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后（重生）》沧海惊鸿

1、第1章

　　夕阳西下，近黄昏。
　　床榻上的人霍地睁开了眼睛。
　　一缕斜阳余晖，自窗棂之上投入屋内。窗棂上因为年久失修而露出的木质白茬儿，被残阳照得越发显得惨白。
　　敬凌霜的脸色，也泛着惨白。

　　“敬姐姐，你终于醒了！”头顶上，是少女喜极而涕的声音。
　　敬……姐姐？
　　敬凌霜空洞的脑中，划过刹那的清明。
　　她双眸凝神，看清楚了眼前少女的模样——
　　约莫十三四岁的年纪，身上穿着低级医女的服色，一张小脸儿已经哭得糊了胭脂……

　　这张脸，敬凌霜认得。
　　蕊儿，谭蕊儿。
　　是这个名字。
　　可是她不是早就……

　　敬凌霜的脸色越发惨白了——
　　就算谭蕊儿还活着，她只比自己小一岁，不该是这样的少女模样，而应该是……
　　敬凌霜的眼前，浮过了自己的脸。

　　那是一张被寥落而困苦的生活折磨的脸，三十岁的年纪，便已经刻上了再也抹不去的皱纹，还有大半的头发，都变作了霜雪之色。
　　在这牢笼般的深宫里的女人，除了少数几个光鲜的，不都是如她这般惨淡吗？
　　莫说是三十岁，活不到二十岁就横死的，多得是……

　　“……敬姐姐，你、你不认得我了？”谭蕊儿见敬凌霜只会怔怔地看着自己，慌了。
　　她一慌，泪珠子又顺着面颊滚落下来。
　　敬凌霜被她的眼泪唤回了神魂：“蕊儿……谭蕊儿？”
　　她的声音沙哑，整个人都像是长久缺水，干涸得厉害。

　　“是我！是我！”蕊儿知道敬凌霜认得人了，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好在她还不至于蠢到忽略敬凌霜此刻的情状，慌忙折身去桌边倒了一杯残茶，喂到敬凌霜的嘴边。
　　嘴唇触到冰凉的茶水，敬凌霜贪婪地喝了好几口。
　　对于一个被、干渴折磨的人来说，哪怕是隔夜的劣茶，也是琼浆玉液一般。

　　接连灌了两大杯残茶，敬凌霜方觉得渴意稍退。
　　谭蕊儿看着她稍稍带了几分血色的脸颊，一颗悬着的心，才落回了肚中。
　　她扶着敬凌霜在榻上倚坐，嘴上又如往常一样，絮絮地说了起来。
　　“敬姐姐你可吓死我了……烧得滚烫的，我以为你要——”谭蕊儿及时噤声。
　　她小心地看了看垂眸而坐、瞧不出什么神情的敬凌霜，想着敬姐姐应该没听出来自己刚刚差点儿说了晦气话吧？

　　谭蕊儿忙又转走了话头儿：“……幸好姐姐之前教过我退高热的药方子，我照着那药方子煎了药，果然有奇效！”
　　她说着，用十足崇拜的眼神儿看着敬凌霜。
　　敬凌霜犹困在迷乱的神思之中，分不清眼前是真是梦。

　　深夜时分，最是人体脆弱的时候。
　　她是在深夜里发起高热的，昏迷之前的情形，她不会忘记。
　　那时候，她的身边没有谭蕊儿。
　　没有任何人，在她身边。
　　早在多年前，这里，她的住所，就已经变成了这深宫之中许多荒僻无人问津的处所之一。
　　新朝初立，百废待兴，谁会在意深宫之中的一个低级医女活得如何？

　　这样的荒寥独居，一旦逢病遇灾，那便是致命的。
　　敬凌霜当时清楚地明白：她怕是活不过当晚了……
　　可是，她却活了下来。
　　她被人救了，还是被……
　　敬凌霜眼神复杂地看了看懵懂无知的谭蕊儿，然后狠狠地掐了掐自己的手背——
　　疼！真实的疼！
　　所以，这不是梦。

　　谭蕊儿收到敬凌霜的眼神，还以为她一夜未进水米的缘故。
　　“姐姐你是不是饿了？我去给你找些吃的。”谭蕊儿说罢，便跳下床榻，颠颠儿地跑出去了。
　　敬凌霜搭在床边的指尖动了动，像是要够一够谭蕊儿的背影。
　　那个背影真真切切，包括那个背影在内，眼前所有的一切都是真实的，不是虚幻……
　　敬凌霜的嘴唇，被贝齿咬得泛白。

　　她蓦地想到了什么，挣扎着身体下了榻。
　　刚刚退了高热的身体，还有些虚弱，双腿亦是软绵的。
　　敬凌霜却顾不得这些了。
　　她挨到梳妆台前，慌不迭地抓过铜镜来看——

　　纵然是皇宫中的用物，低级医女的卧房中的铜镜，能亮堂到哪里去呢？
　　不过是比寻常富户人家的铜镜，照出的人影稍清晰些罢了。
　　然而，就是这样的一面绝称不上亮堂的铜镜之中，映出的却是一张清丽柔婉的脸。
　　及笄之年的少女，明眸皓齿，青丝如云，五官身量尚未全然长开，就已经能预见得到将来会是怎样的妍丽之姿。

　　敬凌霜狠狠晃了晃神。
　　没有满脸的皱纹，没有染了白霜的头发……甚至，在这张脸上，找不到丝毫被无情的岁月折磨过的痕迹。
　　镜中的人，真的是她吗？

　　敬凌霜的脑中一阵晕眩。
　　她当然记起来这张脸属于她，属于十五岁正值韶华之年的她。
　　可，这怎么可能？

　　濒死的，已经三十岁的她，怎么就昏迷了一觉，然后变回了十五岁时候的她？
　　莫不是，眼前的一切，不过是她弥留之际回光返照的一个梦？
　　抑或是，曾经她以为的将要死去的三十岁的她，只不过是韶华之年的她，做的一个噩梦？
　　敬凌霜的眼中，翻滚着难以置信，还有困惑。
　　任谁，身处她此刻的境地，都没法淡然处之吧？

　　眼下的情形，由不得敬凌霜细思自己究竟经历了什么。
　　忽的一阵凌乱无序的脚步声，像是什么人突然朝屋门的方向跑来……
　　敬凌霜警觉地看过去。

　　目光所及处，一个身影已经踉踉跄跄地冲到了屋门口。
　　“救命……救……命！”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气息喘不均匀。
　　敬凌霜看到了她裙子上的血迹，新鲜的血迹。
　　那年轻女子已经什么都顾不得，她拼着最后一丝力气，匍匐到敬凌霜的脚边，一把攀住了敬凌霜的双腿，死命地抱住。
　　“求求你……救救……救命！”她竭力地仰着的脸上，布满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