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劝君更尽一碗汤》Somnambulicx

3、赴宴桃止

　　二人怕误了宴席，加快脚程，不久便行至帝君宫殿之前。这会儿倒是将先前不快抛诸脑后，不由惊叹起这建殿之人的巧思。

　　行至此山坳处，起正东正西正南正北四方角楼，初定格局；中轴设主殿一座，凡宴请、祭祀之故，皆承于此；左侧置偏殿，用以存放古今典籍、志怪绘本；右侧乃校射场，所收录之兵器，三界闻名；后衔寝居数十，大小不一，皆以回廊相通；东北方崖侧又引飞瀑，辟得一亩方塘水榭，池沼边沿不砌齐整的石岸，反倒高低屈曲，任其自然，自与崖壁上盘曲嶙峋的藤萝相映趣；池中几处布有玲珑的石头和花草，养着各色鲤鱼，初初一看就让人联想到“鱼戏莲叶间”的景致。阮绿先前所见府邸多半讲究对称，此处则不然，倒像故意避免似的。

　　若说以上还不为过，主殿后的那一方梨林定会叫人啧啧称奇。这山中之景，正可谓“食翠腹可饱，饮绿身须轻”，高树与低树俯仰生姿，落叶树与常绿树混杂相间，种类繁多，百怪千奇。独独此处，房前屋后尽栽梨树，或弱柳扶风之姿，或凌寒傲雪之骨，或苍劲挺拔之形，形态各异，于青葱绿意间开出一隅净白圣洁。

　　传言鬼帝之中，南离善乐，北坎黩武，西兑好那杯中之物，独独这东震帝君深居简出，叫人摸不清喜恶。此番一看，这一方鬼帝莫不是要应了那句“仙风道骨，与世无争”。

　　还未叹得一句“天上人间”，迎面走来两位傀儡童子，见崔珏腰间印信，便要引二人入殿。阮绿见此便敛了神色，规规矩矩随行于童子之后。

　　冥域之内，除却入籍为官吏者，其余洒扫杂事皆系傀儡童子之职。所谓傀儡童子，乃取三魂之中太清阳和之气 —— 胎光炼化而成，无需载物，魂化形体，仅能支撑一个童子模样。而炼化傀儡所需的胎光一魄，多取自罚入地狱罪大恶极之人。

　　虽说这原材料不算罕有，但炼化之术却因施法者的修为高低效果不一，术法修为越强，傀儡通人的程度越高。传言曾有一方鬼帝为傀儡炼化出玲珑心，共情通感能力与常人无异。不过寻常端茶倒水之事，本就无需劳心费神，因而各阴司皆置三两童子，倒也稀松平常。

　　宴席设于主殿之内，童子中已有一人先行入殿，二人拾阶而上，崔珏有意放慢脚步，压了嗓子，同阮绿解释起这宾客来历和其间的席位安排。“鬼帝之中，其余三位应当不会露面；十殿阎罗落座于所属鬼帝之席；阴司之内，除冠翎人选外需各派一人，落座于所属阎罗之下。此次冠翎乃东震帝君主持，入殿后自有人将你我带到南离帝君下二殿厉温处的后席。”

　　二人先前耽误了片刻，此时宴席已开。两人候于殿外，不多时殿内通传，“南离帝君下，二殿阎罗掌，十九阴司判官崔珏、孟婆阮绿拜见东震帝君。”

　　阎罗统共十个，但阴司却有百余。崔珏蟾宫折桂的名声早在上个百年间传遍阴司，一声通报便引得不少人停杯止箸，纷纷伸头探颈，想要一睹来人风姿。其中不乏女流之辈，阮绿自然是感觉到了同性视线之中的戒备。那隔壁借口串门实则思慕崔珏的女无常，头回看到阮绿，用的也是这种眼神。

　　竟也多见少怪了。阮绿自有想要一睹风姿之人，抬眼看向正殿上座的方向，该来的人却未层现身。这东震帝君神出鬼没的传言果真不假。

　　一番礼数做下来，童子将阮绿带往安排好的席位，崔珏却被引往另一处，想来是候选之人自有专席。阮绿原以为冠翎一事不过是场民主集会，众人投票表决选出最佳劳模即可，兴许在此之前还需进行才艺表演。待听毕鬼帝身侧童子宣读完日程安排后才后知后觉，敢情这五人还得真枪实弹比试一回。

　　传言这天界冥域本属同宗，皆视天下苍生为己任。究其根本，皆为寻求众生安宁之法。然引气入体后却各修其道。天界拟的是条条框框、约法三章，通过引导人心向善，以求四海升平，因而天神多修心，以心悟道；冥域则以功过是非论断德行，通过嘉奖善行、惩治恶行来保一方安稳，是以冥君多修体，地狱之中也多见酷吏。

　　冥域官员，入吏籍后虽可受赐相应法力，但若想提升修为，仍需勤于术法。术法种类颇多，多数人唯恐乱入他道，难得顿悟，都是以所赐法力为基础，以求修炼到将其发挥极致。

　　而冠翎决选，便是比拼这五人的术法修为。

　　阮绿望向殿中那道清瘦颀长身影。五人之中，两人钟馗，两人城隍，仅崔珏一人判官。瞧着那钟馗凶神恶煞，城隍又多为狡黠鼠辈，自家府君哪哪都是副文弱书生的样子。饶是知晓这上届冠翎之人是崔珏，也不由得捏了把汗。

　　平日里崔珏多在春秋堂后的厢房内看书习字，天晴时偶尔在院子里修剪花草，闲来也抚琴烹茶，哪里见他正经修习过术法，阴司连处像样的校射场都没有。也难怪阮绿上任半月有余，今儿个才知道原来这冥域官员，竟同那话本里的宗派弟子一般，也需要修炼打怪升级。

　　说起这话本，阮绿可没少读。这话本也是八卦闲聊时的谈资，毕竟艺术源于生活，那读话本，四舍五入也是孟婆的本职所在。何况阮绿初读时，便觉里头场景人物情节设定颇为亲切，想来饮孟婆汤前的原身也没少看过此类云云。

　　按话本一贯的行文思路，男主人设大多扮猪吃老虎，看似平平无奇，实际上指不定憋着什么大招。

　　思及此，阮绿心下担忧便少了大半。

　　此次宴席，帝君破例允众人留宿山中。首日自是接风洗尘，参选之人也好养精蓄锐，第二日再行比试。宴毕，众人皆安排前往所宿厢房歇脚。帝君喜静，晚间不再设宴，饭食遣人送往各处厢房，厢房皆引山中温泉入浴，也好叫众人得荫此山福泽。

　　女宾皆宿于东北处水榭一角，男宾则安榻西南。先前在阴司之际，崔珏就给阮绿系上了雾莲珠，这下倒也放心她一人同那傀儡童子前去。

　　那童子身形虽小，脚程却快，阮绿随行其后，两人在梨林外东侧的羊肠小径上七拐八绕，又转过几处亭台浮桥，这才隐隐得见几处依山而建，错落有致的小楼。

　　许是主事之人也未曾料及，受邀之列竟还有尚未入籍者。而傀儡童子又多是榆木脑袋，只按吩咐做事。阮绿不明所以地收下童子递与的木牌。

　　这木牌较一般印信小巧别致，木纹细腻流畅，同包浆后的圆润感相得益彰；份量却不容小觑，攥于掌内，沉甸甸的手感又平增几分敦实；未曾刻有俗字，只右下角有一朵梨花浮雕。

　　再抬首想问清此物用法，四下张望，哪还有那童子的身影。阮绿倒也不恼，又欢喜了一阵这偶得的物什。

　　有屋不可入，需得逮着个路过的女官问上一嘴，便开始四下晃悠。这一晃便绕往了梨林方向。

　　人间四月芳菲尽，梨林却倚仗着居于高山而乱了时令，花开一隅。山坳泥地之中青草冒头，星点绿意却多为落花所掩，林间树下同享一份圣洁。

　　一声突兀鸟鸣不合时宜地打破这山中静谧。阮绿循声前来，不想正遇上两兽对峙。

　　一兽狮身之姿，头有一角，下巴处却长有一撮松软蜷曲的山羊髭须。所行之事却不如面相和善，阮绿凑近之际，狮兽攻势正猛，先是用蹄出其不意将另一禽畜踢倒，又顶起羊角要来挑其肚皮。

　　另一兽似是飞禽，狮兽一脚正中其膝踝，旋即瘫倒在地，鲜艳的羽毛也掉了几根，落在白梨花瓣上，叫人很难不留意。只是这毛色有些眼熟，又单单只一条腿，阮绿放慢脚步，凑近了些，那飞禽求饶似的朝对面出声。

　　是那只偷食禽鸟！

　　飞禽自是难敌走兽。羊角虽是避开了鸟儿因瘫倒而毫无防备的肚皮，却转而要去啃啮对手那双肉厚皮实的翅膀。

　　两番光景一比对，这鸟先前那般趾高气昂，不过好吃贪玩、孩子心性，现如今却是实打实犯上一遭生活的毒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