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第七章：惊夜 ...
-
第七章：
【唉，盲目的贪欲！
唉，愚蠢的愤怒！
在短促的人生它煽动着我们，
到后来却永远地使我们受着酷刑！
——题记①】
“太阳睡去，黑夜降临，天空静眠，大地亦然。我的心爱，你也正睡得香甜，别忘了妈妈的话，睡吧我的宝贝，睡吧；睡吧我的宝贝，睡吧……”②轻轻哼唱着安眠曲的女人，身躯娇小又纤细，单薄脆弱，如同一朵正在枯萎的素馨花，她的四周密布着荆棘和火焰，头顶的天空中悬挂着一轮永不熄灭的太阳，乌鸦和秃鹰飞翔着、聒噪着，草地上满是头发和白骨，泥土中充满血和肉，被太阳灼热可怖的光焰炙烤而散发出阵阵恶臭。
她身上绽放出清澈明光，如身有光晕的佛陀神圣，披辉而坐，璀璨光明。女人垂首，好似怀抱死去基督的圣母一般，神色温柔悲恸。她如莲的美目中泪水涟涟，却依旧隐忍而克制，她继续轻声哼唱着，“你是我的心，是我眼中的星，原谅我将行的事，我的宝贝，我的孩子，在我膝头，母爱沉寂，因我身不由己，别无他法。睡吧我的宝贝，睡吧……”③
轻灵温柔的歌声如同溪流自山谷流淌而下，浸润铺满干涸皲裂的土地，驱散烧灼炙热和刺鼻恶臭，淹没枯骨白发，淹没血肉泥土。火焰熄灭，荆棘变作柔软水草。
穆白从冥想中惊醒，他望着窗外，世界早就在明亮的月色下酣然入梦，家家户户都漆黑一片，不见漏出一丝灯光。他就这样怔愣着出神了好一会儿，攥紧心脏的钝痛却丝毫没有随时间流逝而得到缓解。
闻星鼻头耸动，嗅得弥散而开的悲伤气息，瞬间清醒坐立起来，小跑到穆白身边偎着他，小声地嘤嘤叫唤起来。穆白沉默地抱过闻星，将脸贴上猎犬的背腹，泪水很快就沾湿了那一片如绸缎版光亮的毛皮。空气中回荡着穆白细微的抽泣声，几不可闻。他连哭泣时都在竭力克制，不叫旁人察觉，不让别人发现。
森林与海洋的气息相携而来，充盈室内，查尔德曼止住冒冒失失想要冲上前的窕窕，轻轻摇了摇头，示意此时不宜上前。
不知过了多久，屋里的哭泣声渐渐消止，穆白从闻星身上抬起头，月光落在他苍白而憔悴的面容上，照亮了他红肿的眼眶与还未干涸的泪水。闻星伸了舌头去舔那些咸苦的泪水，穆白知是好意，却也不想被闻星的口水糊满脸，于是坚定地阻止了闻星。经过闻星这一闹，室内本来僵滞的气氛顿时散了。
“哇，白——！”
窕窕猛地扑上穆白的后背，好半晌也没想出安慰的话来，这却不能怪她，毕竟海宁芙们平时从不会被忧愁浸染，尤其是她作为幼妹，姐姐们都爱护着她，更是真正的“不识愁滋味”。于是她只好把穆白搂抱在怀里，怎么也不撒手。闻星也不甘示弱地往穆白怀里扑，仍然不放弃地凑上去要舔穆白的脸。穆白被夹在中间，好不狼狈地东躲西偏。
查尔德曼便站在一旁笑看着这些小辈们嬉闹，神思恍惚间，眼前浮现出记忆中的画面来，那时他还没有名扬天下，他的学徒们也还是懵懂稚子，他的眷属黑月变小了蹲坐在自己肩上打盹，三个头颅却各有各的想法，险些原地打起来。查尔德曼满是怀念地笑起来，眼角眉梢暗藏了几分苦涩与担忧，他与黑月缔结的是生死魂契，他灵魂尚存，黑月定也有所感知，也不知他会做出什么疯事来……查尔德曼心中长叹，希望黑月跟在自己那么多年是学到了些东西，不要鲁莽行事。
乌鸦的凄厉啼叫骤然闯入室内，所有人的视线一瞬间都落在了它身上，这血眼乌鸦是查尔德曼为了让穆白能够安心冥想，特意放出监视穆家庄园的那只。查尔德曼侧耳倾听了一会儿，看向穆白，“穆家有一位小姐偷溜出去了，银白头发的那位，往后山方向去的。”
穆家，女孩，银白头发。穆家上下唯有穆宁雪符合这所有特征，只是她半夜溜出庄园……是为了什么？穆白心里疑惑，却是毫不迟疑地披衣起身，招呼闻星跟上自己，外出察看具体情况。
夜深天暗，穆白身体素质虽在神血作用下有所提升，但到底不能超过身体可承受的极限，闻星作为专用于狩猎的犬种，在这种情况下更加适合追寻踪迹。细犬奔跑速度极快，不一会就追上了穆宁雪。
“闻星！”若在平坦路面，穆白勉强能够赶上闻星的速度，可他们已追至山间，草木丛生，闻星不受影响，穆白的速度便落后了不少，此刻只能远远喝住闻星，防止猎犬因为狩猎本能而攻击穆宁雪。
“宁雪堂姐，不用怕。”穆白三步并两步赶到穆宁雪身边，安抚住被猎犬吠叫所惊吓到的女孩，“闻星很乖的，不会伤人。”
穆宁雪显然还没从刚刚的惊吓中恢复，哪怕穆白再三保证，她还心有余悸地盯着闻星，不敢靠近。“你是……？”
“穆白。”穆白见穆宁雪面上疑惑稍解，但多了几分尴尬与不好意思，便知道穆宁雪仍然不知道自己是谁，这不能怪穆宁雪，即便只是分支穆家，他们的宗亲也依旧众多，尤其旁系末支，穆宁雪是嫡系嫡出，记不得旁系子弟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我是旁系子弟，长年不在庄园里住，堂姐不认识我很正常。”
见穆宁雪还有些纠结此事，穆白干脆转了话题，“堂姐为什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出来？后山虽然没有大型猛兽，但入夜了难保不会有毒虫蛇蚁出来活动，并不安全。”
“我……”穆宁雪嗫嚅了几声，“我想离开庄园。”
这倒是有些出乎穆白的意料，“堂姐想离开庄园？”他见穆宁雪并无半分迟疑地点点头，神色坚定无比，“那堂姐想过离开庄园之后吗？堂姐准备去哪？”若不出博城，势必会被找回穆家，严加看管；若出博城，穆宁雪又能够去哪，一个女孩在外举目无亲，下场如何，叫人不敢设想。
穆宁雪这会儿却不再说话了，似乎是想到了些什么，怎么也不开口回答这个问题。
“喂！你要干嘛啊？”突然的询问打破了二人间的沉默和僵持，莫凡不知从何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目光警惕地盯着穆白。
“闻星，回来！”
穆白在莫凡出现的瞬间，第一反应是去控制住因护主本能而爆冲出去的闻星，他出来的急，忘了给闻星穿戴牵引绳。这会儿赤手空拳要制住全速冲出的猎犬，纵然他久经训练，眼看也要失手，情急之下竟是召出了两股水流缠绕着阻在闻星身前。穆宁雪和莫凡都因为这突然的变故被惊出了声尖叫，穆宁雪大惊之下身边气温骤然降低了许多，竟是腾升起稀薄的冰霜寒雾。
闻星撞上水幕后呜咽起来，有些委屈地跑回到穆白身边，不停地用脑袋拱着穆白的腿，湿漉漉的眼睛看得人不自觉心软。穆白见状连忙蹲下身给闻星顺毛，捧着猎犬的长脑袋不停地夸奖安慰，直到把小狗哄开心了才停下。而穆宁雪与莫凡就在一边，眼看着本来凶猛骇人的猎犬在穆白一声声的“好孩子”“真乖”中逐渐迷失，尾巴也越摇越欢快，最后还不停地将头往穆白怀里拱，嘤嘤地撒着娇。
“堂姐，你现在还不能离开庄园。”穆白担心一会儿闻星会再度受激失控，干脆便单膝跪着，将闻星圈在自己怀中，以防后患，“另外，建议你们稍稍控制一下语气和情绪，闻星他对这些比较敏感。”
“你是穆家派来的？”莫凡眼中警惕防备意味更重，不动声色地抓住穆宁雪的手腕，挡在了她的身前。
“我只是姓穆而已，穆家如何，与我无关。”穆白并不介意在穆宁雪这个嫡系子弟面前自陈己见，他本就不认为自己是穆家人，“但你们这样，太草率了，根本没有考虑过可能带来的后果……”
「小鹿，有人跟过来了。从庄园方向过来的一个孩子。」查尔德曼忽然出现在穆白身边，在这漆黑的夜色之中，他身上散发出柔和的白色光晕。
“庄园里的人，怎么跟来了？”穆白有些困惑，闻星追奔时没有吠叫，自己几次喝止都是在后山里，而后山距离庄园有一段不短的距离，加上林木阻隔，不可能吵醒庄园里的人。
「等等，有些不对劲……」查尔德曼皱眉感知着空气中那股不祥的腐败气息，「小鹿，快跑！有东西冲着你来了！」
“带着堂姐走！回庄园去！”穆白也嗅到了空气中那股混杂着血液和霉腐的腥臭味，并且在快速变得浓重，他面色骤变，站起身猛地将莫凡用力一推，就在莫凡踉跄着后退撞到穆宁雪身上的瞬间，一道刃风正好袭过他刚刚站立的地方。
穆白矮身躲过下一道刃风，闻星则是狂吠着朝着攻击者扑咬而去，为他争取到了一丝反应的时间，“闻星，跟着我往山上去！”穆白没有丝毫恋战，唤回来闻星就钻入山林深处，从刚刚的攻击来看，目前的他没有把握击败来者，往山上跑，沿路树枝灌丛，多少能起到延缓之用。
莫凡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不作他想，拉着穆宁雪往山下的庄园跑。他在奔跑间，有一股恶臭与他擦身而过，莫凡仓促扭头，余光瞥见了一张脸——一张狰狞又丑陋的猴脸，那或许曾是张属于人类的面容，但此刻皮肤皱褶、干缩，恐怖妖异至极。莫凡咬着牙忍下心底的恐惧和担忧，一言不发地拉着穆宁雪继续跑。他想着自己要快点，再快点，找人来救那个蓝头发的穆家小少爷。
“该死的狗/杂/种。”在谁也没注意到的阴影底下，刚被穆家家主认作养子的宇昂面容扭曲地盯着穆白逃跑的方向，随着他心中杀意翻涌，追着穆白而去的猴面怪物眼中也是凶光闪烁，攻击更加凶狠致命。
那猴面怪物竟是受宇昂控制的。
——————
①出自但丁《神曲》。
②③均出自2013年印度电视剧《摩诃婆罗多》中贡蒂为迦尔纳所唱的摇篮曲《Surya Dev So Gaye》。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第七章：惊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