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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千年前,四神与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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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面高大的墙壁被木头柱子分割成了五块,正中间的一块石板上雕刻着纠结缠绕的巨龙,双眸死死地盯着正前方,张开的大口仿佛要吞噬掉出现在它面前的一切。——在砂流踏出那扇古旧木门的瞬间,就看到了这么一幅令人战栗的景象。
且不管四周围着的雕刻都是些什么,仅仅是中央那块漆黑的龙形石雕就让踩在半空中的砂流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放开了扶在刀柄上的手向前伸去。乌黑的鳞片、黑金色的瞳仁。青色的石雕如同被冰封一般沉淀出雾霭的氤氲,双瞳没有任何神采却隐隐含蕴着希望看到死亡与破坏的戾气。它确实不会动,但手指触上它冰凉的身体时,却能感觉到它在痛苦地挣扎着、扭动着身体想要升空而去。
“——可恶!”
砂流握紧拳头猛地砸在木柱上,细碎的石料粉末从柱子的缝隙里沙沙地落了下来。这个正中央的石刻对于她来说熟悉无比,在数百年的时间内她曾每天和它在一起,但何曾见过它如此暴怒及痛苦的模样?
“四神和黑龙吗……它们看起来相当痛苦的样子。”夕维早已落在了地上,伸出小手轻轻地抚摸着最底层的朱雀石刻,“看来是被封印住了,居然被放在这种残败破旧的地方……”
砂流收回手转过身来环顾着四周的景象,又被眼前所见激发了许久未现的怒气。高大的屋顶、直挺的石柱,这个房间原本应该也有过富丽堂皇的时期,但现在却被残垣断瓦所填满了。倒下的柱子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缝隙里长满了青绿色的苔藓;天花板上也破了不少的洞,几缕惨白的光线从洞外射了进来;地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水洼,几片枯黄的枫叶在水洼上轻轻地打着转。黑龙作为她侍奉的神被她小心地供奉着,现世的神官也会给予它最高的敬仰和崇拜。但这个时代的黑龙,居然被禁锢在这种残破的地方?
“砂流!”身后的夕维拉了拉她的衣袖,指了指墙壁底端被石柱挡住的角落,“你看那个。”
顺着她的手指看去,只见那凹陷中半卧着一个黑发的少女。砂流踩着断柱的顶端三两下跳到了少女身旁,蹲下身查看着她的情况。皮肤很白,样子也很年轻,长长的黑发在两旁绕了个环髻后又披散了下来,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发梢间露出的眉头紧紧地皱着,一滴泪水从她阖起的眸中掉落了下来。砂流看着她痛苦的表情,伸出手触碰了一下她,但在下一刻,忽然又弯着嘴角笑了出来。
“看来事情不像是我们想的那样呢。”她站起了身,几乎坠地的长袖在空中划了个弧度,转过头重新看起了那座石壁来,“那个女孩的身体里充满了黑龙的气,看样子是受不了黑龙过于狂乱暴戾的力量而昏厥了。呵,还能做出这种事,一点也不像被封印的样子啊……”
“你是说……那个女孩是黑龙选中的神子?”夕维听着砂流的话,用折扇遮住了唇思索道:“这个墙壁上虽然封印着黑龙和四神,但惟独不见白龙的踪迹,再加上黑龙的神子……莫非……”
夕维走到封印着朱雀的石刻前,将双手放在它的身上闭起了眼睛;砂流也跳到了中央的柱子上,伸出手感受着黑龙的力量。许久,二人张开双目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些许无奈。
“朱雀它说……是二位龙神大人要求的,让它们挣扎一下然后轻易被捕……”夕维的嘴角有些抽搐,“而且,朱雀刚才称呼我为……白龙的继承者。”
“我就说那二位仁兄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弱了,搞了半天是这样啊!”砂流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看着眼神忽然变得十分诡异的黑龙石刻,颓败地叹了一口气,“最重要的是,我们两个居然轻易上套了……连千年后的我们都算计了进去,该说不愧是龙神么?事先一点商量都没有,有权有势的人都喜欢独裁专政吗?!一个二个都是这样,让我们小老百姓怎么混啊!”
“我比较感兴趣的是这两位大人……不,应该叫前辈了。”夕维用折扇轻点着下巴,“他们挑选神子的眼光似乎比较独特,不但大张旗鼓的从千年后召唤来神子,而且居然是两个连灵力都没有的小孩子。”
“这个不是问题,以黑龙的力量完全可以支配并操纵他的神子。但是那白龙就……”砂流摊开手耸了耸肩,“那种光明的强大力量,不但不可能操纵对方的意识,同样也完全无法被普通人驾驭,更何况是一个连二十岁都不到的毛丫头?白龙的前途堪忧啊……”
“不见到那位神子本人,还是不要这样说比较好。”夕维白了砂流一眼,“白龙大人的眼光应该不会有错的,那位神子说不定是看起来柔弱其实很强的类型呢?”
“看起来柔弱,实际很强呐……”砂流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夕维一番,忽然露出一口白牙,伸出手拍着和她一样高的夕维的脑袋,“——嗯嗯,说的是呐!”
“日野砂流,你那是什么眼神?还有不许拍我头!”夕维怒而起,手中的一尺小扇迅速变为一米多长的巨型折扇,扬起手冲着砂流的脑袋就抽了过去。
“哎呀呀,在这里打人太危险了吧小夕维,房子会塌的!——哎哟!”砂流向后一跳躲过了夕维的折扇攻击,但小腿却被残垣绊到,仰面朝天地栽倒在了地上,激起了一片烟尘。夕维吃惊地看着面前的一幕,怎么也想不到以砂流的身手会做出被石柱绊倒这种事。砂流揉着后脑勺和被太刀硌到的腰爬了起来,一边呲牙咧嘴一边不满地抱怨着:“啊啊,我的腿居然会这么短?在尸魂界用惯了那种高个子的形象,这么大的视线差异连动作都不灵活了……我说小夕维,我们还是恢复以前的样子好了,这种状态下根本连打架都没办法做到嘛!”
“说的是呢,我也看惯了你那种样子。不过……”夕维收回扇子点了点头,但又对一脸欣喜的砂流提醒了一声,“不准变成男子样貌了!这一百多年我好几次都差点穿帮,实在忍得太累了不想再尝试了!”
“当然不会,你以为我有那种癖好么?”砂流翻了个白眼,又忽然看向了门口,“等等,有人过来了,我们这种样子还是先躲一躲比较好,再怎么说也不能暴露了原形啊!”
“你是妖怪吗?还原形……算了,藏起来也好。”
一黑一白两道幻影过后,方才吵闹的破屋里只剩昏迷在封龙壁之下的少女一人了。但是没过多久,一位穿着紫色小振袖、下身却是淡黄色短裙的女孩走了进来。那女孩看到了封印着四神和黑龙的墙壁陡然一惊,而在看到石壁下卧着的少女时候,圆圆的翠色双瞳惊恐地睁得更大了。她伸出手去似乎想要触碰那位黑发少女,但手指挨到石壁的一刹又像是受了电击一般缩了回来。她不可置信地看着石壁上的众位神灵,她像是了解到了它们的痛苦似的,秀气的眉悲哀地皱了起来。
“为什么会这样?这就是……在我体内的龙神?”少女抚着自己的胸口,似乎感受到了龙神的力量在身体内冲撞,“总感觉……它们非常痛苦……”
“这是黑龙神,而在你体内的是白龙神。”略带着蔑视的声音从一旁响起,打断了她的妄自猜测。拥有低沉嗓音的男人像是凭空出现在了房间内,一身血红的狩衣在那少女看来却饱含着无尽的悲哀。
“亚克拉姆!”少女看着突然出现的男子吓得后退了一步,但仍然强行压下了恐惧大声地质问起来:“我已经按照约定一个人来了,你快把天真的妹妹还给我们!”
“呵,人类都是愚蠢的生物。用自以为是的样子犯下罪孽又不自知,冲动冒失又经常作茧自缚。”他高耸的帽子下戴着一个遮住了上半边脸的面具,嘴角虽在挑起但声音中却无半点笑意,“世人所称的龙神是白龙,黑龙只会将世界引导向毁灭之途。因为没有龙之宝珠而无法呼唤出白龙,所以那女孩被我丢在这里了。无法忍受孤独和恐惧,她选择召唤了黑龙神。被司掌破坏与死亡的龙神栖息在身体之中,无法掌控黑龙那强大的力量而失去了人心——她已经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不管是哥哥的事、还是自己的事……你们所寻找的兰,她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怎么会……怎么会这样!!”粉色短发的少女不敢相信耳中所听到的一切,“好不容易才找到了她,她竟然把自己、把天真的事全部忘掉了?!”
“我并不在乎她是否忘却,兰她做得很好。”亚克拉姆走到了黑发少女的面前,俯下身轻抚着她的额头,“人类是愚蠢的生物,必须由具有实力的人将他们引导向正确之道。现在四神俱已在我掌控,被我封印在另一个空间,接下来仅剩龙神了。你召唤来的龙神想必应是十分美丽的吧,龙神的神子。”
他站起了身体,对一脸怒气的少女愉悦地仰起了下巴,视线却穿透了封龙壁,射向了墙壁后面的空间。在这位神子看不到的墙壁之后,聚集着八位风采各异的青年。他们看着如同玻璃一般的石壁、听着亚克拉姆带着轻蔑与挑衅的声音,纵使再怎么努力也无法从那个被石壁封住的房间离开,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最珍贵的神子殿下受尽屈辱。
“噢?倒是听到了有趣的事情。”
在他们抓狂之时,墙壁那端忽然传来了略微低沉却清冽的的女子声音。只见一位披着黑色绣有金色纹案大褂的长发女子从墙壁的阴影处缓缓而出,淡青色的狭长双眸挑起了些许笑意。她的身材纤长高挑,比普通男子还要高上几分,略微卷曲的黑色长发直达腰际,腰带上插着一把看似用于祭祀的华丽短匕。这人的穿着怎么看都像是位于祭坛上的神主,但她的手里却提着一把半人高的黑色太刀。
“人类,是你将四神与黑龙封印于此的么?”那女子对亚克拉姆这么说着,但眼睛却并没有看他,而是专注地注视着封印住众神的石壁。
“人类?真是相当久远的称呼了……你难道认为拥有了四神的力量,我还会是一个普通人类么?”亚克拉姆对她的出现并没有抱有多大的惊讶,只是一瞬就恢复到了平时的模样。他对来人挑起了唇,充满自负地回答了她的话:“没错,是我封印的,那又如何?能够随意进入我所制造的空间,你是想和那些愚蠢的八叶一样,想要消灭我么?”
“我只需要得到想要的答案,人类的所作所为我没兴趣干涉。”黑发女子对石壁那边的八人勾唇一笑,又回过头去看着亚克拉姆,淡青色的眸中映出的只是一片虚无,“能够将黑龙与四神封印于此,不管你是谁我都要感谢你。”
“呵,感谢我么?这倒是很有趣的言论。你也是想让这污浊的世界重获新生的人么?”亚克拉姆看着眼前的女子,虽然觉得她并不寻常但仍然不敢轻举妄动。他们鬼族的人数日益减少,他并不想再惹出其他事端,毕竟他的信念只是毁掉这空有其表的平安京。但是如果面前这位想要阻止他,那么得到了强大力量的他也绝不会是简单就被干掉的人!
二人就这么对峙着,四周或是呆立或是隐匿的人们都如箭在弦,似乎只要那位女子否决掉亚克拉姆的言论,一场战斗便会开始。但是那女子忽然对亚克拉姆露齿一笑,调侃的声调瞬间破坏了空气中原有的紧张气氛。
“我只是遵循前辈的意志而已,才没有那两位仁兄的恶趣味,就让他们随便怎么玩好了……但是,玩的太过火也是很困扰的呢。你说对吧,小夕维?”
“砂流,你跟他啰嗦些什么啊!”她的话音刚落,一道白色的影子便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樱发的少女把捏着手中的折扇,一张娇俏稚嫩的小脸写满了嫌弃,“说好了直接走掉的,居然还跑出来和他们聊天?日野砂流,你是不是也和你那太刀一样人老了就变得啰嗦了?”
“别那么瞪着我嘛小夕维,”砂流拉起鬓边一条卷曲的黑发在脸上扫了扫,一把揽过夕维的脑袋向门口走去,“算了,走吧走吧,反正该见的已经见了,去瞧瞧那两位仁兄守护的现世也好。”
“日野砂流,不要推我的脑袋!”
“唉?你不是喜欢被我摸脑袋才长得这么低的么?”
“那你偏偏长那么高干什么?我才受不了像竹竿一样!”
“真让人伤心啊小夕维,我要是不保持和‘那边’一样的身高,视角变低了打架的时候不习惯会吃亏的嘛!”
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忽而又消失在了这个被亚克拉姆做出的时空中。完全被忽略掉的白龙神子僵硬地转动头部,似乎已经忘了她要来这里做什么了。而在她发呆的途中,墙壁后的八叶则展开了营救神子的战略攻势。
原本一起走出结界的两个人,现在只剩下了砂流一人。她百无聊赖地靠在一条归桥的栏杆上,看着夕维离去的方向叹了口气。虽然这个时代是她们相较于现世来说略微有点认识的平安时代,但是一个人坐在这陌生的地方却一点也不好受。夕维为了搞清楚朱雀所称的“白龙的继承者”是怎么回事,已经一个人出发去寻找白龙正体了,而自家老大被封印住又完全无法与白龙交谈的砂流,便成为了夕维遗弃的对象。她轻轻拂过手中的太刀,看着那刀鞘上的龙纹露出了满脸的担心。
她担心的问题并不是独自离去的夕维,想必以她的身手在这平安京内还无人能出其左右,而且她家的小夕维也不是随便能被人欺负了去的人,欺负她的人还要先考虑一下自己的后果才行呢。她所担心的,是刚才黑龙在意识中告诉她的一番话,也是她隐瞒着夕维的事。——那就是她们被召唤所至的现代的京都,黑白龙神双双失踪的问题。
黑龙告诉她,她们那个时代的龙神之所以失踪,是因为一个世界中不需要出现两位龙神。这是什么意思,有点大脑的人想必都清楚了。也就是说,她和夕维从被召唤到现世的一刻起,便成为了守护那里的、被万人敬仰鼎立于四神之上的——龙神。
但是这个龙神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做成的,她们在找到那样能使京都的阴阳恢复正常的东西之前,还只是一个见习龙神而已。她们的任务不但要寻找到那样东西,还要在寻找过程中保持着京都结界的正常。简单来说,她日野砂流不但要用长发的灵力顶替出走的白狐,还要用自己百分之八十的灵力来维持属于黑龙神一方的结界;而且失去了百分之八十乃至更多力量的她,还不得不去跋山涉水寻找那完全不知所踪的玩意!
她似乎已经可以预见到,回到现世后的精彩生活了。
砂流将太刀插回腰带,撩拨了一下被夜风吹散的长卷发。但是下一刻,不远处发生的事让她手中的动作顿了顿。她猛地回头看向了桥下的一片空地,熟悉的黑暗气息让她开心地咧开了嘴角。
一个穿着青色小僧服饰的孩童痛苦地趴在了地上,四周一团团漆黑的秽气正在不断地侵袭着他。被秽气沾染的皮肤已经变成了黄褐色,有的地方甚至炸裂开来。没过多久,那孩童全身的皮肤已经全部成为了晦涩的暗褐色,身上的衣服也被那团黑气腐蚀得一块布料也没有剩下了。他平坦的肚皮慢慢隆起,很快就圆滚如鼓;小小的头颅也发生了变化,一双眼睛像是突破了眼眶的束缚,噗地一声鼓了出去,变为占有面部三分之一的大小的铮亮圆球。那个孩童在不到三分钟的时间内,就变成了一只标准的低等怨灵……
“这就是变成怨灵的过程啊,看来怨灵这东西比虚小得多呢……”砂流饶有兴致地靠在栏杆上看着下面的景象,绕着自己的鬓发自言自语地喃喃,“居然可以将黑龙的力量用到这种程度,那个封印他的人看来也不是一般货色呢……白龙的神子,面对我黑龙的力量,你该怎么办呢?”
想到白龙,砂流的头脑中出现了夕维那张小脸。她无奈地挠了挠头,一脸困扰地苦笑了出来。随后拔出了从方才就震动不已的太刀,脚尖点在桥柱上纵身向桥下那只小鬼跳去。
“没办法了,谁让白龙是那个家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