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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六十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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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六月末,草长莺飞,陆离自美国归来时,荔枝香里,深红一片。
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不过两年,却早已物换星移,变了模样。
世间男女一样,参不透红尘,只能携带着爱恨在尘世里辗转。
林芝离世那天,汉江是个好天气,晴朗明媚,陆钰正坐在疾驰在高速公路的宾利上,准备前往临市一个筹备已久的招标会。
接到医院的电话时,招标书从手中滑落,散了一地。
随后涌上心头的是无尽的悲恸,陆钰的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到一向冷静持重的陆董,眼角有泪泛出,紧接着是立即返程的命令。
听见消息时,陆离手里握着的笔一顿,风适时的灌了进来,吹响了墙上的风铃,一下一下敲进了他的心里。
他对林芝的感情是复杂的,明明是母子却好比仇敌,而那个折磨他的女人在死亡来临的前一刻义无反顾的选择了护住他。
后来他从秦奶奶那得知,林芝自生下他便患上了严重的抑郁症和精神分裂症,许多事情,都在那一瞬间找到了答案,除了释怀,再别无他选。
如今听问噩耗,心中仍是泛起了波澜,陆离目光落在随风飘摇的风铃上,千头万绪,内心交错纠缠的情绪,不经意滋生了出来。
彼时,安歌在西宁大学的大二已临近尾声,随着公司上市,王冉变得越发忙碌,安歌婉拒了王冉一起前往西藏的提议,收拾好行囊,终于独自一人踏上了前往西藏的火车。
从西宁往西藏,一路风光旖旎,当年她走过时,犹自伤神,此时走过,倒是另一番心境。
邻座是一个中年女子带着一个长相乖巧的小女孩,终究是孩子,在母亲的怀里扭来扭去,不想被人环着。安歌刚坐下时,小姑娘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打量着她,怯生生的,像极了西藏美丽的纳木错湖,澄明而纯净。
进藏的路还很远,比起玩手机,安歌更享受窗外的沿途风光,各具风情。
秦落说:你来过西藏,便永远都忘不了,心中有伤的人,更能得见西藏的宁静。
宋阳说:我走过那么多地方,一直在行走,一直在流浪,却是与你在西藏住的那几日真正感受到你说的岁月静好。
连绵的山从眼前划过,安歌看着天边的层云若有所思。前世,阿离独自进藏,在这样宁静的地方,他都没能得到半点安宁吗?
她微微闭了眼,凉凉的风从窗边吹过,似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脚。
睁眼,乖巧的小姑娘正蹲在她脚边,手里举着一个巨大的弹力球,彩色的,里面有着亮晶晶的星状亮片,见她看过来,乖巧的笑着。
“姐姐,你好漂亮,跟阿妈一样漂亮。”
说着将手里的弹力球递给她,安歌伸手接过,对于这样的小朋友,她心里很欢喜。
顾琳娜曾说安歌比起律师或许更适合老师这样的职业,永远有用不尽的耐心跟好脾气,如果她以前遇见安歌这般脾气的老师,或许对老师这个神圣的职业也就不会避之不及了。
安歌勾唇,微笑着:“你也很漂亮,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姑娘有些害羞伸手抱住了身后的母亲,中年女子朝着安歌歉意的笑笑,随后低头对着小女孩温声道:“漂亮姐姐问你呢,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拽着母亲的衣角,随即抬头,跌入安歌那双幽深的眸子,奶声奶气道:“我叫金罗加。”
罗加,在藏语里有一个美好的意味,亲爱的,是个备受宠爱的女孩。
安歌点点头,抬手摸了摸她扎得整齐的羊角辫,嘴角的浅笑渐深:“真好听,我叫李安歌,你可以叫我安歌姐姐。”
小女孩看了眼母亲,咧嘴笑着,露出白白的乳牙,明媚无忧地笑着,朝着安歌伸出了手:“漂亮姐姐抱。”
以前,薛尧追星时,安歌总是不解地摇摇头,每每这时薛尧便会化身小唐僧对着她念经,说什么世人皆有爱美的心,她追星只是出于欣赏的心。
教授在上课时也曾讲到,根据调查人们对于美好的事物总是格外善待,格外宽容。
小孩子也不例外,喜欢漂亮姐姐,安歌伸手将她抱进怀里,小女孩的妈妈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解释道:“平时被我们惯坏了,淘气得很。”
安歌笑笑,抱着罗加给她讲故事,从格林童话到安徒生童话,每一会小家伙趴在她怀里睡着了。
次日,阳光透过车窗照射在安歌的脸上,对面的母女俩已经不见了,行李也不见了,想必是下车了,安歌坐起身在枕头边上发现了一颗亮晶晶的糖果,是昨天小女孩手里拿着的那种,她看着手心里的糖,温暖在心中蔓延。
她的心在这一世的辗转里早已平静、早已被治愈。
陆离回国那天,汉江市一如既往的明媚阳光,一下飞机便直奔市医院。
他到医院的时候,陆钰正在走廊尽头,一脸颓色,医院里窗明几净,也掩盖不了他身上的哀伤。
林芝对陆钰来说,可能比他想象中更重要。
看见他,陆离的心微微颤了颤,上次在美国见时,他鬓间的白发还没这么多,如今倒像点点星子,隐在黑色里。
“父亲,我回来了。”
陆钰一直微低着头,清冽疏离的声音入耳,他一度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小离,你。”
“怎么回来了?你的病,不易受刺激。”
家人跟安歌是他的弱点,母亲去世,心痛难当。不过,比之他,陆钰更为难过,只有他立起来,陆家才不会倒。
他伸手搀扶着陆钰的手臂,冷声道:“母亲呢?”
“送去火化了。”
“比起在冰冷的地下一点一点被腐蚀,你母亲她更喜欢这种方式埋葬自己。”
陆离眸子微闪,林芝一向敢爱敢恨,果敢大胆,当年雨夜里疾驰时,他便明白他的母亲选了多惨烈的方式离开。
“父亲,逝者已矣,您别太过伤怀。”
他的手轻轻拍着陆钰的手背,话落,一只温厚的手覆了上来,陆钰眼中泛泪:“比起难过,我替她开心,在那边,你母亲能先一步遇见那个人了。”
“你澄园里有一副画,是那个人送给你母亲的,你母亲最爱,你去拿来,将它烧了。”
“去吧。”
短暂对视,陆离微微颔首,大步离开,陆钰站在走廊里,陷入无尽默然中。
一个苏清远,隔在他跟林芝之间这么多年,拔不掉,忘不了,碧落黄泉,她终究能跟她的心上人在一起了。
陆钰伸手撑着墙壁,眼前的事物开始模糊,随后向后倒去,耳边传来匆匆的脚步声与呼叫声,他想自己若是这般睡着了,陆离怎么办,随即陷入一片漆黑中。
澄园里,一片寂静,陆离站在门口,迟疑了脚步,往日种种从眼前一一滑过,他有多爱她,就有多怕回到这里,触景生情,更多的是悔意。
他轻轻叹了口气,推门而入,触目所及,一如既往,年年正趴在沙发上啃着玩具,见有人进来,直起身来,偏头看向他,随即向他奔来,绕着他的腿打转,兴奋的叫着。他蹲下身,伸手揉了揉年年的头,轻声道:“小家伙,好久不见,你长大了。”
楼上传来脚步声,抬眼望去,怔在楼梯上的还有抬着箱子的林叔林婶,他起身,嘴角勾出一个浅淡的笑,“林叔,林婶,我回来了。”
箱子落在地上,林叔大步走下来将他抱在了怀里,林婶背过身子,肩膀微微抽搐,林叔的拥抱像小时候一样宽厚温暖,“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你母亲她....”
林叔林婶是林家的老人了,母亲年少时,他们便在林家工作,此番母亲去世,想必他们也是悲痛万分,陆离伸手回抱着林叔,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
人的一生就是不停歇地相遇、离别,在喜悦与悲痛交织中徘徊一生,可这样的人生才有滋味,他在佛罗里达州的四月广场上见过来来往往许多人,人生千姿百态,各种感情交织,爱恨丛生。
........
安歌到拉萨时,来接她的是一身红衣的秦落,在茫茫人海中格外引人注目,两年不见,秦落风姿更甚从前。
“好久不见。”
秦落大大咧咧的抱着安歌,爽朗道:“两年不见,想不想我,想不想西藏的风。”
“想,尤其想你。”
再来西藏,还是住在那个尘世的民宿里,还是住在当年的那个房间,老板秦落一如既往的潇洒不羁,她依旧裹着披肩在夜风里饮着酒,坐在尘世的门口。
身后是住客们相互交谈的声音,其间穿插着秦落爽朗大方的笑,门前是来来往往的人,独来独往或三五成群,神情各异。
晚上宋阳来了电话,彼时他正在泰国芭提雅某个不知名的酒吧里,电话来时,背景音乐格外具有泰国风情,匆匆聊过两句,实在听不清楚,安歌揉揉眉心,没耐心道:“改天再打给我吧,刚到西藏,我很困。”
那边吵吵嚷嚷不知听到没,安歌看着手机屏幕上的时间,两秒后果断挂掉电话。这些年,跟宋阳越来越熟稔,对待他也就越来越随意,其实安歌很庆幸有他在,她太孤独了,有时夜半醒来,也会泪湿枕巾。
而宋阳隔三岔五的电话,倒是给了她一个能诉说的地方,也让她能把对阿离的思念拿出来晒晒,不至于在心里长了芽,发了霉。
恍惚间,铃声响起,是王冉,她怔了一秒,收敛情绪,接通,换上平静的语气开口:“喂?”
电话那边是一如既往的温和嗓音:“到了?”
安歌的手抚摸着门框轻声应道:“到了。”
气氛陷入沉默,安歌抿了抿唇,开口:“还在公司吗?”
“嗯,前几天忙着学校考试,有些工作得补回来,吃饭了吗?”
“吃了,手抓羊肉,很不错。”
安歌顿了顿,问道:“你吃饭了吗?”
耳边一片寂静,她轻轻叹了口气,想起某个有胃病的人,忍不住开口:“早点去吃饭,胃会饿坏的。”
耳边传来温和的声音:“好,我知道了。”
挂掉电话,王冉脸上温润的笑意迟迟未散,外面高楼林立,霓虹闪烁,在这座冷冰冰的城里,有人忙于生计,有人声色犬马,也有人碌碌无为,他却终是在女子那声无奈的叹息里尝到了片刻温暖,找到每日操劳的意义。
他喜欢她,想把最好的都给她,天上的星,深海的鱼,只要她要,他就给。
母亲不喜欢安歌,没关系,以后他带着她可以去别的地方生活,与母亲相处的时间自然会少,他自己会去看母亲,也不要求安歌跟着,或着他讨好讨好母亲,让她对安歌好一些,只要安歌愿意,这一切,他都能为她做好。
男子温润的目光落在木架上的藏刀,嘴角的笑不由自主地咧开,隐在灯光里。
门口的人,孤零零的,秦落抱着酒瓶在她身边坐下,“又想什么呢?”
“没想什么,我在放空自己。”
秦落看着身边的女子,两年不见,她身上的气质更甚以往,安静、从容、落寞而迷人,清丽的面容配上这副冷淡的性子,到哪都引人注目。
“我两年前见你,我就知道,你是个有故事的人,你不说,我也就不问,怎么,现在有没有兴趣跟我说一说?”
安歌盛满星辉的眸子扬着笑,转头看她:“要拿什么换我的故事?”
秦落扬扬手里的酒:“我有一壶酒,足以慰风尘。”
两人相视一笑,只是秦落没想到故事的主人公会那么快那么快出现在她面前,那男子清隽冷冽,眉宇颦蹙间皆是风情,宛如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