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芜青记》苏如江

2、旧事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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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天色蓝糊。
　　强撑着下床，吱嘎——推开门，没想到，这里是一个院落，青石满地，四面高墙，是初春，下了点温雨。凉意沁到骨子里。
　　从水缸里舀了一盆子水，森冷的,令人欣喜。
　　走出院外，看见一个白色的背影，蹲在那儿，拾掇着花草。想必是花匠。
　　我前去搭了搭他的肩，他回头，眉眼像我曾熟谙的水墨画。以前知道玉器养人，不知这花草也如玉。
　　我抱歉地笑笑，双目躲向远处，遮掩窘迫。

　　我问道：“打扰阁下，请问柴房怎么走？院子里没柴了，不能生火。”
　　他不急着回答，笑着问：“不知你这生火，是取暖，还是生炊？”
　　我答道：“饥寒交迫，两者皆宜。”
　　他笑出声来，眉目弯成远山，道：“还没听说过顾家的人挨饿受冻的。天气这么冷，怎么穿成这样？”
　　“无衣。”我有些恼了。
　　他敛了敛神色，仍是微笑：“请问公子大名？”
　　“告诉我柴房在哪里，我方可告诉你。”
　　“公子莫非怪我聒噪？”他拍了拍手上的土，道，“随我来。”他又看了看我，“你走得动吧？”
　　我微微颔首，不耐之色了然。
　　他引我到另一个院子，霎时满目生气，那株绿萼梅开得欢。水墨里最难调的绿，可以等好几个季节。
　　“这会又不急了？”他见我不动，淡淡答道。
　　我抱以一笑。
　　他停驻了片刻，随即扯着我的衣袖进了屋.
　　眼前锦衣玉食，惘然。始终觉得施舍的愧。
　　“不要以为你施舍于我，我就会如何。我只是眼下困窘，以后定是要还的。”我凛然道。
　　他不答话，微微地笑着，“你叫什么名字？”
　　“未卜，萧未卜。”
　　“取他生未卜之意？”
　　我笑道：“鄙贱之人，既没此生，何来他生？”
　　他正色，又问道：“怎么会流落到这种地方？”
　　我见他却也有所迫，笑道：“公子心思高远，怎么也落在这儿了呢？”
　　他将目光转向我，微芒，“与你无关。”
　　“那，我也是。”
　　他牵了牵嘴角，“你就不想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与我无关。总之，不是什么好地方。”
　　“对，不是什么好地方。”他倒了一盏茶，满面雾气，三月的暖。
　　我微笑，“记得了。”
　　“我叫顾秦淮。秦淮河的秦淮。”
　　“这里是金陵？”
　　他微诧，“你，当真——”
　　“什么都不记得了。”我接道，“你以前认识我，是不是？”
　　他犹豫了一会，倒是让我好笑一番，“想必有什么天大的事情，让公子遮遮掩掩，不过，我没有其他意思。现在，都无关了。”
　　他挤出一丝微笑，后来，又是云淡风轻的样子，“见谅。”低下头去，面目埋在雾气氤氲里。
　　一种莫名的力量，或者，是恨意。我夺过他的茶盏，一把摔向地，刺向人腑脏的声音，破碎的空气。
　　我也惊异了，莫名无力的哀，又是怎么回事？
　　他无反应，默默地，极疲乏的淡漠。

　　“怎么回事？顾公子，发生什么了。”这声音耳熟的很，原是昨日那童仆。
　　他见到这番景象，又望望我，滞了片刻。
　　“你也太无理了！你不知道顾公子——”
　　“住口！”顾秦淮厉声喝道。
　　“不过是，自欺欺人之人。”我仿佛毫发无伤的，迈过高高的门槛。
　　我不知道我是怎样走出去的，阳光唏嘘着。
　　想必那时是死过一回。如今于我，也无碍了。
　　我只记得，以前，也没有这样的心气。火气一上来，倒是撕心裂肺地咳了许久，像要把整个时光都溯回去，回去。
　　一定是与他有什么过节，连生死都忘记的过节。我自讨苦吃。
　　回到我青石生腐的院子，一面疲惫着。自觉无量的哀。“这下子，得老好几岁了。”失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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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养病的日子像作茧自缚。
　　终日沉沉地对着时光。
　　偶尔，磨一磨砚，快要秃的笔，落几意水墨，果然，退步了许多。
　　每天有人送衣食，像是扔进来的。喂牲畜似的。
　　慢慢回暖了，候鸟回来了，就算几百年，几千年过去，候鸟，还是要飞回来。到时候，谁又认得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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