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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一章:疑梦 ...


  •   第一章:

      【人睡到不知道时候的时候,就会有影来告别。 ——题记①】

      秋日的公园里空荡荡的,原本苍翠的叶凋敝了掉在地上,一片片堆叠起来,显得灰暗的水泥地繁茂似火,而干枯的枝丫凄苦悲凉。有几只羽毛黑亮的乌鸦站在光秃秃的枝干上,琥珀一样的眼珠渐渐被夕阳染成了红色。

      穆白茫然地注视着四周,他分明应该和母亲希怡一起坐在车上,而非孤身一人处在这陌生的公园里。深秋的寒意与傍晚的霜冷透过他坐着的木质长椅,悄悄攀上他的身体,穆白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呼喊母亲,直到他口舌干燥、喉咙刺痛,仍然没有得到回应。

      树上的乌鸦全都扭过头,齐刷刷地盯着他看。穆白没来由地感觉到一阵心悸与恐慌,他躲闪着乌鸦的目光,却发现那些红色的眼睛无处不在,而乌鸦的形象也开始扭曲与变化,血的颜色从皮肉底下一股股地涌出,琥珀珠子一样的眼球彻底被浸泡成了红色,一只只大睁着淌血的人眼出现在它们黑亮的羽毛上。

      眼睛,鸟的眼睛,人的眼睛,都流着血,都被血泡着。

      穆白听到自己发出尖叫,细亮但稚弱。他竭力将自己蜷缩起来,把脸埋进腿间,想要躲开那些眼睛的目光与视线,但没有用。那些眼睛此刻已经长到他身上来了,怨恨的、疯狂的、喜悦的、嫉妒的、愤怒的、悲痛的……眼睛们都在看着穆白。

      “不要过来、不要过来!……妈妈,呜呜呜,妈妈,你在哪……”

      穆白哭喊着挣扎起来,他拼命地挥甩手臂与踢蹬双腿,想要让那些眼睛们远离,想要唤来母亲给予自己保护。体力慢慢流失与枯竭,穆白咳嗽了几声,血腥味从喉咙漫开。他渐渐地就哭不出声了,只能发出些喑哑的气音。

      忽然间,一股难以言明的悲恸吞没了穆白,他骤然醒转,被满室雪白刺痛了眼睛,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眼眶。

      “埃迪,妈妈呢?”穆白怔怔地看向守在病床边的埃德加·安杰尔,他的教父与保护人此时本该在法国洽谈一桩商务合作,而不是出现在中国。

      金色卷发的男人面色犹豫,沉默了半晌,最终还是决定据实相告,他开口时是一口十分流利且字正腔圆的汉语,“你刚刚醒过来,你叔叔说这时候并不适合告诉你这个消息……但我想你确实有权力,也确实应该知道,Sweety。希怡已经去世了。”

      “……我知道了,埃迪,谢谢你。”穆白就在刚刚一瞬明白了那阵悲恸的缘来,是至亲之人的彻底离开。

      穆白面颊上传来柔软织物的触感,埃德加正温柔地为他擦拭眼泪,而后他被小心翼翼地拥入一个温暖的怀抱。

      “没事的,Sweety,没事的……”埃德加轻轻拍着穆白的后背,他的怀抱足够温暖和有力,可以让这个才七岁的孩子感到安全然后宣泄出内心郁积的所有情绪。

      埃德加耐心地等到穆白平静下来,没有着急松开怀抱,“你现在感觉好些了吗,Sweety?”

      穆白闷闷地应了一声,也没有打算从埃德加的怀里出来,在已经失去了一位至亲的情况下,他不能再失去另一位亲人。

      埃德加摸了摸慕白的后脑勺,看向刚刚推门进来的助手,摇摇头示意他先出去,而后从床头柜上取过盛放着温水的水杯,“不过听听你自己的声音,你得先喝点水。”

      “穆先生,您现在真的不能进去……”

      “我是穆白的叔叔,我凭什么不能进去!”

      病房门被粗暴地从外推开,嘈杂的争吵声让埃德加不悦地皱起眉头。他起身准备去处理,手却被穆白抓住。孩子执拗地不肯放手,好像他一放手,埃德加就会消失不见。埃德加轻轻吻了一下穆白的额头,安抚道:“别担心,Sweety,我只去一会儿,马上回来陪着你。”

      “我等你回来。”穆白松开手,又有些不放心地看向埃德加,“你一定要回来,我等你回来。”

      “好。”埃德加笑着答应下来,然后他转身走向门口,助手得到了许可也不再留手,以一种不容置疑的姿态将穆贺拽出了病房。

      埃德加将病房门仔细关好,转身再看向穆贺时,不复先前在穆白身边的温柔熨帖,他慢条斯理地调整了一下领结与袖口,“穆先生,您刚刚也听到了。您到底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白捧着已经空了的杯子,呆愣愣地出神。他冷静下来,却怎么也想不明白事情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这个病房似乎并没有宣传时说的那么隔音,他能够将室外埃德加与穆贺在话语间的交锋听得一清二楚。

      妈妈……为什么你一定要回博城呢?穆白忽然握紧手掌,水杯承受不住突然加剧的力量而寸寸迸裂,他被脆响所惊,手一抖,碎瓷片就掉在了身上。血珠从手掌间几道细微的割口渗出,滴落在素白的瓷片上。穆白更觉迷茫不解,他何时有能握碎杯子的力气了?

      三年后,英国芬恩岛。

      穆白站在港湾的栈桥上,一只有着漂亮皮毛的细犬乖顺地立在他脚边。他眺望着远方闪动波光的海峡,不知为何又想起这桩往事来,细犬似是察觉到主人突然间低落的情绪,呜呜咽咽地用脑袋蹭了蹭穆白。

      毛茸茸的小动物总是有着治愈人心的奇妙能力。穆白半蹲下身子把细犬搂在怀里,从头到尾好好挼了一遍之后,心情竟然真的好了许多。

      一只羽翼丰美鲜亮的鸟儿飞落在近旁的树枝上,口作人言督促道:“白,别偷懒。”

      穆白又揉了揉细犬毛茸茸的脑袋,起身,沿着环岛铺设的小径继续进行着他每日的体能训练。埃德加对希怡的突然离世一直抱有疑虑,他猜测是有人因为某些原因而故意加害,由此也对穆白的安危怀藏隐忧。但埃德加出于自己的考量并未对穆白直言这些,而是直接以行动来加紧对穆白自身综合实力的提升,比如说此刻穆白正在进行的体能训练,又比如一会儿的格斗教导。

      “哥哥,白现在才十岁,你不觉得这样有些操之过急了吗?”维克多放下手中的杯碟,澄澈清亮的茶水表面漾开细微涟漪,他滑动着面前的虚拟电子屏幕,在看清画面中的人到底是谁之后,他的无奈转变为惊诧,“你让阿列克谢教导白?你疯了吗!”

      埃德加不紧不慢地啜饮自己杯中的红茶,膝上摊放着一份有关穆家的最新调查报告,正好停留在博城穆家的页面上,“维克,我当然没有疯,你该知道希怡的死绝不是意外,白是我的教子,但我不可能随时随地在她身边保护他。所以,白必须要有自保的能力,而阿列克谢是最适合教导小白的人选之一。”

      “之一?你还有其他人选,等等,不会是……”维克多话未说完,电子屏幕上就出现了一长串人名组成的单列,他一一看下来,神情从不可思议到渐渐麻木,他确实没想到埃德加竟然还会考虑自己亲身上阵,“还是阿列克谢吧,他是这里面最靠谱的。”

      埃德加挑眉看向自己的胞弟,“你的意思是我也不靠谱?”

      “你亲自教的话,我很担心白会死在你手上。”维克多关掉名单页面,另开了一个页面察看实时实验数据,“你还是安生地祸害阿列克谢去,只有他受得了你。”

      “维克,你竟然这样说自己的亲哥哥,真令人伤心。”

      “收起你那副令人恶心的表演,我在看数据,看不见你。”

      当穆白结束一天的训练与课程时,夜幕已悄然挂上天际。原初的倪克斯轻轻挥动了手臂,令整个世界沉陷黑暗,她最温和的孩子派出使者以轻声细语哄劝人类溺入睡眠。梦乡的俄尼里伊从象牙门步出,接引世人踏上现实与虚幻的接驳车舆,往那不可捉摸的梦境深处而去。

      穆白睁开双眼,一片断壁残垣扑面而来,野草丛生,尘污遍地。而他变回了五岁时的模样,左手被握在希怡的手中,他随母亲拾阶而上,听着她哼唱起一支晦涩难懂的古老祭歌,它不由现世所存的任何一种语言所构成。但希怡教导过穆白这失传于世的语言,以她作为最后一名奇穆王裔的身份,以她作为母亲的身份。

      于是祭歌的内容毫无保留地向穆白敞开:

      “我的心哪!你要称颂月主。

      月主啊,你为至大,你穿上尊荣与威严,

      披上亮光,如披外袍。铺张穹苍,如铺幔子。

      在水中立阁楼的梁,用云彩为车辇,藉着风的翅膀而行。

      以风为使者,以火焰为仆役,将地立在根基上,使地永不动摇。

      我公义的月主!

      我一呼求你,你就应允了我,

      我在困苦中,你曾舒畅了我。

      求你怜悯我,求你俯听我祷!”②

      ————————

      ①出自鲁迅先生的《影的告别》。

      ②“我的心哪!……,使地永不动摇。”一段改自古希伯来语《塔那赫》中诗篇的第一零四篇;“我公义的月主!……,求你俯听我祷!”改自《圣经·圣咏集》卷一第四篇“虔诚的晚祷”。

      ③奇穆王国是历史学和考古学中对南美秘鲁古代奇穆人所建立政权的称呼。奇穆文化是南美前印加文化之一,繁盛于约公元1100年至1470年,都城为昌昌,官方语言为荣卡语和莫希语。1470年被印加帝国首领图帕克·印加·尤潘基灭亡,其特有文化遂逐渐融入印加文化中。今人对奇穆王国世系的了解主要来自一份1604年的编年史,其作者不详。※本文对奇穆王国的设定会在笔者所知的基础史实之上加以二次创造,还望各位读者悉知其中差别。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第一章: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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