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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嫉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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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舍用筷子戳了戳自己的饭,首先打破僵局,扶掌而笑,“习惯性应下,还以为殿下在同我说话。也不知这傅舍是谁?叫殿下这般惦念。”
“是啊,是啊。吃饭的时候都以为在和自己说话。”辛元洲身后夹一筷子牛肉给陆青尧,“殿下不是要说赵御史的事么。”
“嗯。”陆青尧敷衍地哼出一个音节,眼神依旧牢牢钉在傅舍身上。
整个人向前倾,绸服褶服凹陷阴影下舒展的脊背宛如发现猎物的野兽。与傅舍的笑脸相迎,让他感觉到一股冲动,眼睛微眯,仿佛锋利的视线能将对方开膛破肚,挖出这幅可恶笑脸下秘密的真正长相。
“殿下,赵御史已经知道你拿到账册。”傅舍不受影响,平静说明。
这让陆青尧更加生气,他潜意识已经将对方当作傅舍,于是所有表现都像是表演。但在他印象中,傅舍总是对一切发展尽在掌握之中。对曾经的他而言,既是救赎又充斥无力。而对如今拥有力量的他而言,因信任油然而生的安心,与嫉妒的毁灭欲混合在一起。
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吗?那他为什么不和我商量?
我可以保护他,他只要待在我的势力范围内......
“陆青尧!你听见我说话了吗?”傅舍一声厉喝,将陆青尧出神的思绪唤回来。
陆青尧条件性坐直身子,“怎么了!”
“你听见我在讲什么吗?”
“我知道,我没和对方说过任何有关账册的事,他也没问。”陆青尧说。
傅舍叹气,稳下心思,缓缓道,“正是因为你不提,他也不提,所以你们两人都有问题。御史大夫,所职监察百官,可谓耳听八方。你拿到账册后没有第一时间封锁消息,已然传到我这里,他又如何不会知道此事?”
陆青尧听进去了,放下手中筷子。那一瞬间,混杂山茶花香的春风自门外吹入,撩起鬓角碎发,再次浸润在傅舍黑沉沉的眼中,心浮气躁的感受似乎散了。
此时傅舍再道,“而你,先不说临渊殿内多方耳目知晓了这个消息,可以当作各方博弈,他们不敢轻易动你。错得最离谱的,是你对他表现出了防备。”
辛元洲也缓过神,塞口白饭,边嚼边问,“高侍卫,你说的要事是什么?”
“沈家近日与富察氏来往频繁。”高侍卫给陆青尧点头示意,“同时近日富察氏近日宅斗严重,几个儿子都在闹,说什么‘丢脸面’、‘莫要泼出去收不回来’什么的。”
“泼出去...”陆青尧手中的木筷在修长白皙的指尖翻转,骨节滚动,米粒被夹起来,又落下,思绪仿佛蜘蛛在几点线索间织丝,盘根错节杂乱无序。
直到他抬头看见傅舍正认真地盯着自己,突然脑中闪过某个想法,剥开了所有繁杂的蜘蛛丝,找到其中的内核。“咳咳。”清清喉咙,他说明自己的想法。
“富察安福作为宗正掌管亲族外戚勋贵事务。由于父皇至今只娶了我母妃一女,如今外戚只剩沈家一族大家,势力萎缩生活拮据。”
“而富察安福便是利用自己官职,同沈家做了个交易。他将家中大部分资产赠与幺女,嫁给沈青。以嫁妆形式转至沈家。即使灭顶之灾烧到富察家,只要几个儿子还能保住富察氏在宗正管辖的地位,便依旧能钳制沈家。他日再寻时机收回财产便可。”
傅舍弯了弯眼睛,接道,“只是你不能让这件事成功。”
“这件事...”陆青尧顿了顿,突然想到什么,“难不成-”他与傅舍对视一眼,没有继续说。
终于吃完的辛元洲察觉到原因,拉着高侍卫道,“我们再去调查,殿下慢慢吃。”就溜了。
“你是说,军饷?”陆青尧已然将神之子当作傅舍,很信任地表达自己的看法,转转眼珠,“所以赵御史早早便让我同云子骞打好关系,他早就预料到事发、我的失败,却还想借我的手从云子骞那里赚军饷,两不耽误。好,真是太好了。”
傅舍撇嘴耸肩,表示默认。
“你有办法打破两边的联合?”陆青尧见傅舍这般神情淡然,便知道对方已经有办法。
傅舍点头,却不说话。
“你想我自己想。”陆青尧笑了一下,“好。”
傅舍吃完就离开,陆青尧直接住在客栈,回想线索,直至夜幕将至。油灯摇曳,毛笔放在一边,他边磨墨边捡起笔,沾墨,圈出角落的三个名字。
回想高侍卫的那句:“几个儿子都在闹”,笑了。
终于,太阳消失于天际,夜色张开了血盆大口将白天吞噬,不见一颗星星,黑得很骇人。而陆青尧躺在床上,没吃晚膳一点儿不饿,脑中却重复播放着神之子与自己相处的一举一动。越看越像...越看越像......
只是他依旧不相信借尸还魂这种事,即使他对神之子没由来的信任,等到自己独处时理智回归,猜疑与欢喜的双重天反复攻击两年来提心吊胆的心脏。
说到底,对方自始至终没有正面承认过。
他下意识去抓腰间的玉佩,不停摩挲,彻夜未眠。
翌日,陆青尧挂着黑眼圈正用午膳,辛元洲慌慌张张地找来,开口就是——
账册不见了!
霎时,陆青尧感觉内心一空。紧了紧勺柄,喉结滚动,紧张也跟着咽了下去。他将勺沉入白粥,左手对辛元洲招了招,“坐下,慢慢说。”
辛元洲焦急地蹦了两下,心不甘情不愿地挪动步子坐下。眼神飘忽,嘴角嚅嗫,他一眼就看出对方想道歉,又觉得道歉太轻了。
“你还记得最近一次确定账册位置,是什么时候?”陆青尧没有安慰没有谴责,而是直接针对当前问题开始解决。
“我...”辛元洲看着沉稳喝粥的陆青尧,原本焦虑自责的心也重新落回胸腔,“就在昨日,因为狱中富察完招认,殿下后日上朝报告,我便再次确认账册位置。”
陆青尧沉默了会儿,问,“为什么呢,我们之前选择放账册位置时,你不是很有信心的吗?为什么突然你就如此慌张,非要确定所在呢?”
辛元洲说不出话来,额角留下一滴冷汗,“我买通了陛下身边的太监刘瑾,在富察完招认时非要我亲自去一趟。等我回来,他将治粟内史武财今日来过临渊殿的消息卖给我。此人为赵御史爪牙,虽人没进殿,但-”
“但你认为,富察完的招认是为了引你离开。而武财来此必有所图。所以你慌了。”陆青尧打断他,严厉道,“首先,武财贪财好色,这次能为五百两卖赵御史,下次就能为一千两卖我。”说到这儿,他不由得叹气。
“殿下。我知道错了。”辛元洲像被斥责的孩子,小心翼翼地瞄了他一眼。
“不是你的错,本来你就不是做这些事的人。”陆青尧很清楚,辛元洲实际不擅长与人打交道,他该是暗中瞄准敌人的箭,却被他拿来在明里当令箭,暴敛天物。
辛元洲不敢反驳,低头不说话。
“你去传话,让高侍卫以临渊殿丢失贵重物品为借口,调查临渊殿昨日来往人物、时间、原因。大张旗鼓也行...就要大张旗鼓,张扬地查。”
“让傅舍去查相关人物的财富调动,主要关注富察氏、沈氏、赵御史周围平凡联系的低调关系,不明显更频繁的格外关注。从地域,出身,故旧,姻亲,师门,各方面调查。”
“那我呢?”辛元洲眼神飘忽,轻问。
“你去盯小豆。”陆青尧说。
“小豆?”辛元洲想了半天才记起,“照顾殿下起居的那个婢女?”
“对。”
陆青尧没有告诉对方自己之后的安排,直接前往诏狱。没有见富察完,而是让狱吏通报,唤廷尉司马刚。
将近一盏茶时间,司马刚才来。布衣青衫,四十好几,据说至今未娶。草鞋踩在砖块上没有声音,蜡黄而苍老的苦瓜脸,一副忧国哀民愁容惨淡的表情。
见陆青尧,先是一鞠全礼,而后铿锵有力道,“不知殿下有何要事。”
“富察完所做笔录,有几分可信?”
“八分。”
“几分可用?”
“两分。”
陆青尧一哽,“你对本王如此没有信心?”
“臣并非对殿下没有信心,只是这件事本就无中生有,空中阁楼不吹而倒。”司马刚道,“殿下不该只看目的,不顾事实。”
“什么说谎?”陆青尧不敢相信,“你在说什么?”
司马刚右臂一挥,指向狱内,“殿下,请。”
陆青尧跟着司马刚走到富察完关押处,人蜷缩在角落,身上沾满茅草,睡着了。跟在两人身后的狱吏上前踹一脚木栏,“快起来!别睡了!殿下有事要问你。”
睡着的人一下子蹦起来,迷茫地四处张望,聚焦在司马刚脸上。原本嚣张的声音变得畏畏缩缩,身体发抖得厉害,“你还想怎么样,我都说过了。”
“在重复一遍。”司马刚说。
“当天太阳很烈,从赌场出来,正好碰到那个人。穿着布衫,右脚上草鞋绳断了,摔到本少爷身上。那时候带出来的钱全赌完了,气在心头,就一脚踹在他胸口。”
“当时有两个赌徒看见你是在小巷里踹的对方。”
富察完“啧”了一声,错开对方眼神,眼珠往右上角瞟,“那可能是直接把他拽进小巷了。一脚肯定不够爽。干嘛?为那个贱民打抱不平?”
“不是。”陆青尧说,“我只是很好奇,作为富察家小儿子,手中的钱应该足以让你赌到晚上。又或者说,即使你真的赌完,赌场的老板为什么不借钱给你?”
“因为已经欠了很多。而且好像老爹特意叮嘱过京城所有赌场老板,不给借钱。”富察完摸了摸鼻子,“不然你去问问,当时旁边还有一个女扮男装的,她输了两百两。右边还有个不长眼的,把水翻到本少爷朋友身上。你怎么不问问他们?”
陆青尧“嗯”了一声,“你把人埋到哪里去了?”
“干嘛要告诉你,你算什么?”富察完瞪红眼睛,大声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哈哈哈哈哈!!!你什么都不会知道!”
“知道了。”陆青尧心里有数了,转身对司马刚敬了一礼,“谢您的提醒。”
旁边富察完握住栏杆,疯狂摇动大笑嘶吼。司马刚不受影响地回敬一礼,“殿下谬赞,臣只望殿下能还原真相。”
陆青尧莞尔一笑,握住对方的手,“廷尉还是不愿指导本王?”
“殿下。”司马刚将手抽出,再行一礼,“臣只做分内之事。若殿下有任何困惑,臣解惑不讳,然他者,只望殿下身边有能辅佐之人。”
“你啊,还是如此刚直。”陆青尧笑道,“本王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