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4、神迹 ...
-
在与峥得谈过后,陆青尧几乎在摇曳的烛火前坐至黎明即起,突然笑着摇了摇头,觉得自己纠结这么多有些无趣。
傅舍曾对他说,人们对储君的要求与皇帝是不同的,魏王与褚王的个性也不可一概而论,正如实力鸟瞰三国的褚国需要的未来与其他不同。
他察觉到整件事背后掌控的那只手,但那又如何?
一早,辛元洲来传话时,陆青尧才刚起。他抓抓自己糟乱的头发,眉间环绕一股阴沉气息,“怎么了?”
“赵御史派人传话来,半个时辰后到。”
“......没想到是赵御史先到啊。”陆青尧说,“这件事,你觉得他参与了多少?”
“耳朵这么灵敏,想必是不少。”辛元洲将丝巾递给他,“虽然账册上没有牵扯他的人员,但殿下一定要住,诈出多少是多少。”
陆青尧冷笑一声。
收拾好,赵御史堪堪来到。侍女斟茶,辛元洲在旁沉默,知晓这不是自己能发话的场景,本想离开,陆青尧要求他留下。赵御史没带人,只扫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两人就着天气寒暄几句。半杯茶下肚,双方心思各异,然御史更加着急些,终于进入正题。
“殿下与云子骞,见过了么?”
“见过的,本王知晓前方士兵们缺粮,正在与他沟通。只是皇室所需的买卖交给他,双方沟通对接的人选需要严格筛选,否则蛀虫不止。”陆青尧作的是学生求教的姿态,却时刻猜测对方会在什么时候说到巡防营贪渎之事上。
御史大夫负责监察百官,无论对方是否相关,他都不能说出‘不查’二字。若他不干净,从所坐位置得到的红利必令人瞠目结舌。待他真的开始查,定会千方百计地阻止自己。
“老师有信任的人选么?”
“赵郜,虽属臣一族,自小经鲁夫子教导,心性坚韧懂得变通,能坚守本心。”赵御史老脸一红,“说臣有私心也罢,实在看他在郎中令下作一介谒者,实属糟蹋了人才。”
陆青尧已经在心里落下定论,便想用一切手段证明自己。所以他没有拒绝,认为这个‘亲属’肯定会在短时间内用尽一切手段骚扰自己,便是把柄。
紧接着,陆青尧再次等待对方提起账册的事。但赵御史更关心他在褚国两年,朝堂之事尚不明晰,身边能用之人可够、吃穿冷暖、对另一位争储人选的了解。
“竞争自你回国那刻开始。褚弘益自小养在太后膝下,受新贵支持。但肱骨老臣为国为民,都是希望殿下能继承大统,包括燕丞相。”
“本王知道。”陆青尧有些急切了,没有将他的话听进去,而是等待着‘账册’。
赵御史察觉到大皇子的不专心,浑浊的眼珠犹如老迈的身躯一样,微微摆动,试图从大脑冗杂的信息中翻出某句最贴心肺的劝诫...于是一个呼吸的寂静。
终于,他似乎找到一句话。外面突然传来一声,“殿下”的通报,辛元洲出去看,发现是高离侍卫。
“有要事通报。”
“殿下正与赵御史洽谈,晚些时候再来吧。”
高离往殿内瞧了一眼,转身离开。
此时殿内,赵御史又忘记了自己要说什么。只好照来前想好的,谈起神之子的事。陆青尧这才想起——之前自己将峥得安排在私宅,人还未到那里,就被传召进宫。
“是臣同官家商议,早些将他安排进宫,也能早些试出能力。安排在私宅,总归不方便。”赵御史突然行了一礼,“请殿下恕罪,臣对此子依旧抱有猜忌。来历不明,又未受正统教学。。”
他打量一眼陆青尧,继续说,“若是其他草莽之辈,臣会担心对方不够了解朝堂之事。然神迹之主,眼线密布,与朝堂各方势力牵扯过深,亦不是件好事。”
陆青尧依旧保持相同的表情,挺直脊背,正色道,“疑而不用,用而不疑。这是夫子交给本王的道理,此人优劣深浅本王自知,不必担忧。”
此番话,便知可劝与否。
赵御史不再说话。
直到最后他都没有谈起账册的事,陆青尧怀疑自己是不是多想了。但...赵御史能盘踞御史大夫这个位置多年,信息来源、政治敏感度哪里会低。
不问...反而在刻意避嫌?
“对了,高侍卫呢?”陆青尧想起。
“刚才峥得和他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我有叫人跟着,现在似乎在白日酒家吃饭。”辛元洲思考片刻,“他不是说有要事么?”
“走,去一趟。”
临渊殿很简陋,几乎维持原有装饰不变。风格迥异、显然贵气些的,是各家大臣送来的礼物。勋贵送得贵,老臣是书画典籍,二世祖送花瓶。不能退,只好随便摆摆。
“最近有谁特地来送礼吗?”
辛元洲接过文书报告,“没有,殿下放心。之后若有人借送礼等借口,试探有关账册的事,我都会记下。今日虽然御史未提一字,您可不能放下戒心。”
“嗯。”陆青尧瞟了他一眼,“做事很认真嘛。”
“那当然,殿下给的价格可不小,肯定得好好干活的。”辛元洲讪笑着搓搓手,“就是那国库,我什么时候能进去看一次——”
“待这件事解决。”两人没有选择做招摇的马车,而是徒步前往客栈,“到时候父皇定会赏我个什么,我就带你进国库兜一圈。说好了-”他回头指指辛元洲贪财的眼睛,“只能拿一件。”
“当然。对了,殿下带回去的风行草,神之子似乎很喜欢,上次半夜我还看见他在松土呢。”见好就收,辛元洲想到神之子说的担忧,想引入话,“殿下对他怎么看?”
“我不相信此人。”这与刚才同赵御史说的正相反,“但此人可用。”
“那-”
“你觉得赵御史说的话可信吗?”陆青尧打断他,“他们到底为什么着急将峥得安排到我身边?若我争储成功登上地位,神之子说不定会分掉他们的地位...而且对那些之乎者也的老头从没喜欢过草莽之辈。一身匪气的顾典客就没得到过好脸色。”
“不好说。”辛元洲对那位神之子天生有好感,又不好否认陆青尧的第六感,朝四周张望,突然‘呀’一下,眼神指向右前方,白日酒家一楼,高侍卫正和峥得洽谈,神色紧张。
陆青尧从街边买下一件宽大的衣服,松发束,改换风格。也给辛元洲打扮成乡野村夫,蓬头垢面的,两人就像一对暴发户主仆,缩减存在感,进入客栈。
客栈老板娘热情漂亮,接待他们时却格外小声,好像察觉到自己想要偷听的想法。还很贴心地将两人安排在峥得视角的死角,更方便偷听。
辛元洲的眼睛就没从老板娘身上离开过,陆青尧则一句不放地听着两人的对话。
桌上摆着几碟小菜,饭还冒着热气。侍卫在同峥得报告,从‘监视李司一家人现状如何’到今日‘自己与御史大夫的对话内容’,妥妥是神之子安排在自己身边的眼线。
因为心底的猜疑从未抹去,所以陆青尧几乎只摘只言片语就坐下结论。他也不会上前提问,毕竟显而易见的事实再去问,就显得自己过于愚蠢了。
“走了。”陆青尧起身就想走。
“殿下,你不问吗?”辛元洲将目光从老板娘身上收回,念及对方之前对自己说过的话,拉住他,“毕竟是您带回来的人,信任些也好。”
陆青尧低头看他,知道辛元洲为自己办事,这是由此推彼了。
他顿了下,将手臂抽回,脱下自己身上宽大的外衫,重新郑重地束发。然后径直走向峥得的方向,对方看到他,不慌不忙,反而微笑着迎上来。
难道真的是误会?
“你们在说什么?”陆青尧握紧拳头,在神之子对面坐下。
这时神之子反而犹豫了,该是在想说辞。陆青尧在心里冷笑,瞧了眼辛元洲。对方没察觉到,很认真地等待回答,时不时目光装作不经意地瞟向老板娘。
简直自己给自己找事。
“大人担心有人故意向让殿下调查贪渎案,借以在朝堂之上攻歼某人。”高侍卫全然不知这些人的小心思,一五一十地将峥得的担忧、害怕殿下的猜疑,所有细节都交代清楚,“今早臣是想将钱庄一起流通的事上报,同大人聊起,正合猜测。”
这下,大家都不知该说什么了。
峥得张张嘴,耳根红了,想说什么,又觉得都被说明白了,便闭上嘴。辛元洲则是没想到神之子如此深知殿下的猜忌,而与对方私下见面的事突然被抖落出来,一边担忧,一边又惊又怕。而陆青尧则感觉大脑‘轰’一下烧起来,所有警惕猜测都变得可笑。
桌上安静片刻,老板娘出现,说“这是送的,鲜美的很”,便将紫菜汤一一放在几人面前。陆青尧率先开口打破僵局,试图用‘老板娘’还挺好的,遗忘自己错误的猜测。
“呕——”峥得一下子别开头,喉间挤出一声反胃的声音,他习惯性锤锤自己的心脏处,一边招手对老板娘说,“老板娘,这些汤给我们撤走!”
陆青尧感觉世间一切声音都仿佛被拉到很远很远处,大脑格外敏感地回放着刚才峥得反胃时一边眉毛上挑,下坠压住眼泪的臭脸表情与握拳捶胸的动作。
太熟悉了,但正因为太熟悉,陆青尧不敢往那个方向想。
只是大脑依旧不放弃,坚持输送自己一直记得、无法串联起来的片段——
药效相同的雪媚娘。
辛元洲说,“殿下带回去的风行草,神之子似乎很喜欢照顾呢”。是因为他们当时在魏国种下的那颗风行草吗,他是因为记得吗?
以及自己之前没有在意的,经过潜意识的反刍,那一声“傅舍”,对方究竟有多顺便地应下......
或许这才是他偏偏要辅佐自己的原因么?
和在魏国时一样的期待。
陆青尧沉沉心,待老板娘将汤收走,给自己夹了一筷子的菜。见他很轻松地吃起来,辛元洲、神之子和高侍卫都跟着吃起来。东西下肚,大家身体也热起来,轻松聊了几句。
而在最轻松的氛围下,陆青尧按住快要跳出嗓子眼的心,很不经意地用筷子指了指一碟炒菜,“傅舍,多吃点。”
神之子清冷的面容微微一笑,低头看了下自己的碗,“我这不是还没吃完——”
傅舍的表情凝滞住,同陆青尧此刻哭也不得、笑也不得的表情放在一起,也不知道是谁更尴尬、是谁更震惊一点。
辛元洲直到一口饭下肚,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瞪大眼睛在两人身上来回徘徊,傅舍低头看饭,就是不说话。而陆青尧则死死盯住对方,眼眶已经红了。
“怎么了?”高侍卫问了句,与辛元洲大眼瞪小眼。
这是......神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