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墨央》听晨雪

12、美人鱼

　　第一章
　　沫汐凭窗远眺，无意间又看到了那个城堡，古老而神秘的“轮回之窟”，传说进入到里面的人如果不被里面的幻象迷惑就会相安，否则就会变成生活于海底的人鱼。
　　这只是一个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的传说，没有人说清是不是真实。
　　沫汐不懂为何自己的父皇母后一直极力反对她靠近那个城堡，她也不知道预言是不是真的属实。没有人告诉她真假，所以，心中那种翻涌的欲望愈加强烈，就如海啸到来之前海面的平静——她安静的表面之下一直是一颗急于探知的心。
　　心中撞起了小鹿，无论如何，她还是决定去了，趁父母外出未归。
　　她不知道父母早已为她选中了扶桑国王子翘楚，这一次去是为了商量婚期。将她留在苍梧国他们不放心，总担心某一天沫汐就推开了那座城堡的门。
　　沫汐对国事一直关注甚少，她只知道父母太过宠她，但是她却不喜欢这样一辈子接受父母的庇护。
　　翅膀硬了，就要独自飞了。
　　站在城堡面前，沫汐看着大红的门，门上缠着锈迹斑斑的铁链，那沧桑却让她生出一种亲切之感。
　　在她走神的瞬间，那厚重的铁链突然就断裂了，在大理石的地面砸出沉闷，然后回归寂静——就像在此静静等了她几千年而如今完成使命般陨去。
　　沫汐心底是有着害怕的，但她却没有转身逃离。
　　她伸出纤白的双手，推开了那扇大门。
　　她走的每一步都带有一丝忐忑，却依然坚持向前。
　　水晶的宫殿映出她玲珑曼妙的身姿——好奇与害怕的较量，欲望占了上风。
　　“孩子，你来了。”一道苍老但和蔼的问候好似从遥远的天际传来，虽遥远却又真实，清晰无比的传入沫汐脑海中。
　　沫汐一惊，很快又平静下来，她贝齿轻启，语调轻柔，“你知道我要来？”
　　有微微的笑意在空气中弥散，“我当然知道，我是城堡里的守护精灵，我能料到所有的事情，包括今天你的到来。我在这里就是为了等你再次到来。”那声音幽幽的，古老又沧桑。
　　“再次？难道我来过吗？”沫汐把父皇和母后的谆告全部抛到脑后。
　　某些已潜伏上万年的秘密，悄悄地，悄悄地，萌出芽枝。
　　“孩子，这一世你是第一次来，可是你的前世来过这里，你只是把前世忘了。这个城堡埋葬着一个沉睡的灵魂，就是你的前世。”
　　“我的前世？”有些迟疑，但是沫汐还是开口问了。
　　“是的，孩子，你想知道吗？”声音再续。
　　“我想知道。”沫汐坚定地说完，然后抬起头，看着声音来源的地方，尽管那里是一片虚空。但是，就好像有一双温柔的眼在注视着她，让她忘记了害怕。
　　“你前世是苍梧国的精神灵袖，那时苍梧国的王位是传给出生时能通过血鉴的子嗣，你是你众多兄弟姊妹中唯一通过血鉴之人。”声音停下了，像是等待什么。
　　果然，沫汐说话了，似是不信，“血鉴？我不记得了。”
　　“所谓血鉴，就是将血滴入盛水的碗之中，只有最纯正的血才能在碗之中开出一朵血红的花，而你，做到了。”
　　沫汐怔怔的看着自己的手指，她想，自己的血，真的能开出花么？恍然回神，她接着问，“后来呢？
　　“后来你没有顺从地走那条为你铺好的路，你遇到了绝痕，你们相知相爱，这更坚定了你叛逃的决心。你有个专制的父王，他决不允许你为了一个男子及个人的私欲放弃整个国家，虽然最后你们逃到了末湖，还是被抓回苍梧。”
　　“那最后呢？”沫汐隐隐不安。
　　“从此你被困在城堡，统治着你的国家。绝痕在末湖边憔悴老死，死前托愿，希望来世和你做水里的游鱼，自由自在，共偕白首。”
　　“绝痕真的是我前世的恋人吗？”
　　那声音笑了，带点蛊惑的味道，“如果你愿意，我可以送你去末湖看看。”
　　“真的么？”从未见过外面的世界，沫汐有些激动。
　　“孩子，我是不会骗你的。闭上你的双眸，让我带你去再续前世未了的纠缠吧。”那声音让人迷醉，沫汐缓缓闭上了眼。

　　第二章
　　沫汐醒来的时候，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她发现自己不在那座城堡，也不在自己的宫殿，而是被一汪碧绿的海水包围。她动了动，发现自己在一团海藻之中，柔软的海藻包裹着全身，海藻中露出鱼尾的一角，她发觉双腿的异样，然后从海藻的包裹中挣脱出来——
　　自己的双腿已经变成了鱼尾，披着金灿灿的鱼鳞，尾鳍随着海水微荡。
　　那属于人鱼的咒语，最终还是变成了现实。
　　沫汐突然愣在那里，她想起父母一直以来的劝说，突然后悔不已。
　　她试着摆动尾部，竟在水里自由游动起来，仿佛是与身俱来的特技，这让她少了一丝忧虑。
　　她每日在水底游来游去，湖很大，她遇到了其他人鱼，却是语言不通。她也找不到出口，找不到变回人身的办法，这让她很是苦恼。
　　她不知道父皇母后是否归来，有没有发现她不见了，有没有派人来寻找她……
　　不知过了多少时日，沫汐游到了一处陌生的水域，她慢慢地潜出水面。
　　她看见了一条小船，船上一位俊朗的青年正在船尾吟诗。
　　沫汐还在四处张望，那个青年突然就坠入水里，无声无息沉向水底。
　　沫汐有片刻的呆滞，想了想，她还是游到青年的身边，托着青年往水面游去。
　　青年突然睁开了眼，袖中折射出一抹寒光，握着匕首翻身逼上前来。
　　沫汐才察觉出青年的意图，原来这人装晕，却是要杀自己。沫汐转身就要逃走，却敌不过青年身手矫健。
　　青年握着匕首抵在沫汐心口处，眼看着下一秒就要刺下去——
　　沫汐惊恐着看向青年，青年在看到沫汐的脸时，匕首突然就止住了，他有些怔然，“你是沫汐？”
　　沫汐望着青年不敢置信，“你认识我？”
　　“我听说苍梧国公主沫汐额上有一个月牙胎记，而你也有。”青年收了匕首，轻咳了一下道。
　　他没有告诉沫汐自己自幼与她有婚约，也没有告诉她自己每年都会收到她的画像，更没有告诉她，自己喜欢她很久了。
　　男子虽是人类模样，却可以在水底自如呼吸，身姿也如鱼灵动。沫汐见男子已猜出她的身份，心中生出警惕，见青年收了匕首转身就逃。
　　“记住，夜里一定不要露出水面。”青年任沫汐离开，在背后嘱托道。

　　第三章
　　是夜，沫汐偷偷的潜伏在船下。
　　一个苍老的声音冷冷道：“这是你第一次空手而归。”
　　沫汐浑身一震，这声音，和城堡里的声音极其相似。
　　青年的声音传来，“翘楚办事不力，甘愿领罚。”
　　原来这青年叫翘楚，沫汐想着。
　　那苍老声音冷哼了一声，便再也没有听到，船上却隐隐有呻吟声传来。
　　沫汐等了很久没有在听到那道苍老的声音，她偷偷的潜出水面，攀在船舷上。
　　月光下，她看到了那青年蜷缩在船上，紧紧捂着心口的位置痛呼。月光下，他的面容比月色还要冷白，脸上满是汗迹。
　　“你……”沫汐开口，却不知道怎样开口。
　　青年瞥见沫汐，脸色一变，忍着剧痛扑了船边，一把将她摁进水底。
　　沫汐恼怒，刚要再次探出头，那苍老的声音再次传来，“你刚才在做什么？”
　　青年声音无力，“趴在船边透透气而已……”
　　苍老声音有些疑惑，“我刚才好像看到了一道黑影。”
　　船身微微摇晃，青年冷笑，“女巫大人莫……莫不是出现了幻觉？”
　　“若敢骗我，就不是钻心之痛这么简单了，我会亲手取了你的心！”苍老声音冷哼道。
　　“是。”青年明显松了一口气。“女巫大人慢走。”
　　船身静止不动，只是偶尔传来一声压抑不住的呻吟。沫汐静静地躲在船下，一动也不敢动。她已经确认，那个声音就是城堡里引诱自己的声音。
　　这一夜，青年因疼痛而发出的呻吟像在耳边，沫汐想起月光下看到的景象，冷汗直流，想必是极痛吧。
　　而这个人宁愿忍受剧痛也不杀她，对自己必是没有恶意……
　　清晨第一缕日光洒在湖面上，青年平静的声音传来，“出来吧。”
　　沫汐浮出水面，青年倚在船边，脸色苍白，“我是扶桑国王子，翘楚。”
　　“我是苍梧国公主，沫汐。”沫汐不再隐瞒自己的身份，她看着翘楚，有些赧然，“谢谢你三番两次救我。”
　　青年苍白的脸色泛起一抹柔和的笑意，在日光的照耀下更显清贵高华，“不必谢我，若是能逃出生天，咱们来日方长。”
　　沫汐一愣，感觉自己好像被调戏了，但是看着翘楚一本正经的脸色，又觉得是自己多想了。
　　后来，沫汐在末湖见过其他人鱼，却都长相凶恶，有几次沫汐被人鱼纠缠，都是翘楚替自己解围。翘楚执剑时身上气势强悍，和他温文尔雅的面容极度不符，末湖的人鱼惧怕翘楚，都躲在深水处，也不敢主动招惹沫汐。
　　沫汐在这陌生之地，因为翘楚的陪伴，渐渐不再害怕。

　　第四章
　　“你为什么不杀我？”沫汐坐在船舷上，鱼尾泡在水里轻轻摆着水道。
　　她亲眼见过翘楚猎杀人鱼，对于翘楚为什么不对自己动手，沫汐一直不解。
　　看着沫汐这张刻进记忆的脸，翘楚轻咳一下，有些不好意思，“日后你自会知道。”
　　翘楚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和苍梧国的沫汐公主有婚约，最开始的几年极力反对，后来见沫汐出落的越来越昳丽，渐渐就接受了自己有婚约的事实，甚至看着沫汐的画像，会不由自主地想象以后在一起生活的情景。
　　若是让沫汐知道自己先恋上她的颜，翘楚不知道沫汐会怎样想自己……
　　“哦。”沫汐没问到想要的答案，声音有些闷闷的，“那你猎杀多少只人鱼了？”
　　翘楚神情瞬间低迷，“四十八只。”翘楚不敢直视沫汐的眼睛，幽幽道，“我为了活着去谋害他人性命，你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
　　“不会。”沫汐明白翘楚在想什么，安慰一笑，“你被女巫控制了，有苦衷。”
　　翘楚看着水面，自己受制于女巫倒罢了，可是人鱼数量毕竟有限，很快就没有人鱼可杀，到时候该怎么办。
　　“翘楚，你对你对女巫了解多少？”沫汐突然正色道。
　　“我也不太了解，但我会知无不言。你想知道哪一方面？”翘楚侧首看着沫汐。
　　“她为什么害怕见到阳光，为什么需要心脏，又是通过什么方法把我们带来这里，她还有什么弱点……”
　　翘楚顿了一下，才缓缓道，“我曾听说过黑暗女巫，她们活在黑暗中，每日需要吃一颗心脏保持青春，阳光照在皮肤上就像烈火灼烧。而这个女巫害怕阳光，每天需要一颗心脏，我觉得她可能就是黑暗女巫。”
　　“那除了害怕阳光，黑暗女巫还有什么弱点？”
　　“鲜血。”翘楚想起那本古册，“最精纯正统的血液。”
　　“为什么这么说？”
　　“我觉得以她之能猎杀人鱼轻而易举，但是她却假我之手。若她真的是黑暗女巫，若是一日不食心脏便会变得极丑，而她宁愿痛苦也没有亲自去捕杀人鱼。”
　　沫汐想起轮回之窟，想起了女巫对自己讲的那个故事，想到了自己的鲜血，她在小船上找了一圈，看到了一只旧碗，朝翘楚指了指。
　　翘楚不明所以，却还是拿了过来。
　　沫汐取过，在湖中盛了一碗水，咬破手指滴了几滴水在碗里。
　　在两人的注视下，在水中飘散开来的血液慢慢凝成了一朵血色花朵，花瓣重重叠叠，极尽妖娆之姿。
　　“你的血……”翘楚被惊住了。
　　“她将我送来这里时，说过我的血液很特别，我想，我的血液应该能够克制她。”
　　“不行，这太危险，用我的血！”翘楚不愿。
　　“她敢把你留在身边，必是不惧怕你的血。”沫汐看着翘楚，眼神恳切又义无反顾，“置之死地方可后生，她不死，我们都要死！”
　　翘楚看着沫汐眼神中的坚定，心里一动，眼底碎影流光，“你想怎么做？”
　　沫汐狡黠一笑，凑近翘楚耳边……

　　第五章
　　是夜，女巫准时来到，翘楚手中再次是空的。
　　女巫暴怒，“不要告诉我末湖已经没有人鱼！”
　　翘楚告饶道，“女巫大人，末湖确实已经没有人鱼……”
　　女巫冷笑一声，伸手就将翘楚提了起来，“我说过，若敢骗我，我会亲手取了你的心。”
　　“楚……不敢欺骗女巫大人……”翘楚呼吸困难，脸色因缺血涨红。
　　女巫伸出另一只手，抵在了翘楚胸口处，眼看着尖利的指甲就要刺破翘楚的血肉——
　　沫汐一下子浮出水面，掀起一阵水声。她看着女巫，声音清冷，“你是在找我吗，城堡里的女巫大人？”
　　女巫看到沫汐，将翘楚狠狠地扔在船上，抛出一团黑雾制住了沫汐，“别来无恙，沫汐公主。”
　　“劳女巫大人记挂。”沫汐浑身不能动弹，却丝毫无惧。
　　女巫看向一直咳嗽不止的翘楚，“我亲手将她送来这里，你却告诉我末湖已没有人鱼。”
　　翘楚眼神愤恨，“你明知她不是人鱼！”
　　女巫打量了沫汐几眼，“在我看来，她如今就是人鱼。”女巫桀桀一笑，命令翘楚，“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取来她的心。”
　　沫汐笑：“想要我的命还不容易，自己来取啊。”
　　女巫不为所动，将沫汐提上船，看着翘楚声音蛊惑，“翘楚，取来她的心，我即刻送你回扶桑国。”
　　“女巫大人若是早些开口说送我回去，我也不会跟女巫大人作对啊。”翘楚仿佛受到了诱惑，失了心智，他看着女巫，舔了一下嘴角，“不过，看她濒死挣扎岂不更痛快！”
　　女巫一愣，想想沫汐并无灵力，便收了对沫汐的控制，转而在船的四周设下禁制，防止沫汐跳湖。
　　翘楚捡起船上的匕首，一步一步，向沫汐靠近……
　　月光下，女巫的一张脸终于露了出来，是一张年轻的脸，脸上却慢慢出现深深的皱纹，她看着沫汐撑着手一步步后退，紧紧盯着沫汐心脏的位置，眼里是志在必得的光。
　　要下手前翘楚终是不忍，沫汐却一把夺过刀，推开了翘楚，一把刺在胸口位置——
　　刀落，鲜血喷到女巫的脸上，仿佛是这世间最厉害的毒药，一点点腐蚀了女巫的脸。
　　女巫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转身要逃，翘楚扑上来一把掀了女巫的黑袍，死死抱住了女巫。沫汐割破左腕动脉，借尾部力量一跃而起，抱住了女巫的头……

　　第六章
　　沫汐醒来的时候，是在自己粉色柔软的床上，粉色的窗幔轻轻摇曳，梳妆台上一支火焰百合散发幽香。
　　沫汐抬起左腕，伤口已经消失，她摸了摸心口的位置，也没有疼痛感。
　　她起身走到窗前，看向窗外。窗外蓝天无垠，四野寂静。
　　城堡——不见了。
　　沫汐头脑很沉，她记得自己好像变成了人鱼，遇到了一个青年，其他的，却怎么都想不起来。
　　房门叩响三声，有人走了进来。沫汐回头，是她的母后。
　　母后见她醒了，温柔一笑，过来拉着她的手将她牵出卧室，“沫儿，母后给你介绍一个人，你未来的夫婿，扶桑国王子翘楚。”
　　沫汐抬头，看到那个人的脸。他长得极为好看，面如冠玉，星眸熠熠，风流不凡，看着自己的眼缱绻柔情。
　　那眉眼，让沫汐莫名感觉亲切，沫汐心想，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