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钗头凤》绮华云

5、冠礼—上

　　九月初三，她十八岁生日，半月前，一枚铜钱高高抛起，落地之相决定了今日冠礼的肃穆繁华。

　　以后还有肉可吃，这个结果，凤昭耸耸肩，她无所谓，一切且随缘去。

　　对于女儿用抛铜钱来决定一生的做法，淮茗哭笑不得，少不得又狠狠敲打了女儿一顿。

　　昨日，凤昭和父亲离开了居住了十八年的护国寺后山，在通国庵住了一宿，也不知道父亲跟慧生那老尼姑用了什么法子，让凤家人答应在这里给她举行冠礼。按理，贵族女子的冠礼必须在家庙中举行，现在居然破格在通国庵中给她行冠礼，这不是明摆的招人妒吗？没下山呢，就开始往她身上惹麻烦，凤昭额上冒黑线，就知道她爹通身就找不到叫低调的细胞。

　　这地方也真够变态的，和尚庙和尼姑庵就隔了一个山头，遥遥对望，相互往来还挺频繁，就不怕那个什么什么吗？慧生老尼姑也真够厉害，通国庵她当家，护国寺她也能管一大半，没听说过少林和尚还能管到恒山尼姑头上去的，真正是一个不可思议的古怪地方啊…… 大清早被毫不容情的挖出被窝，因为睡眠不足而满腹怨艾的凤昭，一边睡眼惺忪让人伺候着沐浴梳头穿衣，一边在心里拼命的腹诽人家出家人。

　　沐浴后，凤昭换上采衣采覆，头发束成一髻，由长安陪着，端坐在东房等候，外面丝竹管弦之声已起，阳春白雪之曲。

　　空气中明显可以感觉到一股压抑的张力，父亲和郕广王妃做为主人，要一起站在东面台阶位迎客，虽不曾亲眼看见，她也可以想象得出那气氛会有多别扭。郕广王妃也是个尴尬人，为没见过的女儿行冠礼，跟十八年不曾见的王君站一块，还要摆出一副和谐夫妻之相，那感觉，可想而知。今天的宾客也是一群可怜人，被这对夫妻郁闷的气场压着，还得装作视而不见，挤出笑脸说上一堆吉利话，那滋味铁定不好受。

　　女子封王称王妃，王妃娶正夫为王君，颠倒得真有够彻底。好在君子还是叫君子，宫中贵君淑君之类都直接叫某君或尊称君上，要是君子都叫妃子，她铁定得晕。

　　听着外面的人生百态，凤昭时不时冒出一阵嘿嘿贼笑，看得一旁的丹砂直寒毛倒立，这位铁定没想什么好事，好在没旁人在，不然这副德行给人看到，什么脸都丢光了！

　　丝竹声低了三个调，渐渐幽静缓慢如林中青烟，隐隐变成背景乐，外面有人说话，有些苍老的女人声音，之乎者也呜呼哀哉一大通，大有从史前人类发源开始讲古的意思，调子古怪，时缓时急。凤昭挑起眉，丹砂压低声音给她解说：这是族中最尊的长老在冠礼前的祝祷词，随后就是主人家上前正式主持行冠礼。

　　主人家？不就是她娘么？凤昭难得起了点好奇之心，频频的探头欲瞅瞅看长什么样儿，只来得及扫见一个身材高挑，带玉冠着紫色锦裙的女子背影，很冷质的女声，一听就知道是个从小酷到老的类型。这样的人居然会给她美人爹下药？难道真是色令智昏？她爹也真造孽呀！长那么祸水就别出来害人撒～～

　　眼见着凤昭脸上神情越来越诡异，丹砂觉得自己头也是越发疼了，阿弥陀佛，趁着小姐还正常赶紧让这冠礼太平的过去了吧，我佛慈悲……

　　郕广王妃说完坐下，又有人走出来，以盥洗手，于西阶就位，这是冠礼上的赞者。是个一眼望去就非常出色的女子，梳高髻插玉簪，腰系一组勾云玉，礼服长衣拖地，行走无声，手挽锦缎披帛，身材高挑，容颜清美，眉宇间有股傲气，想来定是一个少年得志的出色的女子。

　　赞者就位后就该她出去了，凤昭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丹砂一边紧张的给她上下整衣，一边恶狠狠的道：“看到那边柱子没？小姐你今天要敢惹出什么乱子，就到那去给丹砂收尸吧。”

　　凤昭险些没一头栽倒，咧了咧嘴，拍了拍丹砂的小脑袋，很无语的走出去了。

　　施施然走进大殿，刚冒个头，齐刷刷的数百双眼睛看过来，这要是闪光灯，估计她立马就得上眼科。

　　凤昭心下暗笑，表面上却眼观鼻，鼻观心，摆出一副肃穆端庄的样子，不紧不慢的走至大殿中央，面向南，右手压左手，手藏在袖子里，举手加额，鞠躬九十度，起身，同时手随着再次齐眉，然后把手放下，面向西跪坐在冠者席上，敛容垂目。

　　大殿宛如被瞬间抽光了空气般，一时间，静得仿佛连呼吸声都听得见。

　　或只是一秒或是良久，赞者如受惊一般，慌忙拿起梳子象征性在凤昭头上梳了两下，然后将梳子放于席子南边，转身退下，神情已然回复平淡。

　　东阶有人站起来，慧生老尼姑？难道她竟然是今天冠礼的正宾吗？尼姑也可以给人行冠礼的吗？凤昭不解。东阶另有人起身相陪，凤昭垂下眸，眼角余光里扫到一片紫色裙裾，想必这就是她的母亲了。

　　正宾于东阶下盥洗手，拭干。相互揖让后正宾与主人各自归位就坐。

　　凤昭转而面向东正坐，第一位有司奉上托盘，托盘最上面放着一块青色幅巾，慧生大师走到凤昭面前，高声吟颂祝辞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然后跪坐下为她梳头加冠，凤昭乖巧的垂头，心里想的却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这老尼姑几十年没有梳过头了，还会吗？这头本来就梳得好好的，您只要扎着那块布就可以了，别梳着梳着反而给梳散了……
　　慧生大师可不知道凤昭心里在想什么，给凤昭加上幅巾后，她起身回到原位。刚刚那个美貌的赞者又上前来，拿梳子在凤昭头上虚梳两下象征性地正冠。凤昭起身，宾客向她作揖祝贺。凤昭回东房，赞者从有司托盘中取过衣服，尾随她而去。她们要去房中更换与头上幅巾相配套的素衣襦裙。
　　刚转进后面，丹砂已经一脸激动的迎上来，只差没感激得热泪盈眶了，她家小姐这么乖的表现，罕见呀～凤昭骄傲的翘起下巴，算什么，这等装模作样秀场子，她从前世起就玩得很溜了。

　　趁某人状态好赶紧速战速决，更衣换裙擦汗，丹砂手脚利索，动作麻利，一套动作流水线下来，那个美貌的赞者竟插不上手，索性站至一边对着凤昭细细的端详起来，边看边默然，确是淮家少爷养出来的孩子，这身气质竟让人难以言语。凤昭眼角余光扫到，觉得这女子有些面善，心一动，正想说些什么，丹砂恰好将一个手工陶瓷茶碗凑到她嘴边，碗内是刚倒出来的温茶：“小姐，喝口水，别喝太多。”凤昭这口茶刚吞下，就已经被丹砂催促着推了出去，到嘴边的话咽下，随后就给抛到脑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