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逍遥》秦淮星河

9、纵使相逢应不识

　　从赵瑶动手到阵眼被破坏其实只用了很短的时间，普通人可能还失神于那孩子惨状，她却立刻运转起鱼羽浮游诀，潜息离开原地。
　　离开的那一刻，却见阵眼处出现了一个黑发飞舞，身着红衣的女人，正发狂恨道：“是那个丫头！”
　　嘶哑的声音阴恻恻的，饱含愤怒。随即，她身体中黑气散逸，狂叫一声，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赵瑶自然不敢跟她正面过招，只能在暗处观察情势。
　　那红衣女人眼、耳、口、鼻渐渐沁出浓稠的红色液体，吃痛不住，时而在地上蜷缩，时而以头抢地，状态疯癫、神情可怖，嘴里不住地骂着什么，合着周围此起彼伏的哀嚎，让人心头发寒。
　　女人口音陌生，赵瑶没太听懂，只是默默潜息着。
　　过了一个多小时，那女魔修才渐渐止了挣扎，原本美艳的脸开始萎缩、失水，身体也逐渐破败，仿佛枯萎的花儿一般，随后渐渐风化。
　　那些痛苦的哀嚎渐渐止息。
　　赵瑶谨慎地不敢多动，尽量维持着原姿势，靠墙稍作休息，眼睛仍然时不时看向那处。话又说回来，身体因为一番极限动作，早就不堪重负了，此时忍着疼痛，她想移动也无法移动。
　　就这么着，也不知是疼得昏迷，还是累得疲惫，她睡了过去。
　　此时，一团妖异的红光闯入了她的脑海……
　　封锦是一个魔修，也是一个魂修。
　　她原也是一个美丽的少女，却被心上人献给老祖做炉鼎，机缘巧合之下学了低阶魔修出窍秘法后，舍弃肉身逃了出来，靠着偷偷学来的摄魂阵法进阶。
　　初阶魔修的进阶可谓一日千里，她虽不敢去道修腹地，却将边陲之地当做自己的地盘。却不想先是被一群道士打散了老巢，不得已逃到这里，却又被一个小丫头坏事。
　　不过，倒也不全是坏事，至少，她在逃出躯壳后，濒死时刻，对生魂气息更为敏锐，叫她发现了这小丫头。虽然身体弱了点，但根骨上佳，凭她的本事，将养一番大有作为。
　　况且这副模样柔而怯，穿着一身破烂也难掩骨相的精致，简直太合她胃口了。
　　封锦美滋滋地进入了身体，刚刚掌握，四肢百骸立刻传来令她难受的剧痛！
　　这是什么一副身体！阴气犹如一根长而软的钢针，在全身游走间带起彻骨的疼痛。她仿佛能感受到那“钢针”扭曲地刺破皮肉。
　　但是相比这，心脏处传来的疼痛何止百倍！
　　她已经许久没有实体了，凝练元气麻烦了些，但也许久不曾感受过肉身的伤痛。一旦受伤，便是伤及神魂，神魂的痛，比之肉身是千百倍。她曾自得于善忍耐，不想，心脏处传来的疼痛，几令她心神俱裂。
　　每呼吸一口，心脏都在酷烈的痛感和麻痹的濒死感之间游走。她本以为是自己还未掌握好如何呼吸，所以开始尝试控制吐息，哪怕是灵气吸收少一点她也不想受这种折磨。却没想到身体仿佛有了记忆一般，并不避讳这种疼痛，执着地最大限度吸收着灵气。
　　这种感觉太可怕了，这是她难以理解的事，明明那小丫头的神魂已经被压制了，要被灭不过她一念间，这身体为何竟不受她掌控？
　　如果她明白“潜意识”和“肌肉记忆”这两个概念，就会明白，三年间，日日夜夜忍受着这种折磨，迎接这种折磨，甚至将这种折磨当成跟吃饭喝水一样平常的人，意志力有多可怕。贯彻了这种意志，哪怕是潜意识里，身体也会固执地坚持这种节奏。
　　封锦已经想离开了，她发现自己的神魂竟然在这种剧痛之下逐渐被消解。
　　但是动了动，却发现自己已经无力走出这个躯体了。
　　躯体是屏障、是依托、也是枷锁，神魂不能支配身体，就会被肢体所束缚。不过短短几息，她现在的神魂竟然连这么孱弱的身体都无法支配了。
　　就算拼一把离开这具身体，周围没有别的活人，她很快就会消散。
　　她十分不甘心，自己竟然就这么在阴沟里翻船。
　　这时，渐渐传来两人的声音。
　　“这里有个村子！”娇俏的女声惊呼，“我们快去看看。”
　　听两句话的音量，以及毫不掩饰地脚步声，可以想见她正在朝这里靠近。
　　一个温润男声道：“师姐小心，这里似乎有阵法。”
　　她冷笑一声，天无绝人之路。睁开双眼，也许是脱力的原因，视野并不好，她却看清了来人的面孔。
　　这个男子真是长得好，大概挑着父母的优点长的：眉若远山染翠，眼似桃花点星，鼻梁挺拔如刀刻，薄唇浅粉似含情，一张清隽的脸，三分英气却有七分文气，微微一笑是书生，不笑时仿若战场上取人性命的玉面修罗。
　　这样的一张脸，看过就忘不了。
　　那个男人走到她面前，神情有些吃惊，随后轻轻笑了。他带着微笑，无声地张口问：“锦姬，别来无恙？”
　　她一阵绝望。
　　“师弟，怎么了？”女子见他在这里停留，放下验看，走近了问。
　　他的声音还是温和的，道：“无事。师姐你看，这里还有个小孩。”
　　“呀，真的！她还活着！”女子将她打量一番，“这小姑娘骨相真好。”
　　到底是修仙之人，观骨相最粗浅的是会的。此时见这小姑娘只穿着粗麻衣服，肌肤有些粗糙，一头黑亮的幼发只是随意捆扎着，见她骨相精致，女子不免有些吃惊。
　　“这可能是这村里唯一的幸存者了，我们快将她安置了好好休养。”女修道。
　　“师姐说得有理。”他道，随后伸手抱起她，看似稳妥，实则是控住了她所有的动作，“小丫头，别怕，乖乖的。”
　　封锦死心了。
　　暗中推动一切，逼她到如此境地的就是这个人，原因也不是什么除魔卫道，仅仅是因为她见过他的脸。
　　闭上眼，放弃抵抗的她很快就神魂俱散。
　　“师弟，走这边。”女子在前面寻到一处略为干净的房子。
　　小小的身体软软地靠在他肩头，他勾起一抹笑。
　　“来了，师姐。”
　　两人发了信号，一路同行的师叔很快带人赶到，看见此间惨状，义愤不已，且见尚有孩童幸存，又十分欣慰。
　　魔修似乎走火入魔，已探查不到气息，于是令人收敛了尸骨，作法度化冤魂消除戾气，带上唯一生还的女童，一行人就此离去。
　　那女童伤得极重，昏迷了七八天还未醒。难为她竟已引气入体，测过灵根，也是不错的□□双灵根，水主生机，雷能辟邪，难怪她能在那场浩劫中幸存。只是心脉极为虚弱，想来若非灵气护身，她也长不到那么大。倒是个可怜孩子。
　　于是师叔便有心先带她回蜀山，再想如何安置，刚禀过宗门，却听弟子来报，那女童醒了。
　　赵瑶昏昏沉沉醒来，视野尚且模糊，就听一道温润的男声道：“小丫头总算醒了。”随后被轻柔地扶起，一杯温水入喉。
　　她缓了缓，这才看向旁边的人，原来是一个容貌很出色的少年，看外貌约莫十八、九岁的样子，气度沉稳可亲。
　　他对赵瑶笑了笑，对人说：“快去回禀师叔。”又回头关切道，“热粥温着，马上就来。”
　　赵瑶想开口说声“谢谢”，却感觉身体十分虚弱，竟然没有力气，只能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那少年又道：“你受了重伤，现下应该难受得紧，不过不用担心，师叔准备带你回宗门，治好你不是难事。”
　　回宗门？蜀山？
　　她有心想问，可惜气若游丝，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身体怎么就虚弱成这样了？
　　正在这时，一个身着靛蓝道服的男子进了门，身姿挺正，如松如竹。
　　他走到了赵瑶面前，态度很是和蔼，道：“你尚未康复，安心休养吧。等伤养好后，你可有想去的地方？”
　　赵瑶点了点头。
　　男子略感吃惊，继续道：“我乃蜀山剑峰五弟子宋浩令，若是你无处可去，我可带你回蜀山。你资质不错，师门应是会同意的。”
　　赵瑶继续摇头。
　　“你可知蜀山？”
　　赵瑶停顿了一下，随即点点头。
　　宋道长沉吟片刻，“此事倒也不急，待你身体好转再从长计议罢。”他是怕这小姑娘身负血海深仇，又年幼冲动，白白错过大好机会。
　　赵瑶自然理解他的想法，左右自己暂时失去了行动的能力，便点点头，先答应了下来。
　　见她不是那么倔强，宋浩令稍感欣慰，招呼旁边的少年，“慕远，你好生照看她。”
　　少年颔首答应，宋道长便随口介绍道，“这是我蜀山弟子萧尚，表字慕远。有他照顾你，你不用担心。”
　　赵瑶点头，神情没有任何变化，似乎已经忘了那个清秀道士临死前提到的名字。
　　宋浩令便离开了。
　　白粥跟着端上来了，萧尚亲手给她喂了几勺，都是吹温了再入口，十分细心。
　　赵瑶勉力吞咽，那认真的态度，仿佛这不是一碗白粥，而是救命的灵丹妙药。
　　原以为她胃口不好，会剩下许多，没想到一小碗都吃完了，少年笑意吟吟地问：“可还要再来一碗？”
　　赵瑶摇摇头，声音沙哑，吃力地吐出几个字：“不用，多谢。”
　　感觉力气在恢复，赵瑶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