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耳朵》公路飞行

29、低谷

　　肖尔兜头就揍过来，“靠，我要是有那么厉害，我还用出来送外卖吗，我写一本自传出书得了。”
　　季向空抚拍胸口，“吓死我了，你刚刚的表情是逗我玩呢？我还想着我要不要去查个病毒，看看是不是阳性。”
　　“去查去查！让你不戴套！”
　　“我哪有不戴？”
　　“你有！”
　　“哪一次？”
　　肖尔瞪了他一眼。
　　“哦……那次啊……那不是家里套.套用完了嘛……”
　　季向空翻身上床，搂住肖尔，“来来来，聪聪，快跟我说说过去的那些事情，我要听第一手的，感觉超级精彩呢！”
　　“精彩个屁啊！”
　　“你好好酝酿酝酿，想想怎么编个新版本，能把我震住的那种，不好听可不行。”
　　“那完了，肯定没网上那个版本精彩。”
　　“这样啊……”季向空略带遗憾，“那我还要不要听？”
　　“算了，别听了，我还不稀得讲呢。”
　　“说说说，你想说，我就听！洗耳恭听！”
　　。
　　其实季向空一直想问，当年肖尔为什么要辍学，后来又是怎么经历那几年的。
　　但是肖尔不想说，他也不追问。
　　“你刚刚是不是真的信了啊？”肖尔问。
　　“有一点点……”
　　“……太看得起我了，我要有那样的经历，还能回头去送外卖？”
　　“那……不是被逼的吗？古代还有被权贵逼去挑大粪的呢？还有割鼻子啊，剁手脚啊什么的，只是现在大家与时俱进了，就被逼去送外卖呗。”
　　肖尔掐他，狠狠晃他，抽他，上脚踢屁股，“你要我去挑大粪是吧？还割我鼻子，剁手脚！你什么人啊！”
　　季向空没躲两下，肖尔就不打他了。
　　季向空重新凑过去，抚摸他的脸，手掌蹭过咽喉的地方，有时候他会没来由的害怕失去肖尔，就像妈妈某一天突然失去了爸爸。
　　过去是肖尔经历的，伤害的只会是肖尔，而不是自己。
　　即便那些都是真的，季向空问自己，他有什么资格在意或者不在意呢？
　　“那是大二刚刚开学的时候，我小姨突然给我打电话，说我妈快不行了。我怎么都不能相信，暑假的时候我妈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说不行了？其实那时候我妈就胸闷气短，当时她怕我担心，没说出来。后来她也想瞒我来着，可是她身边没别人了，我小姨也要工作，不能在医院照顾她。我小姨看出来她情绪不对，就给我打电话了，反正我早晚要知道的，是不是？她患的是最凶险的那种腺体肺癌，我怀疑是早几年的时候在有毒气的工厂上班得来的，总之是个诱因，后来我去问过，从那个厂出来的很多工人都得各种各样的癌症去世了，最多的就是肺癌。我想过联合这些受害者家属去打官司要赔偿，但那个时候我妈就没了，最可悲的是，那家工厂早就关门大吉，工厂老板也破产了，在老家捡破烂为生。我还想过上告当地的环保部门，监察部门，反正能告的我都想告，只是响应者廖廖，那时期的厂也不止那一家。不说了，就是不了了之。”
　　“我妈的病灶已经扩散了，医生不建议做手术，连化疗都省了，当时他推荐了一种靶向药，听说很灵，我就想方设法去弄，就跟那部电影里演的那样，还是找印度代购买药的。”肖尔说到这里停了停，仿佛陷入了那段回忆，“我妈被我的执着打动了，她不想死了，求生欲十足。我觉得奇迹总是有的，后来想起来，大概那就叫做回光返照吧？总之动了手术，还化疗，吃靶向药，吃中药，吃灵芝粉，我还去乡下收野生甲鱼，听说吃了有用的。手术让她吃了很大的苦，到现在我都很后悔，如果不做手术，不化疗，或许她能多撑一阵子，生活质量也会好一些，我可以带她出去到哪里旅游一次，散散心。所以……最后就是人财两空，为了治疗，还欠了一大笔钱。欠亲戚的钱也是这几年才还清的，为了这个，我妈那边的亲戚也几乎不跟我往来了，我小姨很疼我，但是她也有自己的小家庭，我不能拖着所有人一起死。我亲眼看见在医院里，很多家庭放弃治疗，作出这一步我理解他们，大概也是那时候，我不再恨我爸爸了，他只是被生活打败了，是个失败的懦夫而已。我知道花再多的钱也救不回妈妈，可是她那么看着我，她那么想活，她是我的妈妈啊……”
　　季向空抱住他，“算了，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肖尔把脑袋埋在他胸口，那是无以伦比的温暖和安全感，虽然季向空还是少年模样。眼泪无声地落下来，滴在T恤上，氤湿了一小片。肖尔索性说下去，现在他很有倾诉的欲望，“那是我最艰难的时候，我第一次跟别人说起这个。”
　　“嗯……都过去了。”
　　“是的，过去了。”肖尔吸吸鼻子，“其实那之前要是有个金主，就跟《蓝宇》里那样，我大概真的会去卖身吧？然而我妈走了以后，只是为了还债，我就没那么大压力了，有一阵子我甚至想，我就无赖了怎么样，不还钱又怎么样呢？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跟我那个没良心的爸爸那样，重新活一次不就好了？”
　　肖尔说到这里，语气反而轻松起来，“所以要不要接受学校同学老师的捐款，要不要读下去，我真的都无所谓了，那时候悲观到极点，也是狂到极点，觉得学校里根本没有什么厉害的人物，都是沽名钓誉之辈，籍籍无名之辈，没一个能打的。放眼全中国，又有几个真有才华的？艺术是什么？艺术在我面前简直就是狗屎，毫无意义，所以就辍学了。”
　　“其实从我妈妈发病之后，我就没回过学校了，学校里的东西都不想要了，我妈下葬以后，我陪着外婆过了一段日子。那时候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如果不是牵挂着外婆，我不知道我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等等，当时徐炎不是能帮你吗？”
　　肖尔一脸茫然，季向空这才发现，这个人原来根本没什么存在感，肖尔都想不太起来。
　　“他啊，他目的性太明显了，不过归根结底是因为我不喜欢他吧。那时候心情本来就不好，他还要跟我亲近，我就想着我都那么难过了，你还有这心情？反正就更厌恶他了。他家里也是一般般的有钱吧，我眼光太高了，我想我要是卖身也不是卖给他。我不喜欢他，如果和他在一起，不就是卖身吗？那时候他出现在医院里帮忙，我都浑身不舒服，他靠近我，我汗毛都能竖起来。我好几次把他赶走了，也是因为他后来又去老家找我，所以我才出来了，到外面打工。”
　　“我真的当过淘宝野模。”肖尔说着笑了，“是个不入流的服装店，老板在地铁里看我在发愣，就要加我微信，她说我形象好，问我是不是乐意给她的服装店当模特。我看约的地方是个影楼就去了。那时候在摄影棚里一天换几百套衣服，干了没几天就不想干了，比送外卖还辛苦。现在照片已经找不到了，都几年前的款式了。不过这次真被扒出来，我都不敢认那是我自己。”
　　季向空搂住他，轻轻拍打他的背，“嗯，我也不敢认，觉得都不是同一个人，太土了。”
　　“那个服装店老板还真想包养我来着，可是我眼光太高了，嫌钱少，嫌人家老，嫌她长得不好看，关键我喜欢男的！而且她愿意给我的，一个月一万块的零花钱都没有，房子都是租的，我还不如自由自在送外卖呢。她当时跟我谈条件的时候，我只有一个想法，如今当鸭子行情这么差了啊？”
　　季向空喷了，“钱多就行？”
　　肖尔来精神了，坐直了身体，“你知道吗？穷得厉害时我就爱看《蓝宇》，做梦都想有一个陈捍东一样的金主来包养我。可惜连门路都没摸到。”
　　“我倒是有路子，你有兴趣吗？介绍给你。”
　　“好啊好啊！”
　　季向空一把掐住他脖子，“有了我还不够，还有心思想别的男人！”
　　肖尔被他挠得“咯吱”乱叫，笑得直扭，“不开玩笑，真的。哎，其实你想过没有，这故事里如果有一方是女的，都会变得很猥琐。”
　　季向空没想过，他之前没看过这电影，后来听肖尔提起才去看，看完了也无感。唯一的感受就是他和肖尔果然还是有代沟的。
　　“反正为了找金主，我就开着小电驴满大街跑，边送外卖边找，哎？然后有一天你就送上门来了。”
　　季向空道：“原来你是照着金主的标准找上我的啊？”
　　肖尔抚摸他的脸，“离标准还差了一点，先凑合着，骑驴找马呗。”
　　季向空又想掐死他了。
　　肖尔笑得满床打滚，哈哈大笑，季向空把他捉过来一顿揉搓，直闹得肖尔都没力气躲了。
　　“不过……遇见你以前我已经不是处男了，索性一起交代了吧。”
　　季向空内心涌起惊涛骇浪，虽然知道他已经二十六岁多，不太可能还是处男了，然而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季向空咀嚼着还是酸溜溜的。他装作漫不经心地问，“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