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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前世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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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真有轮回因果,她相信自己定是一个数世积累功德的大善人,而且专门把钱送给来世要生养她的人。
不管是二十一世纪的小女子李昭,还是现在这个郕广王世女凤昭,她都是生而富贵,衣食无忧,父母宠溺。
二十一世纪,她父亲姓李,母亲姓武,父母年将五十才意外得了她,都把她当做上天送来的宝贝,自出生,准确点说,是自在母亲腹中开始,便百般呵护唯恐不足。母亲身高不过一米五几,怀胎十月时体重尚不足留置公斤,可她生下来却足足有七斤八两重,两个月的时候医生就屡屡劝母亲打胎,说生她太过危险,母亲却执意不肯,她虽是母亲的第四胎,可生她却要了母亲半条命,产后母亲整整躺了三个月才能起床。
满月时,有人胡说八道,说她龙眉凤目,鼻直唇薄,是大贵之相,尤其是那一双眼,龙凤形相,眸色浅淡如笼烟雾,琥珀虚幻无情而缥缈,至尊至贵,天生便有三分法相,乃是尊贵极至的夭折之相,恐尘缘浅薄。父母自然是不信的,母亲卧床犹笑,说既然命相这么贵,那就叫昭吧,父亲拍手叫好,她的名字就此一锤定音。
人家的孩子不过一父一母两人而已,而她头上却还有三位兄长,最小的哥哥也比她大上两轮,三个哥哥都贪恋独身生活,不愿成家,直把这个小妹妹当女儿来养。虽是大富之家,她却从未用过保姆,日夜在父母和三个哥哥怀里轮转,呀呀学语,蹒跚习步,认字描红,都是父母兄长手把手的教。
自幼习毛笔字,正楷刚写稳,就不知天高地厚的要习书圣的字,父母由着她;王羲之的字临了几月,又看上徽宗铁划银钩的瘦金体,父母还由着她;瘦金体没得三分风骨,又腻了,改学怀素和尚的狂草。后只学了个四不象,不管是书圣鹤舞端鹅的雍容静美,还是徽宗曲玉断金的清高凛冽,或者怀素和尚法度具备的狂颠,她都无一得精髓,自此书法抛在一边。父母也只是笑,说书法不过陶野情操而已,当今社会,再没有能出书法家的环境,字能识会写就够了,丢便丢了吧。
五岁时,看一小姐姐在宴会上弹筝大出风头,心中羡慕,也缠着爸妈说要学,刚到勉强能弹整曲渔舟唱晚的程度,就嫌弃古筝弦多繁累,改学弦少的古琴,又只得两分,终也废之;
七岁入学,按父母的说法,不过是为了多认识几个同龄的伙伴,别关家里孤僻了,一年倒有两百来天请的虚假病假,数理化学地理生物一窍不通,爸妈也安慰她说,人的精力有限,用不上的东西,不知道也罢。她此后认不出五谷,分不清东南西北也照样泰然自若;
十五岁迷上摇滚,扎着七个耳洞,写得几个酸词,伙着一群人天天打鼓嘶喊;
十七岁初恋情伤,爱上长她二十几岁的男人,闹得天翻地覆;
十八岁被人拐去当模特,游走T台;
二十岁爱上摄影,背着摄像机世界各地跑;
二十四岁,终于静下来了,却宣告终身不婚,又恋上陶艺,终日躲在山上烧窑画瓷捏泥巴,整月整月的不肯见人。
她活得这般任性,直到二十六岁那年,看见大哥的女儿出嫁,才猛然间发现父母都已经老了,三个哥哥也都年过半百,心酸难言,大为羞愧,自此才守着父母,闭门不出。却是已经晚了,不到一年,父亲去世,随后几日,母亲也含笑而逝。
父母生养她二十几年,期间对她无限宠爱,连逝去后也为她打算好了足够她一生逍遥的钱财,一生对她百依百顺,唯一的要求训导不过:不可伤天害理罢了。
子欲养而亲不在,至此方知少年行事实在不孝,却悔之晚矣。那夜她守在父母房中,哭到半夜才朦胧睡去,醒来,却正在被人从腹中诞出,满室血腥,好不容易产下她的人奄奄一息。她万念俱灰,闭目不哭不闹不吃不喝足三天,他却不肯弃她,不顾自己性命,抱着她垂垂欲死的身体,日夜“宝,宝宝”的唤着她,求着她,垂泪咳血犹不绝。
直到那老尼姑到来,抱起她打量半响说什么:“此女面相太贵,刚出生便带三分法相,乃是夭折之相,恐尘缘浅薄,她生而绝食不哭不闹且闭眼不让红尘入目,怕是早知此间不是她容身处,一段错缘,天意如此,王君切莫强求,放她去了吧。”
听老尼姑这么说,那垂死的男子挣扎着抱过她,看着她决绝的小脸,泪尽而哀绝:“如此也好,想我淮家历代杀人无数,满手血腥,天也难容,理该遭此报应。可即是天意要淮家绝,又何必让这孩儿来此一遭,平白受这三日的苦?也罢,我们父女就一起去了,九泉下见列祖列宗,淮茗自当请罪,我自幼无父无母,虽日夜以淮家孩儿励志自勉,怎奈生就男儿身,孤力难为,天意如此,非淮茗过错。大师,淮将死之人,此地不洁,大师且去吧,咳,咳咳……”
多日未食,产夫嗓子嘶哑,唇角血迹未及拭去,又咳出新血,一息奄奄,已了无生意。白发苍苍的仆从垂泪,表情呆滞悲绝,年轻的仆从掩面失声痛哭,怎是一室苍凉。
老尼姑闻言良久未动,想及先人,不觉佛心也悲,思量许久,后终叹了口气,合掌垂目道:“一切皆是命数,也罢,此女面相至尊至贵,王君且唤她‘昭儿’吧,如仍是不行,则天意已定,强求无用,我佛慈悲,阿弥陀佛……”
昭儿…又是昭儿……
婴儿垂死,恍然半息,心却微颤,父母笑颜犹在面前,她一生任性妄为,父母却疼她入骨,临去时犹拉着她的手,笑容欣慰,无一丝怨责。
“昭儿,你也要弃爹爹而去吗?”
温润的触觉摸着她的脸,指尖虚而无力,声音沙哑气息微弱,他是男子,却怀胎数月生下她,她的母亲生她时,据说也虚弱得整整卧床三月,却仍舍不得放开她,醒要抱着她,睡也要把她的摇篮放床边才行。他抱着她是不是也如母亲抱她一般?他此时唤她,是不是也和母亲日夜也要看着她一般?妈妈……
婴儿固执紧闭的眼睑下滚出泪来,淮茗一惊,强撑身躯连声道:“昭儿,昭儿……”未到第三声,又是一阵咳嗽,血染床帷。
凤昭出生第三日,淮茗终于第一次看见了女儿的一双眼,琥珀色两丸浅淡的瞳,犹如笼罩在烟雾中,纵使流着泪,依旧仿若将视线放在缥缈天际,难寻难觅。淮茗一愣,继而泪如泉涌。
慧生大师心中暗暗一叹,这面相已是大贵,却还贵不过这双眼去,这双眼,浅浅淡淡,烟雾缭绕,十丈红尘俱难入其中,为僧必可得道成正果,为人却祸福难料,不知会是谁的劫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