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如寄》叶无

3、生死贵贱何以论

　　3、生死贵贱何以论

　　通云脊的深处，密林遮住了大部分的阳光，偶有几缕光从茂密的树枝之间投射下来，把这终年不见人烟的老林映得更加幽深。莫凌云和阿黄边走边留下记号，为躲避雷大师的追踪，他们这次只能冒险深入山林。阿黄一边不停的闻嗅一边警惕的竖着耳朵听着四周的动静，引导莫凌云前进，比起莫凌云来，反倒是阿黄对通云脊深处的世界更了解一些，因此莫凌云也就任由阿黄来主导这次深山中的避险了。

　　一人一狗小心翼翼的前进着，突然，阿黄夹紧尾巴四腿轻微发抖，回头看了一眼莫凌云就开始往来路疾退。阿黄的反应让莫凌云心里“咯噔”一下，这是碰到了猛兽了！定睛一看，就在他们行进的方向前方不远，一头足有成年男子块头大的黑熊正在加速向他们追来。莫凌云转身撒腿就跑，一边跑一边瞄准方向在路上丟了两个捕兽夹子。莫凌云自制的这种捕兽夹支杆用的是镇西李铁匠打造黄铁兵器剩下的废料，撑力足，难挣脱，小点的野兽被夹到不死也能扒层皮。以他和阿黄的速度，如果不用捕兽夹拖延应该很快就会被黑熊追上。莫凌云和阿黄慌不择路，幸运的是疾跑的时候听到后面黑熊两声怒吼，应该是踩到捕兽夹了，但莫凌云的捕兽夹用来对付兔子獐子小点的野兽绰绰有余，对这种大型黑熊就只能稍微起到一点伤害拖延作用，除了稍微减速之外并不能解除黑熊对他们的威胁。跑着跑着，莫凌云突见前方山崖下隐约有个山洞洞口在阳光下闪了一下，洞口以密草隐蔽，不够机敏的山民甚至都发现不了——来不及多想，他带着阿黄窜了进去。

　　进了洞点亮了火折子，莫凌云发现这个山洞竟然体积不小，占地约数十丈，山洞里草木杂乱，地上偶见禽兽枯骨，看起来是什么动物的老巢。在深山里这种兽类的栖息地并不少，有的是小型野兽用来群居，用的是大型野兽用来独居，不管是哪一种方式的兽类巢穴，莫凌云和阿黄这种擅闯者都犯了大忌，因为野兽的地盘意识非常强，越强大的野兽越是如此。莫凌云一边盘算着趁着这山洞的“主人”还没有发现他们闯入之前赶紧离开，一边向洞的深处走，想看看这山洞有没有通向其他方向的出口。然而他刚刚走了几步，就听见洞口守门的阿黄发出低沉、焦急的示警，扭头一看，洞口处光线几个明灭，七八只野狼勾着头，口角留着涎水将他和阿黄堵在了洞里，围在了中间。

　　情势万分紧急！很明显这几只野狼就是这里的“主人”，莫凌云和阿黄成为擅闯的“肥肉”了。这群野狼里为首的，是一头威风凛凛的白狼，但见那白狼从头到尾洁白如雪，不见纤毫他色，眼神机警坚定，迎风堵在洞口银白色毛发随风轻摇，竟隐隐有王者之风。狼王指挥群狼把莫凌云和阿黄围在中间，逐渐向他们逼近。莫凌云此时双手早已握紧短刀，越是临危之时，他的头脑就越冷静：这八头狼绝非他和阿黄能够应付，目前三面被包围只有身后可退，如果身后的山洞尽处有别的出处，他们出洞口之后迅速堵上洞口也许还有一丝生机，如果没有其他出口，即使负隅顽抗也好过腹背受敌，他思量着，一边想引导阿黄和他一起缓慢后退。

　　“嗷！嗷！”不知道是不是看透了莫凌云的打算，靠近阿黄左边的两头灰狼骤起攻击，咬向阿黄的脖子和肚子！而莫凌云这边也同时有两头灰狼从右侧夹击过来，扑向这个看起来个头还不小的孩子，另外三头灰狼和狼王岿然堵在洞口，群狼竟然是在有策略有组织的围猎！情急之下，莫凌云恶向胆边生，喉咙里发一声呐喊“啊——！”，左右手短刀同时向外平划，斩向四只狼的前腿——莫凌云5岁起独自一个人谋生，打猎这种事他真的熟的不能再熟，从狼口下逃生也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他知道狼这种生物在跃起攻击的时候四腿绷紧血管抻长更易割裂脚筋，心念转动眼神凝聚间，四只狼的8个前腿即将落地的轨迹、甚至先后的顺序都在他的计算里，他双手左右一挥看起来简单，其实挥刀方向的转向起落精妙至极更是几乎用尽了这少年的毕生之力，只听“噗通”“噗通”4响，四只灰狼的尖嘴还未碰到莫凌云和阿黄就前腿腿筋先断，摔倒在莫凌云和阿黄身前。

　　莫凌云手腕翻转，短刀回收，正想凝神应对下一波攻击，不料突变陡生——阿黄见四只灰狼攻击主人，情急之下护主心切扑上去撕咬面前的一头灰狼，那灰狼虽然两只前腿受伤却战力尚在，一口咬在阿黄脖子上，两下用力拉扯就将阿黄拖倒在地。这个时候的莫凌云，疯了！他3岁起一个人生活，虽然多蒙邻居乡里照拂，但从小陪伴他长大照顾他的多半是这只老狗，一人一狗多年来相依为命，阿黄对于他来讲就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最后一个亲人，此时见到阿黄被拽倒扑咬，莫凌云直觉得天崩地裂，一股怒气夹杂巨大的惊恐直冲胸臆，血液沸腾青筋暴起，这个少年瞋目裂眦，已顾不得计算和防御，挥起两把短刀噗噗两声扎进扑咬阿黄的灰狼的脖颈底下喉管，那灰狼立时毙命！也正在此时，堵在门口的另外三只灰狼见同伴被杀，冲着莫凌云和阿黄飞扑过来，莫凌云急忙挡在阿黄身前，用身体护住了阿黄，他虽来不及查看阿黄的状态，却知晓此时的阿黄倒地不起，脖颈处血流不止，显然情况堪忧。

　　然而，正当莫凌云打算拼死一搏的时候，3只灰狼却团团围住莫凌云并不进攻，它们步步紧逼，竟然像是要把莫凌云逼进山洞深处。此时的莫凌云是有机会退至山洞深处的，但阿黄就在他身后的地上，他退后之后，阿黄就成为另外三只受伤的灰狼的盘中餐，那阿黄就必死无疑。为此，莫凌云不能退！少年两眼火焰般的亮着，腰身略低双手短刀直立胸前，和面前三只鬃毛直立发出威胁低吼的三只灰狼对峙着！看起来，这三只灰狼是在等白狼的命令，莫凌云心里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放弃生的希望！事实上他清楚的知道即使他们侥幸躲过三只灰狼的致命攻击，那头一直在洞口旁观着的白狼也绝非他所能战胜。却在此时，莫凌云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舔他的左脚，舔了一下，又再一下，这让眼前生死关头的情景突生了一丝转机，他不敢低头，眼光余光却看到一团白乎乎的东西趴在脚边，莫凌云心念一动，几乎在瞬间就左手短刀回收紧接着人急速后退半步拎起了脚边的“白团子”，横在了群狼前方。

　　不出所料，那“白团子”正是白狼的幼崽。这胖乎乎、毛茸茸的小家伙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莫凌云用来威胁他“狼王爸爸”的武器，估摸是一次见到人类，两只溜圆的小眼睛七分好奇三分欢喜牢牢盯着莫凌云看，被莫凌云抓着脖子竟然还用两只前爪抱住了莫凌云的手，脖子一够一够的看样子还想去舔，非常憨态可掬。要是放在平常，如果在通云镇碰到这个可爱的小家伙，莫凌云一定忍不住揉揉搓搓一顿亲热，而此时他悲愤满腔，用这小白狼的性命威胁狼王留他和阿黄一命，哪里还顾得上小白狼对他的天然亲近实属罕见——因为通常讲，白狼如此神武的存在是对一切生物都心存戒心的，即使它出生还不足1个月，这是骨子里的天性。

　　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投鼠忌器”，一直冷眼观察着莫凌云的白狼王在莫凌云拿小白狼当挡箭牌之后，居然表情冷漠的扫了两眼莫凌云和小白狼，转身慢悠悠的带领着其他狼走出了山洞，看起来好像对“和事佬兼惹祸精”的小白狼视而不见，就那么留下莫凌云和一小狼一伤狗，大摇大摆的一走了之。莫凌云不由一呆，狼王的表现和它给人的“睿智”印象似乎不符，按理说这时候莫凌云力量用尽、气势已去，少年人的机智和蛮勇也都已被群狼识破，很难再对狼群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了，阿黄更已经是强弩之末，狼王完全能够一击绝杀莫凌云夺下自己幼崽的，它怎么就走了呢？并且还连个监视的“喽啰”都没留下，也不怕莫凌云跑了？

　　此时的小白狼已经被莫凌云放在了地上，它似乎把莫凌云当成了什么亲近的“狼”叔狼伯，完全不知道怕字怎么写，非常的自来熟，不停的往蹲下给阿黄检查伤口的莫凌云的腿上爬，一边努力的往他脸上蹭口水，并试图钻进莫凌云怀里。阿黄伤的很重，它脖子上的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但皮肉翻滚深可见骨，能不能捡回一条命还未可知。像狼王这种具备智慧的动物的巢穴，一般都会有一些现成的药草备着，莫凌云就地取材，在山洞各处角落翻翻找找，竟然真的找到了几颗低级草药，他撕下衣裳给阿黄包扎好伤口上了药，倚靠着山洞的石壁坐下，深深的后怕和对眼前情景的焦虑袭上少年的心头。

　　莫凌云不怕死。从他记事起，对生命逝去这件事他从最开始的不懂，到懵懂，到明白“人死如灯灭”，这个少年小小年纪已经学会忍受心脏处袭来的痛苦，并自发衍生了一种“人如草木枯荣有时”的认知。但这些，并不能让小小的少年减少对失去亲人的恐惧，虽然父母死的时候他还小，但从此被孤单包围的滋味让少年的心无所依托，他深深明白无依无靠的滋味——这通云镇的人们再和善，和他回的都不是一个家，他夜晚哭醒的时候只有阿黄会过来舔他的泪眼，因此，他怕阿黄死，非常怕，因为在这苍茫的广阔无边的天地间，唯有阿黄是他真正拥有的一点温暖了。

　　正当莫凌云心焦不知该怎么带走重伤不宜挪动的阿黄的时候，洞口突然传来“啪”的一声巨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