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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巴黎的夜晚与E国的荒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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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降临。
从意大利去往法国的路上。
莫然开着车。车内的环绕立体声放着电影原声带。
长谷川坐在副驾驶座上,微微闭着眼睛。
莫然的手机忽然震了震,他伸手按了一下蓝牙耳机的接听键。
长谷川不知道莫然和对方交流了些什么,只听到莫然说的最后一句。
“知道了,交给琉萧,我晚点回去。”
她从缝隙中悄悄看着他的侧脸。尽管心里知道,那一定是世界上她最喜欢的轮廓。
“Hase,晚上想吃什么?”莫然的声音突然传来。
她摇了摇头,仍然闭着眼睛,“随便什么都好。”
“噢?”传来一声意味不明的笑。
莫然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
可她并没有打算回答。身体深处的疼痛传来,她试着让呼吸变得轻浅,缓解全身的疲倦和疼痛。
“莫然,如果我就这样睡着了……一定不要叫醒我哦。”过了一会儿,她说道。
“好吧,你睡吧。”莫然转回脸,继续专注地开车。
莫然并不知道,半年前,长谷川创作那张海边的美人鱼的时机,是在收到一份疾病确诊报告之后。那是一种形成原因不明的体内的囊肿,因为囊肿压迫周围的神经,会导致腰部和双腿放射性疼痛。虽然囊肿并不是癌症、不会扩散,所以并非不治之症,但是天价的手术费,是她的家庭打几辈子的工也不可能负担得起的。原本就和家人关系疏远,家里还有很多兄弟姐妹,她选择了一个人将确诊报告悄悄藏起来。
只是,从起初的身体隐约的疼痛,到后来病情加剧,痛得魂牵梦萦不堪忍受。
因为疼痛,她有时已经分不清人们眼中温柔的表情。从此逐渐走向封闭,只是一个人躲在自己的画室里不停地创作。
这种病,如果病情发展的时间长了,会造成神经损坏,可能造成下肢瘫痪。
也许某一天就会悄悄地消失了。
她倚着座椅后背,身体因为疼痛而有些麻木,但她却微微扬起了嘴角。
像是离开这个世界之前,遇到的最好的一件事情。
他的一切,她都很喜欢啊。
喜欢他眼底复杂的波光。
喜欢他温柔的表情。
喜欢他好听的声音。
所有的所有,都喜欢。
法国巴黎。热闹的圣诞假期,繁华的商业街,满城逛街的人群,将这个盛大节日的火红色映衬得更为热烈。
长谷川走在街上,周围热热闹闹,她却孤身一人。
莫然说要去处理一些事情,晚点再回来找她。
她漫无目的地闲逛在街道上。商店里的礼物琳琅满目,摆在橱窗里精致的水晶雕像散发着璀璨光彩,圣诞树的彩灯映照着一个梦幻中的世界。
“姑娘,要买金色巧克力吗?”路过一家甜品店,一位胡子花白的店主和蔼可亲地和她攀谈起来。
“谢谢了,可是我不买。”她礼貌地摆了摆手谢绝了。
“别在意,今天是一个这么好的日子。”老者友善地笑着,转身到熟练地打了一杯热巧克力,“本店招牌的金色巧克力,这杯是送给你的——祝你节日快乐。”
她接过那杯金色杯子装的热饮,心底不禁涌起一道暖流。“谢谢……”
“不客气,”老板温和地朝她笑了笑,“Merry Christmas。”
日影将斜,她漫步到公园的广场上。手里捧着的巧克力纸杯,尚有余温。寂静无人的广场大理石平地上,只有几只鸽子在地上“咕咕”叫着,四处啄着地面寻找食物。
她走到广场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对面宁静的人工湖,粼粼的金色光芒,仿佛来自世界另一侧的天堂。
她在手机上给莫然发了一条短信,然后将手机关机。
再在这里坐一会儿吧……
晚点再一个人回国。
不记得有多长时间,直到夕阳即将沉下,她捧着那杯空了的热巧克力,抬头看向波光粼粼的金色湖面。就在她寻思的时候,一片阴影刚好遮住她的头顶。
那是一种再熟悉不过的感觉,甚至不用睁开眼睛,她就能感觉到那是谁。
她收回目光,微低下头,几次想抬起头来,但都没有做到。温热的眼泪,忽然地,盈满了眼眶。
“你怎么不接电话了?”他问道,声音像泉水一样温柔,“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没什么,手机没电了。”她答道,忍住不让眼泪落下来。
“怎么了?”他用那好听的声音问道,“还发了一条那么奇怪的短信给我。”
“没什么……”她双手紧紧捧着那只纸杯,“我就是觉得,你大概很忙,我还是一个人回去好了……”
“傻瓜。”莫然如此轻轻地道一句,伸出手,却在空中滞了一滞,又收了回去,只是低头看着她,“说说,我做错了什么事,惹得你不高兴了?”
“没做错什么事……”她闭上眼睛。
“嗯?”
“嗯。”她点了点头,忍住眼中的液体。
莫然一边看着她,目光不由注意到她手中的那只杯子,“算了。我们先去找个地方吃晚饭吧。”
“嗯……”她仍然只是点头。
长谷川走到广场外的垃圾桶边,将手中的空纸杯扔了进去。莫然走在她的身边,一袭黑色的大衣,仿佛能为她遮挡寒风。
一转眼,夜幕降临了。
他们乘车来到市中心的繁华街,走进了一家挂着open彩灯牌子的餐厅。
餐厅里四周很暗,除了自己那桌之外,看不清身后那张桌人的脸。桌上摇曳着一只蜡烛,正发出温暖的光芒。
莫然正在点菜,而长谷川低着头,双手放在腿上,安静地坐着。
侍者拿着餐牌退下了。莫然拿出一部手机,双手撑在桌面上,身形稍微倾了倾。
“你看,我去过的地方的照片。”他说道。
“嗯?……”她应了声,侧头看过去。
“这座山是乞力马扎罗的雪山,”他滑动手机上的照片。照片上,象群走在近处枯黄的草地上,远处是覆着银色雪峰的山脉。“还有这里,巨人海岸,维多利亚瀑布。”
长谷川一一凝视着那些照片,心里涌起一股温和的暖流。他希望把他去过的地方都展示给她。
“还有昨天拍的。”他滑到下一张照片,是在阿尔卑斯山林里,她坐在云杉里那座篝火堆旁的照片。可以看出来他拍得很用心,抓住了她脸上当时瞬间出神的表情。
“不好看。”她淡漠地说道,“删掉吧。”
他眼神复杂,似乎还想说什么。
而她很害怕他还想说什么。幸运的是,菜肴很快就送上来了。晚宴招牌烤火鸡,布丁和蔬菜汤。
莫然匆忙收回手机,改为拿起刀叉,低着头将火鸡肉切成块。
他用刀铲了些切好的火鸡肉放进她的盘子里,“先吃饭吧。”
长谷川闷闷不语,埋头叉了一块火鸡肉,放进了嘴。吃完一块,又叉了一块。
莫然一副打量的神情看着她,语气忽然又恢复了笑意,“敢情刚才我在想你为什么这么容易哭,看来是饿了。”
这是说她吃相狼狈么?她的心头涌起了些许闷气,但终究不敌美食的诱惑,继续一叉子、一刀地吃着烤火鸡,也不理会他。
莫然淡淡笑了笑,也执起刀叉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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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市的南边,每晚香榭丽舍大道上都会有很多逛街的人。
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众人携着手,或闲聊,彼此相互陪伴的男男女女们,欢声笑语偶尔传来。甚至还有三四十岁的夫妇,一同前来重温过去年轻的时光。
两人只是默不作声地在街上散着步。
从热闹的地方走到冷清的地方。
周围的街灯越来越少。不再有车辆驶过,甚至连房子也越来越少。
路上,莫然和长谷川都沉默着。
没有谁开口,谈论他们将去哪里,
没有哪怕一句叹息,
没有谁抱怨路的遥远。
“Hase。”最终,他还是开口了。
“嗯?”
“其实,”他顿了顿,“我不只是想和你做朋友。”
长谷川一怔。这句话来得突然,她一时竟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莫然以为她是短时间内接受不了,连忙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着,眼眸里有几分认真的神情,“只是觉得把你照顾好应该是我的责任。”
“哦。”她随口应了句,尽可能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冷淡而漠不关心,心底却突然涌起难过的情绪。“我一个人习惯了,你不需要照顾我的。”
“也罢,”莫然微微低头,“如果你只是想做朋友的话,也好。”
“嗯?”她愣了片刻。
“其实,我自己也有一些复杂的情况——”他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小心而又欲言又止的情绪,“所以,这样也好。”
她有一瞬间想抬起头来用目光回视他,但最终,仍然只是低着头。
“如果你有什么担心的事情,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他的声音略带担忧,“别总藏在心里,我也猜不到。”
“我没什么想的……”她低着头,因为这样他就不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虽然嘴上是这样说的,她的内心却百转千回。
很想把一切都告诉他……
其实她非常非常的喜欢他。
这才是她心底的真实想法。
可是,像她这样一个沉重的包袱。
她怕自己一说出口,
他就会离开。
所以她情愿在一切都还是美好的样子时结束。
“明天就会回国了,对吗?”她问道。
“是的。”莫然眼神温柔,“暑假我再来找你吧。”
“……嗯。”她答道,低下头去。
莫然送长谷川回到E国之后,两人终于道别。
他和她约定暑假再见。
那几个月间,她时不时会将一些新的画作上传到网络平台上。
只是,无论莫然发了什么样的消息给她,她都不会回应。
莫然以为她只是不爱说话,便打算等到夏天见面的时候再说。
然而,夏天临近的时候,她却突然停止了平台上画作的更新。
所有莫然给她打的电话都不接,发出去的短信也没有回应。
察觉到事情蹊跷,莫然打电话到了她所在的学校。出乎意料的是,学校的人也不知道她去了哪。
莫然后来查到,她甚至搬了家,跟家人也断绝了联系。她走的时候没有对任何人留下任何消息,就仿佛人间蒸发了一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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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国某个偏远的小镇。
狂风摇晃着裸.露的树枝,乌云阴沉地铺满平原的天际。一望无垠的草地里,波浪随风彼伏,仿佛海洋。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个人来到了这里。
豆大的雨滴一颗一颗地落下,落在脸上。刘海贴在她的前额,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水气。睫毛上的水珠不时落进眼里,她却懒得伸手抹去。
疼痛灼烧着身体。
没有一秒停下,压迫如雷鸣。她无处可逃。
只是望着这海洋般的荒草平原,面对着肆虐的狂风,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还活着。
如果说病痛剥夺了生命中所有的灰色地带,只剩下黑与白。
那么还有一个人,仿佛填补了所有黑与白交织的空隙。
是她生命里黑暗中最后一缕温暖的金色的光芒。
即使焦灼成灰,眼泪成河。
只要想着他的名字,所有疼痛都会麻木。
无论怎样的逆境,她的嘴角都能挂着幸福的微笑。
I thought I could love you one way...
That can make me smile until the end.
雨越下越大,倾盆而下。
狂风和暴雨,草原中似乎有什么看不见的力量在挣扎。
“Hase!”身后忽然有人喊她,那个人一边喊着她的名字,一边跑了过来。
那个声音,无论过了多少个难熬的夜晚她都无法忘记的声音,仿佛微醉的风,麻醉的因子浸透每一根神经。
她转过身,不由自主地扬起嘴角,仿佛为了维持骄傲的模样,“你怎么找到我的?”
“是GPRS……”莫然走到她身前,倾盆大雨将他的头发和衣服都淋湿了。他的嗓音深沉而低哑,“只要你的手机还带在身上,我就可以找到你。”
她蓦地怔住。
莫然拿出了手机,举在她的面前,密集的雨点打在亮着的手机屏幕上,“这是你的医疗报告。是因为这样吗?所以你才逃避我。”
她震惊了片刻,随后又惊又怒,“你怎么会有我的医疗报告,这是违法的!”
“这不是重点!”莫然忽然吼道,声音中压抑的怒意吓了她一跳。见她一副被惊吓到的样子,他立即降低了说话的音量,“抱歉……Hase,跟我回去吧,把病治好,我会负责所有医疗费的。”
暴雨落在两人的身上。莫然静静地等着她的答复。
她的视野在雨水中变得模糊,双手无意识地伸向眼角,擦去源源不断涌出的液体,“你对我的好,我要不起,我只是一个累赘……”
“Hase,不要这样。”他双手抓着她的肩膀,看向她的眼睛,“你这样的情绪对治病没有任何好处。”
“我不想变成你的负担……”她哭道,“我真的一点用都没有……”
“Hase,我的身份很特殊。”他追着她的眼睛,“只要你愿意眷顾我,就已经是上天给我的最大的仁慈。你明白吗?”
她愣住。她感觉仿佛自己的大脑进水了,或者是智力细胞全体坏死了。莫然的话如余音绕梁回荡在她脑海里,可无论它从她的左半脑飘到右半脑多少次,她还是无法理解。
“我通过GPRS查到你的位置,还有查到你的医疗报告,的确用的是非法手段。我的身份迫使我不能跟任何人有过于亲密的关系。”他平静地说道,“如果你跟我在一起,就不能再跟其他人联系。你愿意吗?跟你的家人和朋友告别,和我开始新的生活,以后再也不能和他们见面了。”
她沉默无言。
莫然垂下眼帘,“当然,即使你不愿意,我也仍然会把你的病给治好。这两者没有联系。”
说完这些话,他的双手也有些微微颤抖。他以为她会拒绝,或者会询问他别的什么。可她没有,相反,她突然扑上来,紧紧地抱住他,“我愿意!即使你不帮我治病,我也愿意……”泪水从她的眼眶里源源不断地滚落。
这一刻她等了好久,好久……
她已经忘了他说了什么。
忘了他是怎么找到她的。
只因为他站在自己跟前,真实地站在她身前。他的声音,模样,气息——让她的灵魂不由地发抖。
莫然……
她不在乎,全世界只认识他一个人。
莫然用双臂拥着她,下巴贴着她的头顶,收紧了双臂,“好吧,那就什么都别想了。等回去先把病治好再说。”
她点头,头脑仍然处于空白的迷茫中,“好。”
雨下得更大了,但莫然和长谷川都只站在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