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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一 章 别后逢 (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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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早上早早地去了麟趾宫,劝宁妃出手保徐润芝一命,她不解为何要多管闲事,有些不情愿。
我以敏贵人已依附贵妃,三阿哥也与贵妃结盟,贵妃不能再趁机大增权势为由,劝她与禧妃两分薄面,顺势紧张她们二人的关系,让贵妃分散精力,好等待坐收渔利的时机。
“妹妹好谋划,本宫知道你的心意了。只是这下头做事,还是得妹妹多费心费力才是。”她同意了。
果然,出谋划策是我,跑腿还得是我。她一副佛面佛心,心平气闲的,出了事随时可以弃我。大阿哥料定宁妃不会在自己晋封郡王的时候冒什么风险,万一宁妃觉得徐贵人耽误他,恐怕直接要了她的命。
用罢午膳,我便差云俏去兴庆宫给明昭送了各式各样的东西。阿信留下来看着,我同全意赶去了汀香水榭。
冬日的枯枝裸露,藤蔓尽谢,汀香水榭往日繁花似锦,如今颓秃了许多。
我熟悉地走向那条长长的花廊。其实早早地在脑海里描摹出他等我的样子,还跟自己打了个赌,他应该穿着一身薄花蓝的衣裳,外面披着银灰色的大氅,既显得贵气雅致,又简单大方,不失年少的潇洒不羁。不不不,我否定掉了这个想法,怀疑自己这么搭配是不是不够好看。
“将”见君子,不可休思。
既见君子,一时不知所错傻住了。我与他隔着几尺远,不假思索地张开了嘴想叫他,看着这个真实的可触碰的赵琛,千头万绪不知从何说起,一起挤上喉头,张着嘴巴却发不出一个音来。
正当我在思考是赌气地叫他名字,还是委屈地叫他二爷的时候,他麻利地拉着我的胳膊把我拽入一间花房。我跟着他迈进去,还没站稳,吱呀一声门被他顺手带上,接着一把把我紧紧地抱在怀里。我直接倒在了他怀里,被他紧箍着动弹不了,差点断了气。
我们脸挨着脸,心跳贴着心跳,他的鼻息吹得我耳朵和脖颈有点发痒,我能感觉到耳朵和脸颊很快由冰凉迅速升温发烫。
不知道是我已经被勒得没了知觉,还是我不想破坏这种让人沉迷的氛围,我小心翼翼地控制呼吸,不敢有一丝动静。
忽然,我的后颈一润,滑落了一滴水。接着,他吸了吸鼻子。
听到这一声,我瞬间也心疼得眼泪止不住地打转,心疼他的处境,他的遭遇,他的内心,总之我的心会随着这个人碎成一片一片的。
“怎么了?”我有些担心地问,从来没有见他这么哭过。
“没什么,”他又补充道,“想你了。”很简快速地答道。
“那…你能不能先松开我。”我知道这不合时宜,但我感觉自己有些呼吸困难。
“不。”他斩钉截铁般答道,像个撒娇生气的小孩儿。
“真的很疼。”我央求道。
他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用了多大劲,故放轻了力道,同一瞬间我深呼一口气,又猛地呼吸,再次感受到了空气在肺里充盈。
“你兄长的事不必担心,有我呢。我昨日已经派人去府上探问过了,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大哥会比我先去一步。”他声音有点点别扭,我知道是为了伪装他哭过后的鼻音。
我知道我万万不能对他隐瞒,便如实说了。
他一听我和大阿哥的交易,立即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推开到合适的距离与我对视。他压制着疑惑和愤怒不好发作,道:“你怎么能掺和这些事!你哥哥的事情我会帮你摆平的,他分明故意诓你!”
我赶紧跟他解释:“你从木兰回来静养半年的时间里,大阿哥和三阿哥一刻也没停着扩张势力挤压你,你已经是处境艰难,我不想再给你添麻烦。”说到一半不好意思的低下头,复抬起来继续道:“礼部尚书的案子由他负责,想来于他是举手之劳,你与他关系紧张,我不想平白给你添麻烦。”
听完我焦急的语气,他神色有些缓和,道:“这些争斗本来就是男人的事,你在后宫本就不容易,我不希望你犯险。”
“我……我还有事要跟你讲,宫里的事想必你也听说了,黄常在死前跟我说过,敏贵人林氏和三阿哥有…私情,从目前贵妃对敏贵人的袒护来看,应该就如黄氏所言,贵妃有意庇护赵嘉一党。还有,木兰的事,梁统领和徐公公…”
“梁统领是赵璘的人这个我知道。反正你就听爷的话,这些事情少掺和,多留心眼儿,不要树敌,有什么难处尽管告诉我”他顿了顿,温柔道:“…不要得罪父皇,总之,保住你的小命儿就好了。”眼神里充满怜惜。
听懂了他后面半句的深意,我忽然想起来,便害羞地低头道:“我…我…没有侍寝。”最后两个字几近低不可闻,耳朵又烧起来。
“嗯?”他向前凑了凑,弯下腰,抬头从下往上看我的脸,反应过来后憋着坏笑,“你刚说什么?”
见他这般明知故问,气得我立即扭头转身,却被他绊住胳膊,又拉了回来。他整个人往墙后一靠,把我往前拉了一步,认真地告诉我,“其实,我不在乎那些。我喜欢的是你这个人,你把自己小命保住最重要。”我静静地看着他,明白他只是不想我为难,因而他的目光里闪过一瞬的飘忽。
“再给我一年时间,一年后,等我重新稳固好势力,各方安排妥当后,我会想办法把你弄去静安寺,再把你送去安全的地方。”看着他认真干净的眼睛,仿佛我现在就可以从他的瞳中看见那样的自由,又听他道:“只是……你可愿意这样隐姓埋名?”
在这座牢笼里骨肉分离,提心吊胆的过日子,还不能与他光明正大的在一起,我怎么会怕什么“隐姓埋名”呢?便笃定道:“我愿意追随你,信你。”
二爷嘴角一弯,“我不会让你没名没分的跟我,往后的事都没有定数,只有一步一步的往那走了,你信我,便好。”
“我们不能在这里待太久,我去太后那里,你随便去哪里转转就回宫吧,自己多珍重。”
我都快忘了我带的荷包,赶紧拿出来放在他手心,“这是我偷偷做的,没人看见过,里头放了水泊寒香,味道淡雅别致,太浓的你闻不惯,”笑着看着他的眼睛道:“不许说我女红差!我在闺阁时绣的东西就不算好,进宫后又学了许久,才绣出这么一个像样的来。”
他握住荷包,笑着伸手弹了一下我脑门,荷包的穗子扫到我的鼻梁,“知道了!爷定日日戴在身上,绝不嫌弃。要是有人问,我就说我家绣娘老眼昏花,做出这么一个来,爷我瞧着也是别致就……”
他话还没说完,看着他一脸憋着的坏笑,我就一边伸手打他,一边抢他手里的荷包,嗔怒道“叫你编排我,叫你编排我!看不中就还我……”
“那可不行,你送给爷就是爷我的了,岂有要回去的道理。”他一把抓在手里背在身后又高高地举起来,另一只手挡着我,一副欠揍的样子嬉笑着。
“走吧,免得多生事端。”他笑意不止,语气却突然正经起来。
我便乖乖地转身出门,却被他叫了一声名字。
“陈徽,回来。”
我回过头,他突然凑上来在我眉心印下一吻,他身上淡淡的凛香又窜进了鼻孔。
脑袋里突然冒出来一个想法,趁他还没站直,我扯住他的胳膊,他不由自主地又低下头来,我便迅速地在他的左脸颊上亲了一口,没等实实地亲上,在他反应过来之前便赶紧逃了。
谁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呢。
我满心欢喜地出来,抿着嘴笑,用指头按住嘴唇笑意又从眼睛里溜出来。整个人飘飘然得想在软绵绵的云团里打滚儿,想蹦蹦跳跳地走路,再扬起帕子转上几个圈儿。
“小主见了二爷后整个人都高兴了许多。”全意向后瞧了瞧,回过头压低了嗓门儿笑道。
“嗯。”我突然郑重地点了一下头,扬起眉鬼灵精怪地答道。
他嘿嘿笑道:“二爷也真是不容易,那样爽朗潇洒的一个人,竟也多不能如意,依着奴才瞧着,也只有见到小主您呀才这么开心。”
“我们全意公公今儿心情也不错呀?话格外的多。”我立马反过来笑他,突然发现,他是一个这么真实的好玩的人。
“不瞒小主您说,今儿个奴才姐姐已经准了出宫嫁人啦,所以奴才高兴,家里早就说好了媒,就等她家去了!”
看着他脸上高兴的模样儿,就能想到他姐姐大婚时他们一家喜庆的样子。便有几分好奇,问道“新郎官儿是谁呀?模样如何?”
“模样嘛,我是见过画像的,生的端正,小眼睛,听说中等个儿,人踏实,性格也不错,还有些文化咧,家里在京城里开了个汤饼铺子。”他仔细道来,看来都在心里仔细审查了一番,口里还喃喃道:“读过书的好,认得字儿,懂道理。前年家里给她找了个巡防营当兵的,大字不识一个,还喜欢喝酒赌牌,就家里有点关系,有点家产,我没答应…”
我慢慢听他说完,也赞同道:“是啊,你姐姐宫里出去的,受过调教,见过世面,定要找个说的上话的,再个女子择夫婿最看重的莫过于疼爱自己了,人品性格都是顶重要的。”
“小主说的极好…”一路这么轻松地闲聊着回了延禧宫。
待回宫重新梳妆打扮了一番,备了些薄礼,带着云俏匆匆赶去凤藻宫。
等通传被领进去,绕到后花苑,便看见禧妃和二爷站在回廊下说笑,禧妃用手指了指他的额头,笑道:“臭小子,就会哄你额捏开心!”
二爷也笑得爽朗,“儿子陪您解闷儿,夸您您都不领情!哈哈哈哈哈……”
忽然听得我来了,目光齐刷刷地扫过来,我赶紧上前行礼道:“给禧妃娘娘请安,禧妃娘娘万福,二贝勒万福。”
二爷脸上一脸疑惑地看看我又看看他额捏[ 额捏:满语,母亲。]。
禧妃淡淡道:“这是瑾贵人。”
禧妃说道这儿了,二爷也只好顺着往下接了,赶紧颔首道:“瑾贵人。”
许是不悦我来的不是时候,她理理衣裳,“瑾贵人来的新奇,为着什么来的?”
“为娘娘而来,亦是为宁妃娘娘而来。”我用惯用的平静的语气答道。
“果然蹊跷,本宫与她素来没有什么来往,你与本宫进来吧。”说着被二爷扶着就转身往宫殿里走。
“是。”我老老实实跟在身后。
走着走着,二爷偷偷回头看了我一眼,我抿抿嘴憋住心里的欢喜。忽然禧妃开腔了,吓得他赶紧回过头去,“你去瞧瞧你弟弟罢。”
“是,额捏。”我竟也没想到,他在他额捏面前这么乖。
“下午在这里留膳么?”
“自然。”他笑道,“用罢晚膳就回去。”
“福晋知道么?”复而对下人道:“赶紧去准备吧,多备些他爱吃的。”
走出花苑,二爷自觉离开了,我跟禧妃进了屋。
“你有什么就照实说罢,本宫不喜欢支支吾吾的。”
这点果然跟二爷很像。
“回禀娘娘,贵妃随意诬陷娘娘,宁妃娘娘亦觉不妥,愿意助娘娘洗清嫌疑,还娘娘清白。”
“嫌疑?”她反问道,“只是太后自己借由打压本宫罢了,皇上都信本宫,本宫何来嫌疑?至于齐妃她巴不得本宫落难呢,会觉得有什么不妥?”
我深知三句之内必要让她给我看座,否则就失败了,赶紧答道:“嫔妾深知娘娘清者自清,只是众口铄金,人言可畏,名誉当十分珍惜。平白被抹黑,若被不知情的人信以为真,广传开来则百口莫辩。若被史书谬记一笔,无辜留下污名,便不仅于您不利了,日后也给歹心之人留下口实。”
我这么说,她便不能不想到她儿子的前程,这样一来,这件小事的后果就显得格外严重起来,也就是说无论夺嫡成败与否,她若人品上有什么污点都会牵连到子女。
“来人,给瑾贵人看座,上茶。”她绕有兴趣地看着我道:“以前真没发现,瑾贵人好见识啊。”语气带着几分默许也带着几分讥讽。
“娘娘谬赞,嫔妾本是愚钝,都是得宁妃娘娘提点还有娘娘您的通透,才如此多嘴,说了这些话来。”我接过茶,轻轻呷了一口,心里暗叹坐下来真是舒服。
我又补充道:“宁妃娘娘日日烧香拜佛,看见不公之事难免不平。况且如今娘娘被太后斥责,得益的并非宁妃娘娘。宁妃娘娘只想好好对太后尽尽孝心,本无心管旁事的。如今有一人势大,颠倒黑白,也的确让人难以心安,故而宁妃娘娘愿意助娘娘一臂之力,洗清徐贵人的冤屈,也还娘娘美誉。”
“她帮本宫,想要本宫用什么作为回报呢?”她丹唇轻钩,妩媚不刻意便尽显。
“想娘娘成全宁妃娘娘的孝心,助宁妃娘娘办好除夕夜宴,能得太后和圣上的赞许。”表面上这么说,实际上是让她不要来添乱或者暗中阻挠。
“她这是为自己晋升位份做打算啊。”禧妃轻轻叹了口气。
“平分秋色自然好过一人独大。坐收渔利的,就是娘娘您了。”我笑道。
“哎唷,本宫不跟你说了,你巧言善辩的,都快把本宫绕进去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妹妹你是我的人呢!不知本宫的茶妹妹喝着如何啊?”她揉了揉太阳穴巧笑道。
“额捏,琦儿他想您了,跟我闹着要您抱呢。”二爷突然抱着九阿哥赵琦进来。
“快来,额捏抱抱。”说着伸手接过九阿哥。
我明白他进来是想看我有没有被为难,趁着这个好时机,我赶紧准备脱身。
“娘娘的茶自然是好茶,得慢慢品。嫔妾敬上的明月簝虽不及娘娘的茶,但嫔妾也斗胆恳请娘娘细品。”说着就起身告辞。
刚前脚踏出门,就听见二爷装糊涂道:“什么明月簝?我喝惯了碧螺春铁观音的,也想尝尝这明月簝的味儿,听说清新的很。”
“你要就都给你包起来就是,不够就让内务府送些……”
“那儿子就都拿走了……”
他们的声音渐传渐远。
我出来便转身给宁妃回了话,她很满意,让我夜里亲自去探问一下徐润芝,再一个等着禧妃的反应,便放我离开。既听说明昭去了太后那,便也跟了过去凑了会热闹。
待到服侍完太后用膳才出来,她神神秘秘地把奴婢都退到后面远远地跟着。
喜上眉梢地对我说:“我今日又见到二哥哥了,他来看望太后。”一双明媚的眼睛如同天上星辰。
看到她的样子,像看到我自己,我赶紧打趣道:“呀,二阿哥啊,快瞧瞧哪来的痴人儿。”
“你别笑话我!”她瞪了我一眼,崛起小嘴,转而又愁闷道:“这宫门隔断,我们就像被囚禁的花儿鸟儿,遇上了开心事,自然念念不忘咯。”她叹了口气,又朝着我悄悄道:“说我痴,你不也一样?你从来都不侍寝,一味的避宠,不是念着旧情?”
只道:“我是因为身体不好一直这么病着,再说一进宫就被人下药毒害,就有些后怕。君王宠爱,不敢求罢了。”
她听后皱皱眉,我以为她要怪我如此搪塞,她却说:“你的确胆子太小,不过你要是没有什么旧情我是不信的,你不好意思说便罢了。只是你要仔细着,连圣上恐怕都不信你的。”
我心中一惊,赶紧问她“不信我什么?”
“他跟我说,你是有心事的。”她刻意突出了“心事”二字,继而握住我的手道:“你要小心些。”
看着她的大眼睛,我张了张口,真的想把所有的心事都告诉她,可是话到嘴边就是说不出口,只道:“我晓得了,谢谢你提点。”说着反过来握住她的手。
“跟我说什么谢!”她佯装嗔怒,向前走了几步,回过头笑道:“入宫来我最喜欢的人就是你,不做作不清高,还在我要犯错的时候提点我。后来我生了场病,可想家了,又是你细致照顾我,我没有亲姐姐,所以打心里把你当姐姐待的。”
我对她笑着走上前去挽住她,不再接话,慢慢地走着,只意会这份情义。这样的感觉就像有一股冬阳的暖意缓缓释开那宫墙荫蔽处的积雪残冰。
忽然情不自禁开口道:“真想这么一直走下去。”仿佛什么烦扰都远去消散了。
“嗯?那我陪你多走走。”她扭过头来看着我道。
茫茫的天幕渐渐阴沉下来,只留哒哒的脚步声回响在宫墙里。
许是太过死气沉沉,终于她出口打破了寂静,又聊起天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