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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唐皇宫,御花园。
楚棠溪正慵懒地依靠在美人背边儿,手里抓了一大把炒米扔进池子中,一双凤眸漫不经心地看着池子里的数百尾锦鲤争先恐后地抢夺食物,周遭一片安静,只有水花相碰撞的淙淙声。
她穿着一身红衣,既无绣花也无暗纹,只是红裙似火,恍若枝头开得正艳丽的石榴花,眉似翠羽,眸如点漆,雪肌乌发,将御花园一众争奇斗艳的鲜花都比得羞煞了花瓣。
楚棠溪本应该是北梁军刀下的亡命鬼,毕竟那一刀实实在在没入了她的身体,生命和暖意的流逝那么真切,她的确该是死了,死在二十八岁那年梁唐之战中。
她本以为自己会看的是阴森的冥府,没想到一睁眼见到的不是黑白无常,而是自己生活了十八年之久的寝殿。
楚棠溪恍惚了一阵,熟悉的装饰摆设连同过往记忆潮水般涌来,横冲直撞得她脑仁儿疼。她闭眼缓了一会儿,再睁眼时,迷茫的神色已经尽数退散了。她从床上反身而起,匆忙拿起镜子一照——果然发现自己果然不是二十八岁的模样,镜子里显现出辣的是略稚嫩的一张脸,
艳丽张扬,眉间已经有了初露锋芒的杀伐之气。
她从妆台下的抽屉里拿出账本一翻最近的时间——圣祚十九年四月二十五日,真是她十八岁那年。
楚棠溪犹记得这一年年初,北梁南下进军南唐,北梁的精良军队一路破城开门战无不胜,所到之处皆是白骨露野,横尸遍地。南唐养尊处优久了,从骨子里被蛀得只剩下一个华美的外壳,看着金碧辉煌,实际上大厦将倾。
北梁军队直压南唐皇城,南唐惶惶乱作一团,眼见着就要亡国了,却不想年仅十八的清河公主楚棠溪请命出征。
她一个皇室里养出的娇贵花朵儿顶着朝野上下的质疑,带着不剩十万的南唐残兵弱将临危受命,硬是破釜沉舟一般的守下了南唐皇城!此后更是利刃所指,所向披靡。将沦陷的南唐国土虎口夺食一般从北梁手中抢了回来。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战役,打得两国皆是出力不讨好,两败俱伤。没过多久,北梁就派遣了使臣议和。
这一战,清河公主力挽狂澜,救南唐与危难之际,至此声名鹊起,南唐百姓全都将其视作是武曲星转世,战神归来。
四月二十五日此时离她班师回朝已经一旬有余,而今晚就要宴请北梁来的使者。
她放下账本,唤来丫鬟梳洗一番。借口散步走到御花园中看着波光粼粼的池水梳理繁乱的思绪。
上辈子她凭借十八岁那一年的汴州之战一役成名,挽回了大势倾颓摇摇欲坠的南唐。汴州一役之后,她的父皇将定国公世子做主许给她做了驸马。
定国公世子在皇城中也算的上颇有才华的世家公子,对比起南唐皇城中的一众纨绔子弟也是佼佼者,因此她没有拒绝。大婚之后,她与南国公世子相敬如宾,在外人眼中更是一副神仙眷侣的样子。
本以为这样的日子也算不错了,若不是北梁突然撕毁两国协约举兵南侵,她甚至不会发现对她甜言蜜语的丈夫在就在外面养了外室并且密谋杀害自己,但当时由于大敌在前,她还来不及收拾这对狗男女就点兵出征了。
没想到这一去竟然是有去无回。
楚棠溪长叹了一口气,也不知道那对狗那女在得知了自己战死沙场的消息之后会有多得意,不过他们也得意不了多久。
楚棠溪看着精致典雅的御花园内心一片怅然,自己兵败如山倒,南唐又能撑多久了?
更何况,她眯了眯眼回忆起上一世自己的兵败,本该是万无一失的计划,北梁就好像是猜准了自己的想法一样,竟然兵出奇招将自己带领的突击队团团围住,然后尽数剿灭。
楚棠溪当然也不傻,除非对方有读心术,不然就只能是南唐这边出了内奸!她神色一暗,几乎将手中的栏杆捏的粉碎。
所幸现在自己重生回到了十八岁这年,一切才刚刚开始,上一辈子的悲剧这辈子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了。
“公主殿下,公主殿下.....”
一旁的小宫女出声打断了楚棠溪的思绪。穿着粉衣的小宫女双手托了装着炒米的玉碟,一边低眉垂目劝道:“公主殿下,今日是北梁使者觐见的日子,天色不早了,殿下还是快点回去装扮一番赴宴吧。”
楚棠溪撑着下巴又抓了一把鱼食扬到池子里,看着那些蠢锦鲤争相挤破了头慢悠悠道:“北梁的懦夫,输了就知道求和讨好了,这样的人,去赴宴已经算是看得上他们了,还需要本宫惊心打扮什么?”
那宫女怯怯地抬眼看了一眼楚棠溪道:“可是公主殿下,您若是这样去,皇后殿下会怪罪我们的,望殿下可怜我们吧。”
楚棠溪是皇后嫡出的公主,就算平日里无法无天惯了,也得乖乖听皇后的话。
她懒洋洋的支起身子撑了个懒腰,颇为不高兴地道:“那什么宫装,珠翠一套下来比盔甲还要重。唉,本宫都是为了你们才吃这苦的啊!”
她轻轻捏起小宫女的下巴,倏然冲对方一笑,邪里邪气道:“可得记着本宫的好。”
她天生一副红颜祸水的模样,笑起来更是勾魂夺破,小宫女被她笑得两颊飞似地爬上薄红。
楚棠溪收回手,站起身来道:“行了,且回去打扮去吧。”
月上梢头,玄殿里一片灯火通明,这里是南唐用来宴请百官觐见外使的地方。
“清河公主到——”
司礼太监尖着嗓子唱喏,楚棠溪穿着一身沉重的宫装,簪着满头珠翠,表情严肃地走进大殿之中。
此刻离开宴时辰尚早,高座上的皇帝皇后并众多后宫女眷都还没有到。殿中只入座了些皇亲贵族或者权贵重臣,也有人微言轻的小官员候在殿外,那距离就是连高坐上的人长什么模样也看不见了。
楚棠溪目不斜视地一路走来,两旁皆安静下来向她行礼问好。待她落座了,大殿已经不复方才热闹了。
她端起宫女斟的酒微微一扬道:“今天是个好日子,众位不必拘束,只当我不存在罢了。”
说完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
见她如此,席中诸位也不再拘谨,纷纷趋附阿谀道:“今日之喜还是多亏了公主殿下领兵如神,大获全胜啊!”
“是啊,是啊,多亏了公主殿下运筹帷幄英明果断啊。”
“公主殿下真是我国栋梁,能有公主殿下真是我南唐之幸啊。”
“公主殿下巾帼不让须眉......”
恭贺声此起彼伏,楚棠溪虚虚摆手道:“非我一个人的功劳,能有今日之胜,还是因为我南唐男儿勇猛过人。”
楚棠溪在一片奉承声音当中淡淡地抿了两口酒,然后状似不胜娇弱地扶着头蹙着眉道:“诸位,我有些不胜酒力,便先到偏殿醒醒酒,诸位继续,继续。”
说完她便娇娇弱弱地在宫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脚步踉跄地走出大殿。
众人只来得及看见公主蹁跹的裙摆一闪,转眼睛人就已经不再大殿了。
“.......”
众人心中一片无语,公主殿下您找也找个好借口啊,谁不知您是千杯不醉的酒量啊,怎么可能只喝了两小杯酒就要醉倒了呢?您忘记您喝趴下一众纨绔子弟的光荣事迹了吗?
不过任他们内心再怎么无语,也只能恭送楚棠溪离去。
楚棠溪一走出殿外,就挥退了宫女的搀扶,她步伐稳健走路带风,一点儿也不像是喝醉了的样子。殿外凉风习习,一盏一盏的宫灯高高挂起,将黑夜渲染成白昼。
她屏退了侍女,一个人孤身在走廊檐下站着,暖黄的灯光浅浅地在她身上勾了个边,一半身形隐匿在黑暗中,一半身形暴露在火光之下,华丽宫装的暗纹反射出粼粼波光。
她抬头看着那些雕刻着华丽繁复花纹的宫灯,恍然间觉得有些不真实。就在不久之前,她还在沙场上沐血奋战,身上穿着粗糙的布衣,盔甲沉闷的让人喘不过气来,不知是敌人还是同胞的鲜血透过盔甲的缝隙将衣裳浸染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滑腻腻地贴着皮肤,还带着温暖的体温。
周围全是高高垒起的断臂残肢,数不清的尸骨匍匐在脚下。可是一转身她就换上了柔软细腻的锦罗绸缎制成的华美宫装,站在这美轮美奂的宫殿之中,周围一片欢声笑语歌舞升平。
“想什么呢?”
一个清脆的声音打断了楚棠溪的沉思。
她转过头去,看见自己的好友正一脸笑眯眯地看着自己。
夏琴南和楚棠溪被并称为南唐双姝,如果说清河公主楚棠溪是美的艳丽明媚像是一把沾了鲜血的剑,那么长公主的独女端阳郡主夏琴南就是如同山巅雪,水中月,清丽孤冷如仙女下凡。
南唐皇室的并蒂莲皆是美名传天下。
这两人年岁相当,自小一块儿玩大,是好的不得了的手帕交。南唐皇室这一辈就只出这么两个明珠,可谓是要星星不摘月亮的宠着。这两人被宠的不知天高地厚,应当学的什么琴棋书画一样不会,《女德》《女戒》通通没学,皇家礼仪也全部学到了狗肚子里。两个姑娘家家的成天里只知道舞刀弄棒,最大的理想是要成为一代名将保家卫国名垂青史。
就这么过了五六年等到众人反应过来这不是说着玩玩的时候,为时已晚。楚棠溪和夏琴南已经成为了让皇城所有纨绔子弟谈之变色的头两号人物。
“你来了啊!”楚棠溪看着好友道,自从十八岁那年之后,夏琴南拜入了晚香阁修行,她们就聚少离多,尤其在她二十三岁那年,玉兰芝战死沙场,夏琴南就彻底地闭关修行,不再踏入凡尘半步,说起来她们也有五年未见了。
久别重逢,楚棠溪看着仍旧天真烂漫的好友,眼眶一热差点儿落下泪来。她经历过那么多生生死死,见过无数人倒下再也站不起来,自己也是九死一生,在鬼门关前转过几个来回,却从没有掉下泪来。
此刻见着夏琴南仿佛才像是正儿八经的重新活来,她感知到心脏在胸腔砰砰跳动。
“我刚刚看见小圆在那边守着,就知道你一定在这里。”夏琴南说道,小圆是楚棠溪身边的大宫女,她在哪里,楚棠溪就一定在附近。
“怎地,你见着我还红了眼眶?”夏琴南见她眼眶通红有些吃惊道。
“没事儿,就是风吹的。”楚棠溪笑了笑随口诹道。
夏琴南狐疑地看着她说道:“这风也不大啊。”
“别说这个了,你我好久不见,你可还过得好?”楚棠溪转移话题道。
“就那样吧,哎!我可真是羡慕你啊,皇舅舅能够同意你上战场。不像我娘,一哭二闹三上吊就是不准我去,还把我送到了晚香阁做了个挂名弟子。”
晚香阁是七大仙门之一,位于南唐皇城广陵,被南唐皇室尊奉为国教。晚香阁只收女弟子,主剑修和医修。夏琴南被她娘长公主按头拜入了医修长老坐下,要她学学平心静气。长公主妄图借此让女儿迷途知返变得温顺可意至少要像个大家闺秀!
“晚香阁美吗?”
“美美美,”夏琴南敷衍说道:“花海蝶泉,云雾缭绕。美则美矣,毫无烟火气息,忒没意思!”
楚棠溪抚掌一笑:“人家本来就是仙门,要什么烟火气息?待你日后修成正道,白日飞升可莫要忘了我啊!”
“飞升?”夏琴南嗤笑了一声,“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要我练刀法可以,要我被什么草药医书还不如直接要了我的命。”
她顿了顿继续道:“况且你也知道,这个世道,就算我修成了医术又能救多少人呢?何况修士不理世间红尘。倒不如像你一样做个大将军,保家卫国也算不枉来这时间走一遭。”
楚棠溪看着灯火通明的大殿,纸醉金迷的表象让人沉溺其中。可是有无数的流民百姓易子而食居无定所。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