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章二十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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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狗缓慢地踱步到了铁锹旁，脚上的肉湿哒哒地在廊间干燥的地面上留下了一串梅花印。廊外雷声大作，它盯着蓝涣公子。一人一狗，这是很安静的默契。少顷，它转头向廊外踱了去。
那狗本该是死了的，可它现在却出现在了这地方。
蓝涣公子顾不得思索，他跟着它也冲进了雨里。在他还未能够思索反应的时候，他已经被外面的雨水淋得快睁不开眼睛。
大雨浇在蓝涣公子的脸上，冰凉透骨。头顶的白日昏昏高挂，蓝涣公子想去逮住那只离他远去的狗。他要问它，这一切究竟是何缘故、它的主人在哪里。
黑狗仿佛放慢了速度在等蓝涣公子，蓝涣公子在雨中把它抱了住。它没有挣扎，瘦弱的四肢如黑色的柴火。此刻，它的四肢都是湿漉漉的。一切都是湿漉漉的，发肤、衣服、天光、院宅、草地……没有一处干的地方。蓝涣公子在草地中央看见了一个巨大的缸，缸面是深褐色，油光面滑。缸的上面似乎有字迹，模模糊糊被锁在水汽里。那缸和那字，也是湿漉漉的。蓝涣公子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肩膀轻微地颤抖了一下。片刻后，他那颤抖剧烈了起来。白日昏昏下，他的颤抖仿佛也被锁在了那片模糊的大雨里。
他年少时家里碾豆制豉就要用到这样的大缸子。春夏光强少雨时，下人们会把储备的豆拿到宗家后厨和厢房之间的空地上去晒。那些豆密密麻麻在地上铺一片，要防着人踩着了，因此他父亲特意交代了府上的人不能过去踩。那些豆晒好了之后会被碾碎放在锅上蒸，最后用盐和油腌制浸闷、放在很大的缸子里。一次晒豆要晒厨房大半年的用量，缸子贴着厢房的墙放、一个挨着一个。
他从未怀疑过那些带着油香的缸子。直到今日。
当真是不能过去踩么？
今日，那些装着豆豉的缸子都不见了。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这个巨大的缸子。
蓝涣公子的腿如被钉子钉在了原地，他看着雨水从那巨缸的缸面上分成很多绺滑了下去、流过那些模糊的字，他伸手去擦了擦，但那缸面上的字却越擦越模糊。那些水都在很快地流动消逝，而他的动作却越来越迟缓呆滞。缸腹刺凉，他始终未能看清楚那缸上的字。
那缸就在那里，一动不动，仿佛就等着蓝涣公子去擦。它挺着大腹，腹中是蓝涣公子从未敢想的秘密——
那些他不知道的、这个宗家的故事。
黑狗叫了一声，在他的怀里缩成一团，它压在他手上的重量在逐渐变轻。蓝涣公子唤了它一声，它没有应，就像睡着了一样。蓝涣公子环顾四周，空荡荡的院宅颜色开始变淡，一座座屋舍特征模糊，让人分不清南北。它们模糊得好似都在证明自己正被雨水淋刷。
蓝涣公子停止了擦水——他停止了他无意识的动作。他举高了手臂去揭那缸上蒙着的绸布。那豆豉缸比他要高，它巨大得不像寻常的缸。蓝涣公子踮着脚，手指费力地在缸面的尽头扯到了一根绳子。绳子湿漉漉的，有些粗糙，他一时无法辨别它是何材质。
蓝涣公子把那绳子拉扯到了地上，他继而去揭那块绸布。绸布上压着什么东西，沉甸甸的，他伸手上去时才发现。衣袍像累赘一样拖着蓝涣公子的手臂，蓝涣公子无论怎么去揭都没有办法把那绸布揭下来。他小心翼翼地把蜷缩起来的黑狗放到了地上，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去推那个装着秘密的豆豉缸——他妄图把它推倒。
可那缸还是一动不动。
蓝涣公子喘着气，当真是耗费了不少力气。这缸不像他记忆中那些豆豉缸一样摆放在墙角。这处地方是宅院中央，四周只有杂草，他娘卝亲过世后才渐渐在这宗家里荒芜。
若是靠着墙，他还可以有个借力凭靠。金子神仙说他不肯钻洞，现下，他就是想钻营取巧也没那墙那洞给他钻！就在蓝涣公子对着那缸一筹莫展之时，他想到了那把铁锹。似乎是被遗落在廊间了。若是用那东西把这缸打破就好了。
那是一个很疯狂的想法。
蓝涣公子开始往回跑，也不顾那满天的飞雨。他的腰带早失了去，衣衫现在也被打湿了。他很狼狈，却在做一件疯狂的事。
往回跑。
四周仿若迷宫，水雾天光把他来到这里的路锁得死死的。
他要找到回去的路。
现在无人帮他了。金子神仙不在，道士的纸人儿和那只黑狗都已经帮过他了。他在这宅子里长大，这宅子却让他很陌生。墙壁的转角是柱子，柱子顶上有雕花，三个雕花过后又是墙壁。蓝涣公子沿着那些变淡的印记想要回到那处寻不到的走廊。
人之身会自然的饥饿，他感觉自己已经行了很远的路，却一点也察觉不到饥饿。比饥肠更可怕的是找不到回去的路，在蓝涣公子快要放弃之时，他右手上的指环忽闪动了起来。那萤萤的紫光温柔地穿过了雨雾，在那些变淡的印记上镀上了光芒。
蓝涣公子循着紫光在一处地上看见了那把铁锹，它所在之处不是走廊而是一处长凳。铁锹的手柄上镶嵌着宝石，是那把金剑上原本就有的宝石。四周皆为幻像，蓝涣公子把那铁锹拾了起来。
他原路返回，带着那把铁锹回到了先前的草地中央。
击碎那顶缸只是瞬间的事。豆豉缸发出“嗡”的一声响，破裂了开。缸里面没有装豆豉，更没有油或者酒——
它巨大的缸腹里躺着几块碎骨。起先只有几块，后来竟“无中生有”地多了起来，成了碎骨山，那巨大的缸都快装不下了。
“哐——”，随着缸体的破裂，那压着绸布的东西也掉落了下来。蓝涣公子从一地碎骨中捡起了那个从绸布上掉落的“东西”。
一锭金子。黄灿灿的金子。
蓝涣公子浅浅地笑了一下。
“你的狗最喜欢钻洞，这次，却爬得这样高。”
大雨仍在下，那笑也被锁在了那片模糊的大雨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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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天的雨和往年相比格外多了些。
京城典当铺的老板这日正在算账，算盘啪啪啪地响。就像秋雨打在当铺外石板上的声音。
他近日好事连连。前不久才得了一把好萧，是南边来做买卖的人带上来的货。他做这典当铺的老板多年，一双嘴皮尤为厉害，仗着那人急着要钱而狠狠宰了对方一笔——只用一袋钱就买到了那支玉萧。不仅如此，这两年南边饥卝荒，好多人把祖上的东西拿到他这儿来典当，典当铺的老板自然都没放过他们。最好笑的莫过于刚参加完秋试就急着上卝京的那些儒生。人傻钱多，一个个拿着家里缝的大钱袋，就爱来他这地儿买点儿“文房四宝”。
典当铺老板不是文人，但他也爱附庸风雅——钱的风雅谁不爱？
物以稀为贵，典当铺老板懂这个理。要买“文房四宝”可以，光有钱不行，还得有“缘”。
具体是怎么个“有缘”法呢？
看见典当铺大堂里挂着的那些字画没？
扔骰子。给一锭金子扔一次。典当铺老板随机说个数，要是有能耐扔到那个数那“宝”就归你。
骰子有六面儿，若是那些“宝”六锭金子就能拿下，对人傻钱多的儒生来说也不算特别破费，但规矩是老板定的，人偏偏只许你每天扔一次。
此乃可持续的揽财之道。
这日又有人来了。来人穿着白衣，打扮就是个年轻的儒生。一来就说要买老板挂在最中央的那副字。那字有什么稀奇之处？歪歪扭扭的草书罢了。
来人说那字本是祖上宗家的传家之物，后因故不慎遗失，所以寻了很多地方。
典当铺老板说：“每个要来买它的人都说它是‘传家之物’，您猜您是第几个说这话的人？”说着就掏出了摇骰子的筒子放在案上。“一锭金子摇一次”那话还没开口呢，那儒生模样的人就放了一大袋金子在老板桌上，浅浅笑了一下，说：“还望老板包涵。这次进卝京赶考，行得匆忙，盘缠带得不多……”那有钱人不像在说假话，“其实我并非是想买那字，我想买的是那裱字的莲纹衬布。”
“我这东西不是有钱就能买的。您没这缘分可买不了……”
来人弯着眼，面若美玉，笑若春风：“您看字的边缘是否有个空白？据说是裱字的时候特地留的。先人写这字时听见屋外枯死的红梅上有鸟叫，那树本因内宅失火成了焦枯的朽木。先人掘地，发现梅树的树根又重长了出来。他本想待树长好之后为它画一幅画，可惜他还未动笔人就死了。”
“那和你要买我的字有什么关系呢？”典当铺老板不耐烦道。
“您现在看看那空白之处可否？”
典当铺老板看了一眼那挂在堂子中央的字。那空白之处出现了一株红梅，还有一锭金子，似乎还有什么小字。他爬上梯子把那高挂的字解了下来，摊得更开了些。
那小字为两列两行。
上左为“笨”，上右为“蛋”。
下左为“有”，下右为“缘”。
连读曰：“笨蛋，有缘。”
-正文完-
作者有话说
第24章 章二十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