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人不逍遥》秦淮星河

3、鱼羽浮游异世间

　　　赵瑶伸手拿过书，习惯性地浏览一遍，随后有些入迷。
　　这是一本讲如何运用“灵力”飞行的技术类书籍。
　　《鱼羽浮游诀》十分简单，大体上只有两个问题：怎么飞得更快？怎么飞得更好？
　　要想象自己是鱼，海阔任鱼跃；也要想象自己是鸟，天高任鸟飞；更要记得自己本身是个人，从心所欲而不逾矩。
　　技术类书籍永远不能解决技术本身的问题，于是赵瑶下意识地边学边实践起来。
　　在这个空间里，赵瑶离开了小星，很容易就尝试着飞了起来。
　　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赵瑶饶有兴致地尝试着，哪怕成功后又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完全忘却了自己的处境。
　　等到她掌握得差不多了，那声音又响起，“善。”
　　她停了下来，对虚空真诚地说：“谢谢您。”
　　出乎她的意料，虚空回问：“你从何而来？”
　　赵瑶并不讳言，坦白道：“我来自末世。”顿了一下，她主动解释道，“末世的意思是，我所在的世界，包括我的故乡都被一种病毒侵害。一切生物，只要感染上这种病毒都可能变异。”
　　平淡的话语中有着隐隐的难过和不甘。
　　“观你面相，双目璨然有神，当是有大气运，加之心智坚毅开朗，不出意外必能修成大道，永享仙元。此界灵气尚足，你可以安心留下。”
　　赵瑶灿然一笑，不假思索。
　　“多谢前辈美意，但是我的故乡还需要我，我也很想念我的故乡……”提到内心的柔软，映满星辉的眸子深情又认真，“我的故乡，很好、很好。”
　　“善。”
　　那声音应了一声，而后宇宙静默下去。
　　一晃眼，伴随着失重感，赵瑶跌坐到地面，一本书也随之落在她面前，正是那本《鱼羽浮游诀》。
　　赵瑶还来不及站起来，下意识先把书拿好，拍拍表面，随后抬眼，这才发现自己正在一个巨大、洁白、光明的大厅中。
　　地面画着类似八卦的几何图形和一些神秘图腾，赵瑶粗粗辨认，感觉跟道家的符文相似。
　　这个占地约几百平米的几何图形整体上维持着一个圆形，而她就在圆形的中心一点。
　　这些都只是她短短一瞥中所见。下一个瞬息，这些线条缓缓发出金光，金光带着灼人的温度，本以为这下子一定会烫伤了，孰料却如春风拂过。
　　赵瑶脚下一错，两步便走出了金光外，热浪复又袭来，虽然没有烧伤的危险，但是热得滴汗。无奈，她只得沿着线条朝外走。
　　“这个图形好大啊……”走着走着，她终于忍不住吐槽道，引来阵阵回声。
　　“好大啊……”
　　“大啊……”
　　尴尬。
　　“咳咳。”一听就很沧桑的咳嗽声回荡在大厅。
　　老者很心累：事情跟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赵瑶来了劲，她大喊：“前辈！”
　　他还能怎样，能怎样，只能像个小可怜一样把她来盼。
　　“既是功德金光对你有益无害，便沿着符印出来罢。”听起来莫名有点心酸。
　　赵瑶应了声，依言走了好半天，终于走到阵外，期间，不但不累，反而越来越神采奕奕。
　　再见老者，恍如隔世。
　　老者见她，眼神复杂。
　　对视，再对视，赵瑶打破了局面。
　　“前辈，似有内情？”
　　“时也，命也，”老者叹口气，“请随吾来。”
　　说罢，他转身，似是随意朝一个方向走。赵瑶跟上，不出三步，已然身处另一个金碧辉煌的大厅。
　　大厅占地极广，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自赵瑶二人所站的地方起，一箱箱地堆满了质地纯净、缤纷多彩的宝石，以末世的眼光看，其中应当蕴含着丰富的能量，价值贵重。
　　朝前继续走，是一排排的陈列架，许是环境清洁，上面竟没有积灰，陈列的各样宝物仍然气韵不俗。
　　白玉质地的雕刻件、黄金铸件、整套的茶道用具……许多赵瑶不认得的宝物琳琅满目。
　　赵瑶停下脚步。
　　“前辈且慢。”
　　老者转身，似是想通了什么，神情竟有些和蔼，道：“既然是赵家后人，这些都当归你所有。我乃一介虚影，丫头无需担忧。”
　　“前辈，想来您也知道，我不是你要找的赵家后人。”赵瑶倒也大方，开诚布公道。
　　老者赧颜，随即抚须，无赖道：“你既不是，也是。无需多在意。”
　　“我乃异世而来，原是一个成年人，遭逢突变，随遇而安也可以。这肉身的主人却是一个独自生活在山间的小孩，无端枉死，您难道就打算视而不见吗？”赵瑶问。
　　老者却问：“小丫头倒也机警。你既知道我未曾怀有好意，为何还一路跟来？”
　　从这小丫头一直清明的眼神便可知她毫不动摇的内心。世上就是有这样的人：横财在前，视若无睹。
　　“前辈不是需要我的帮助吗？”
　　精致冷面的小人儿袖手悠然反问道。虽是粗布衣衫身无华饰，成竹在胸的气度竟比满库的宝物更为引人注目。
　　她学习过微表情解读，老者的神情在她看来，透着忧愁，满脸写着“我需要帮助”。老者只在最初显露了神通，应当已是强弩之末，那么冒险出现，必然是为了守护什么。
　　而且，到目前为止，只有老者出现在面前，想尽快了解内情，只能从这点入手。
　　老者闻罢叹服，对她微微一礼，郑重道：“吾已许久未见圣人，今日唐突，实乃受人所托不得不小心为上，还请勿怪。”
　　“我？我不是圣人。”
　　赵瑶摇头。她自知只是个普通人，除了脑子好使一点，并没有天生什么特殊才能。
　　老者只当她自谦，不以为意，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玉葫芦，轻声慈爱道：“小阿里，出来吧。”
　　随后微微倾斜玉葫芦嘴朝下，手掌托住了一个光点。
　　话音落下，虚空渐渐显现出一个小小的轮廓，正是赵瑶现在这个肉身的模样，虽是站着，神情却不灵动，一双含着泪水的眼睛直直地看着她。
　　“到底是怎么回事？”赵瑶问，见了这小姑娘如此可怜的模样，隐隐有点怒气。
　　老者便将情况详细向她说明。
　　之前他并没有骗赵瑶。
　　赵氏一族有绝佳的天赋道体，名曰“七巧玲珑心”，对悟道修炼助益极大。祖上出了许多惊才绝艳的人物，当世大宗天机宗开山祖师赵真就是其中之一。天赋道体有着极大的便利，也有个常见的缺陷，就是会导致子嗣艰难。
　　赵家嫡系日渐衰弱，旁支也没有足够出色的人才可以培养，道魔大战百年，嫡系损伤极大。到目前，小阿里是赵氏唯二正统嫡脉；另一个嫡脉是她的姨母天机宗赵青阳。
　　人少而宝物多，为防怀璧其罪，昔日的各处族地逐渐被嫡系有意地隐藏起来，作为家族复兴的资本。
　　老者名叫荣怀，受赵家祖上大恩，自愿留下残影驻守赵家族地。
　　听罢，赵瑶问：“小阿里的父母呢？”
　　荣怀道：“父不详。母亲乃赵青阳之胞妹，名春寒。”
　　七年前，赵春寒来时怀着身孕快要临盆，便是他照顾这后辈产子。在赵春寒犹豫着抹杀这孩子时，也是荣怀出言劝阻，力保这“七窍玲珑心”的传人。
　　小阿里满三岁后，赵春寒便自尽而亡，把孩子留给了荣怀照顾。
　　说是照顾，荣怀只是残影，又已过千年，只能进行简单的启蒙和陪伴。本打算等小阿里长大后，学有所成再让她下山寻找姨母……
　　没想到，竟出了这等意外。
　　小阿里尚未辟谷，也还未引气入体，平常出入族地都要靠荣怀协助。
　　那日正是朔日，他神魂最虚弱的时候，担心自己万一消散后小阿里便被困在族地内，于是让她在旁边的小屋暂住一晚。
　　小屋也有赵春寒留下的防护阵法，寻常野兽不敢靠近此处。何况族地隐秘，从无外人闯入。故而两年以来，都是这样安排的。
　　不料他前日醒来，竟发现小阿里惨遭杀害。
　　所幸贴身的玉佩及时收纳了她的魂魄，肉身又被异世魂魄所救，恢复尚好。
　　“于是，前辈的意思是，我将肉身还给小阿里？”赵瑶问，有沉思，但没有推拒。
　　她犹豫着问：“将肉身还给小阿里是理所应当，我绝没有霸占不还的道理。但是我的灵魂，前辈可有方法保存？要是有方法让我能回家，则更好了。”
　　身已许国，她的命早已不仅是自己的。
　　老者看向之前那个阵法，“那便是正魂阵。”许是明白赵瑶乃异界之人，他随即解释道，“你这种情况，我等称为‘夺舍’。”
　　“夺舍”赵瑶倒是大体知道，是道家的一个术语，指的是外来灵魂占据了原主的肉身。
　　“‘正魂阵’具有拨乱反正之效。在此之前，为防你不愿入阵，在下便让你先入了白玉星海门，白玉星海门能洞察人心，贪婪者失、愚昧者迷、暴怒者毁……”
　　老者说着，便有些赧然。门内的情况他是无法查看的，但单看这位圣人闲适的模样，便可知本心有多淳朴，更不要说还得了赵家老祖的馈赠。
　　赵瑶若有所思，听见老者自称“在下”，她谦和道：“前辈受人所托，忠义风骨实在让我敬佩。”
　　撇开老者前身强大的背景，说通俗点，现在也只不过是个看门的大爷接手了一个豪华孤儿院。
　　里面虽然只有一个孤儿要养，但他一没图点宝物（光看荣怀老爷子出场，说是仙气飘飘，其实真的两袖清风）、二没想着要撂挑子不干（合同只要他镇守族地，并没有要他养娃呀）、三没虐待儿童（肉身的手上几乎没有什么茧），反而是兢兢业业地在山里养娃。
　　结果有一天，相依为命的小娃娃死了，凶手还没有线索，小娃娃的房间还被一个莫名其妙的人占了，颤巍巍的老人家想尽办法虚张声势，就想拿回本该属于小娃娃的东西……
　　讲真，托孤的活干到这份上，放在□□，绝对当选“感动全国十大人物之一”啊。
　　赵瑶真的很理解他，并且到现在为止，老人家也并没有让她入什么凶险绝境，想的还是考验心性、拨乱反正。
　　所以她带过话题，主动认真地问：“既然我入了‘正魂阵’，为何小阿里的魂魄还在游离？”
　　荣怀又是一言难尽的模样，看了看她诚恳的样子，倒也觉得没什么不好说的，于是坦言：
　　“‘正魂阵’拨乱反正，其实是因为身魂以原有的最为契合。但，‘圣人合天道’，世上还有什么比圣人之魂魄更与‘七窍玲珑心’契合的呢？此阵认可这个道理，于是对你无碍。功德金光会焚烧魂魄杂质，你的魂魄却没有杂质，小阿里取用生存之物皆是按照赵家训诫，肉身也没有造过杀孽，于是功德金光顺畅地于周身冲刷，反而是帮助你与肉身契合了。”
　　赵瑶把原理听懂了，却还是懵了，下意识问：“那小阿里不能回来了？我不能穿越回去了？”
　　下一秒，赵瑶泪奔，“荣怀老爷子，您真是坏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