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chapter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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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布拉莫维奇第三次见到路易·戈迪亚是在赌局结束后的第三天，那时他正在甲板上和同船的客人闲谈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对方的目光不知从何时起长久停留于海面，他喝了一口琴酒，笑着放下酒杯，“看来今天的余兴节目是帆船比赛。”
“是吗。”阿布沿着他的视线看去，侍者正在船尾的平台上摆弄一些繁杂的电子设备。
“那是检测风力和风向的，那是检测洋流的，你看，现在的风速很适合冲浪，所以我猜他们准备的是帆板帆船。”客人兴致勃勃地向他介绍。
两艘帆船被他们从船舱里搬了出来，一个有着渐变的蓝色船帆，另一个则印着墨绿色的棕榈叶，帆板帆船的结构简单得像在上插了一面鲨鱼鳍一样的帆。
俄罗斯人的注意力却不在帆船或其他那些无关紧要的测验仪器上。
似有若无的熟悉感驱使他看向那个站在棕榈叶船帆旁的金发女人，她穿着美国国旗图案的三点式比基尼，漂亮得像一只金棕色的蝴蝶犬——
伊芙·蕾娜。
阿布拉莫维奇很快就看到了和迪拜人一起走出来的路易·戈迪亚，他们年龄相仿，志趣相投，对于那个同样年轻的迪拜人来说，AC米兰的新援恐怕比船上的任何客人都要和他聊得来的多。
路易换了一条深色的沙滩裤，毫不避讳地显露出上半身流畅清晰的肌肉线条，法国人掩盖在衣物下的除了矫健年轻的躯体，还有一面从后颈一直蔓延到尾椎的纹身。
他纹的是怀抱摩西的六翼天使加百列，炽天使伸展开的羽翼浮现于肩胛和背侧，随着走动时起伏的肌肉微微抖动。
路易·戈迪亚回过头若有所察地和他对视了一眼，隔着海风和一群展翅飞舞的海鸟，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精确地将他捕获，然后他挑起眉毛，用食指与中指抵住下颚，作出一个举枪的手势。
“碰——”
他用夸张的口型模拟那声清脆的枪响，那已经无异于对他的挑衅。
可想而知，那绝非温驯的家犬，他是生长在丛林的豹子，尖牙利嘴、野性未褪，任何贸然靠近的家伙都得预先做好尸骨无存的准备。
富裕的迪拜人偏爱这类危险的动物，那就是他们的古驰阿玛尼，昭示着财富、权利和敢于驯服猛兽的非凡勇气，又或许所有自恃不凡的男人都偏爱它们，他们永远热爱永无止境的征战、猎杀和俯首，一直到宿命的尽头，正如千百年前的亚历山大。
黄金、土地、枪.炮、皮毛、利齿——对于像他们这样的家伙来说，爱与性都只是长夜聊以慰藉的酒，唯有沟壑难平的欲.望和野心生生不息、永世长存。
他应该把他带去切尔西，他叹息着想。
那是当初在AC米兰的赛场上见到如春雷般奔驰的舍普琴科时截然不同的情绪。
他欣赏安德烈·舍普琴科，对于他的乌克兰出身也有些从前苏联遗留下来的亲近情绪。
但路易·戈迪亚和他不一样——
他用他的肆意妄为地唤起了俄罗斯人真正残忍的那一面，即便他已经习惯像英国人那样穿衣、进食、观看球赛，但这个男人血液里流淌的仍然是西伯利亚凛冽野蛮的暴雪，他看着他，就像罗马贵族一样审视眼前即将被送往角斗场的奴隶。
残暴的毁灭欲与鼓噪的征服欲相生相望，他想要法国人向他俯首臣称——又或是作为观众见证他像火焰一样轰轰烈烈地燃烧殆尽，将光辉与炽烈长久地遗留在记忆中某个短暂的片刻。
海鸟成群结队地从海面掠过，两艘帆板帆船承载着各自的驾驶者驶入大海。
阿布拉莫维奇收回危险的思绪将目光投注于印有棕榈叶的那一艘，路易握着帆杆侧站在帆板上，白色的海浪被帆船的尖头分至两旁。
他没有像迪拜人那样穿戴救生衣，所以他能从甲板上清楚地看见他起伏的胸腔、凝练饱满的手臂肌肉，还有背后被海水淋湿的六翼炽天使，他用脚下的风帆斩开浮动的洋流，划开一道弧形的半圆，钢铁般的长翼仿佛要刺破肩胛延展在他身后。
咸腥的海风吹拂起那头散乱的棕发，褪去散漫轻佻的笑意，路易·戈迪亚脸上的神情几乎令人胆颤，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流露出近乎暴戾的野性，缺乏敬畏、不受控制，明明是一头不容于世的怪物，却还要用虚假的笑意把自己粉饰得风度翩翩。
纷飞的海鸟被愈演愈烈的噪音惊走，他在帆板上抬头看了一眼，远处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架直升飞机。
“轰隆隆——”
旋转的机翼带起一阵涡旋的气流，迪拜人骂了一句脏话，被风帆裹挟着栽进海里。
伊芙·蕾娜站在露台上焦急地呼喊他的名字，路易·戈迪亚大笑着握住帆杆，船帆的一侧倾倒下去，浪花溅散在他脸上，几乎快要与海面相接，而后又承载着帆板缓慢回到竖直方向，轻盈得仿佛从海水里起跃的鱼。
他简直是个伴随险境而生的疯子，也许法国人本身就是一场绚烂的险境，他对准游轮的方向乘着海浪恶狠狠地与轮船相撞，脚下的帆板霎时发出了一声刺耳的哀鸣。
侍者正在海里营救呛了几口海水的迪拜人，路易踏上游轮猛地揽过伊芙的腰，他按着她的后颈给了她一个粗暴野蛮的吻，肾上腺素混杂着令人屏息的男性荷尔蒙，蛊惑而危险，浓烈得让她几乎快要透不过气。而后他的动作逐渐温柔下来，用放在颈后的那只手轻柔地抚摸女人细软的金发。
阿布收回停驻在船尾的目光，直升飞机带着气浪和鼓噪的杂音降落于甲板更靠近船尾的那端，黑发碧眼的女人推开门落拓大方地从直升机走下来，伸手扣上西服外套的衣扣，夕阳和黄昏映下的光晕成了她衣襟上一点微不足道的陪衬。
她的外貌远不如好莱坞出身的伊芙·蕾娜，也比不上阿布拉莫维奇身边那位年轻的俄罗斯名媛达莎·朱科娃。
如果要找到一个最符合描述的形容词，绝大部分人第一时间能够想到的都是“普通”，但她通身的气场又很难和普通这个词汇联系起来——
这位穿着女式西装的女士就像奥丁麾下的女武神，气势非凡，眼角眉梢都充斥着某种杀伐果决的冷然。
“我叫贾斯敏·海曼，我来应聘你的经纪人。”她走下甲板，目标明确地朝路易·戈迪亚走去，用发音准确的标准法语中止了一切不必要的寒暄，“戈迪亚先生，我想我们应该进去谈谈。”
一个罕见的职业女经纪人——
路易·戈迪亚不由得挑了挑眉毛，他屈指抚过伊芙的侧脸，又恢复了那股游戏人间的漫不经心，仿佛刚才的疯狂与狂放只是一段虚无的幻觉。
“如你所愿——女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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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前收到消息的侍者为他们在船舱里安排出一间无人的客厅，路易从果盘里拿起一颗苹果，穿着一件干净的衬衫坐在沙发上，贾斯敏·海曼背对着落地窗站在他身前，言简意赅地说明。
“我在2006年7月份正式拿到足球经纪人资格证，迄今为止只签约了3个德甲球员，无论人脉还是底蕴其他竞争对手都远胜于我，因此我只叙述我的优势。”
路易·戈迪亚微微颔首，咔嚓咬了一口苹果，似乎在听，又好像完全没听进去，如果换一个沉不住气的人站在这里，恐怕很容易就会被他像个混球一样油盐不进的态度惹怒。
“我的工作能力相信你已经见识过了。”她神态自若地叙述，显然没有被他所发出的噪音干扰，“能在三天内领先其他任何人找到这里，并说服那位先生让我上船，无论你把它当作运气还是别的什么，至少它能从手腕上证明我并不逊于他人。”
“拉伊奥拉许诺我今年的欧洲金童奖，门德斯给出了相当诱人的广告代言机会，你又能给我什么呢？海曼女士。”他交叠双腿半靠在沙发上，散漫的神态背后蛰伏的是令人屏息的侵略性，明明是再随性不过的姿态，竟然也能让人感受到货真价实的压迫感。
“据我所知，迄今为止没有任何人能够联系上你，更遑论谈判。所以如果你没有说笑的话，恕我直言，他们开给你的只是两张空头支票。”贾斯敏·海曼看向那双琥珀色的眼睛，从西装外套里拿出一盒女士香烟。
她把烟含在颜色寡淡的双唇间，垂眸用茶几上的打火机点燃烟叶，显然十分缺乏幽默感，“媒体不会因为经纪人变更金童奖获得者，广告商也不会因为一个经纪人就对某个球员另眼相待，你能得到这些只是因为你本来就有资格得到，仅此而已。”
路易若有所思地看着手里被他啃下一块的苹果，他们一站一坐，两个人针锋相对的气场让室内多出了某种凝滞而紧迫的张力，“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我之前似乎在哪里听过你的名字。”
“在成为经纪人之前，我还是2003年女足世界杯德国冠军队的成员。”她那张全程都没什么情绪的脸上终于浮现出一个吝啬的微笑。
哇哦——
这大概是有史以来第一个拿过世界杯的足球经纪人。
“我很好奇。”他正色了一点，从沙发上坐直，兴致盎然地问她，“既然你有这样的履历和能力，为什么不去当教练？又为什么到现在也只签约了三个球员。”
“第一，因为我是个女人；第二，因为宁缺毋滥。”海曼回答，“这一点你应该很清楚，正因为我是个女人，哪怕有世界杯冠军的履历也很难在更衣室里得到球员的尊重，做个小球队的教练或许不难，但这很难让我甘心，所以，我选择经纪人。”
“很有意思，你们巧妙地把足球分成了男女两个板块，但几乎所有人提起足球首先想到的都是男足，女足更像是给女人专门开设的游乐场。一旦有女性想越过边界进入男足的领域，哪怕她的工作是队医、教练、裁判、管理，都会招来许多肮脏的非议。尽管我并不在乎这些，但既然上天要我承受这么多东西，我总要试图向它索取相应的回报。”
而路易·戈迪亚——就是她当下所能抓到的最好的机会。
“告诉我结果吧，先生，是或者否。”她抽了一口手里的香烟，咽下带着薄荷味的烟雾平静地注视着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除去她自己以外恐怕没人知道刚刚的交谈已经让冷汗浸湿了她的整个后背，“考虑到我租赁的直升飞机是按时间计费，你最好能快一点作出决定。”
路易·戈迪亚不仅是她能抓住的最好的机会，甚至很有可能也是当前唯一的机会。
就像她说的那样，足球是男人和男人之间吝啬的游戏，女人几乎永远只能在自己的领域里观看喝彩。
无论她表现得再怎么镇定，如果错过这一次，今后恐怕都只能在主流舞台边缘寻觅那些默默无闻的小球员，对天祈祷他们中的一个某天能够从球队里脱颖而出1，而她面临的困难和竞争将百倍于其他普通经纪人，尽管如此她所付出的努力也未必能得到旁人的正视。
“那么，最后一个问题。”路易随意抛了抛手里的苹果，他不知道他的宣判将带来什么，又或许他完全知道，只是他并不在意，“你是中场还是后卫？”
“我曾经担任的是队里的前锋。”她坦言回答。
“真巧，我喜欢前锋。”他欢快地吹了一声口哨，表现得好像真是因为这个莫名其妙的理由选择她，“恭喜你，你通过了，海曼女士。”
贾斯敏·海曼和他签署完合约，按灭烟蒂离开房间乘坐来时的直升飞机返航，她看着直升机旋转螺旋桨离开游轮，忽然笑了起来。
现在她终于有精力去思考那个所有竞争对手都在思考的问题——
路易·戈迪亚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也许是因为他身上那种漫不经心的傲慢，又或许是因为他潜藏在笑意背后隐约的攻击性，和他对话的时候你甚至很难意识到这个年轻人现在竟然还不满二十岁。
在她看来，他其实并不在乎她的困境。
这很正常，他是在挑选经纪人，不是在选秀节目里面担任导师，她的遭遇再艰难也不会因为牵动对方的恻隐之心而得到什么额外的偏袒，何况她本来就无意以示弱取胜。
真正引起他的兴趣的其实是她的不甘，她捕捉到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睛转瞬兴味的神彩，这才沿着这个不太愉快的方向多说了几句，而她的确赌赢了这一局。
他尤其欣赏她对命运的不甘，并亲自在人生的赌桌上为她增添了一枚特殊的筹码，无论是因为某种特别的恶趣味还是出于别的什么原因，她都十分受用。
作者有话说第5章 chapter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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