼,右手摸个端子,熟练地嵌进塑料卡槽。
几乎是每完成两个成品,便要分去一个眼神。
梁好喜欢把规律的东西打乱,越乱越兴奋,咯咯咯地笑。
不到危险的程度,陈艾一般不制止这种探索的行为。
玩够了,梁好开始尝。
“梁好!”陈艾叫一声,梁好转脸,又像忘记似的手放下。
陈艾叹气,把铁片端子收收,去抱起他,脸在他胸口前噌噌。
这时,梁好便会爆发出一长串像打鸣的笑声,口水不住地往下滴。
陈艾帮擦干,又闻了他身上的奶香味,拍拍他屁股轻摇晃起来。
“喔喔~睡觉觉~喔喔~快快睡~”
梁好睡了,陈艾才真正忙手工。
没多会,前屋老太太来找,把上次结的工钱给她。
工钱不多,真的不多,对于一个勤俭的老人来说,都不够吃喝。
“好仔呢?”
“睡着了。”
“那你拿着这个,”老人翻口袋,提出个塑料袋,“给孩子吃。”
白色的塑料袋,经过重复使用,泛黄地透着里面光圆的鸡蛋。
陈艾接到手上,说:“下一次,我真的不会收了。”
老人嘿一声重气,瞪眼道:“又不是给你的!”
陈艾无奈地笑,“小孩还小,记不住好的。”
老人顽固地砸吧嘴,手抖着指一处,“那你把那些花叶扫了给我,沤肥用。”
夏天的生命繁盛,催落一地碎黄花。
搭在机车上的篷布,风吹雨淋地褪色,满是天晴的灰。
院子确实许久未打扫,陈艾放好鸡蛋,拿扫把。
年岁大了,走几步都喘,老人慢挪到门廊下,席地而坐。
叹忙碌的小姑娘,听入梦的小婴儿。
这篇文初稿完成于2018年,当时我查过资料,记得是如果想要上父亲那边户口,就要在出生证父亲一栏填上父亲姓名。这是一条后路,因为陈艾本身就被户口牵制,也不想让梁好成为黑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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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围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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