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客行》石微子

70、迷雾渐开

　　一个时辰后，屋外出现了五个人，呆立着看坑坑洼洼的青石地，以及地面上零落的枝叶，砂砾。

　　那是江心石，洛紫凝，应荷，舒敖和阎小兰。

　　舒敖脸色大变，心想这情形大为不妙，拔腿便冲进了屋内。在他的带领下，南宫徽几人也跟了进去。只见屋内凌乱不堪，垂挂着的幕帘被撕裂成碎片，房柱被横切出数十道断痕，就连屋顶也别震荡得掉下零碎的瓦砾，穿破一个空洞。

　　几人被眼前景象震惊得说不出话，南宫徽缓缓向里头走去，竟看到地上淌着一滩尚未凝固的血迹，心头不禁一沉。

　　应荷未曾见过这样厮杀之后的场面，深感惊愕，站在门前动弹不得，不知里面会不会是惨不忍睹的画面。幸好在江心石的安慰下，她才跟着众人后面缓缓前行。

　　“傅夫人！傅夫人！”洛紫凝唤道，接着舒敖和阎小兰也跟着呼唤起来，然而这里除了一片狼藉，也寻不到半个人影，更别说是人的回应。

　　应荷唇齿间有些发抖：“夫人她……该不会是……”

　　阎小兰心里一怒，猛然捶着墙壁，嗔道：“该死！早知会是这样，我便在夫人身边寸步不离！”

　　舒敖默默摇头，叹息道：“夫人她尚且不能对抗，你在又有何区别……”

　　阎小兰咬牙切齿，依旧是十分不甘：“不行，我要找江自流报仇去！”

　　“别担心……我在……”屋子的某个地方传来了微弱的声音。

　　舒敖一顿，立刻听出是傅还香的声音，便喊道：“夫人！你怎么了？你在哪里？”

　　顷刻，南宫徽的头顶上撒下一拨砂砾，一个身影从一侧隐蔽的房梁上翻越下来，接着无力跪倒在地上。

　　赫然是傅还香。

　　看到夫人竟还活着，舒敖心中大喜，立马上前扶起她。她的手用力地捂住胸膛，指尖已渗出了一丝丝鲜血，只是因为体力的耗尽，已无力再按住伤口，在她五指垂落的瞬间，血液即刻喷涌而出，濡湿了她的华衣。

　　她面容苍白，连说话都气若游丝：“抱歉，让大家担心了……”

　　“先别说话，我帮你止血！”洛紫凝拔出银针，稍微止住血脉，然后撕开一片布衣帮她扎住伤口。阎小兰也盘坐下来，把真气渡入傅还香的体内，她的气息渐渐顺畅，脸色也比之前红润了一点。

　　“好一些了吗？”洛紫凝问道。

　　傅还香缓缓点头，声息已然还是疲软无力，神情好似尚未从方才的梦魇中醒来，又略带一丝惊叹：“没想到江自流的武功如此了得，此等才能若为祸世间，怕是……”

　　洛紫凝眼里难掩一缕忧伤，却只默然为傅夫人疗伤，才道：“虽然血是止住了，但内伤也不轻，夫人还是稍作歇息为好。”

　　江心石见傅还香伤口未愈，神色疲惫，也不忍再让她费力气说话，便点头道：“洛姑娘说得对，我想若不出意外，南宫也快赶到了吧，到时我们再商量对策也不迟。”

　　翌日。

　　南宫徽和苏槿棠终于从天师道赶到洛阳，虽是初至繁华大城，但已无心思再留恋四周，径直往傅还香的住处走去。尽管知道江自流定会是在自己之前到达，就算匆忙赶至也不会阻止到什么，只是心里的着急，不安，在促使他们加紧脚步。

　　陆府门前，应荷同样是急切地看着街道上的行人，左顾右盼地似在寻找什么。直到看到了前方两个人影急急忙忙地从人群中探出来，她马上站起来挥手道：“南宫大哥，苏姐姐，你们可算到了！”

　　南宫徽见应荷竟出门来等待，心想定是发生了什么不测，才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要见到他们。他心里不好的预感又多了几分：“应姑娘，是发生什么事了吗？”

　　应荷点头道：“江……江大哥他已经来过了，还跟傅夫人战了一场。不过幸好情况还不算太严重，洛姐姐已经替傅夫人疗伤了。总之，你们还不算来得太晚，大家已经在中堂等候了，我们快进去吧！”

　　二话不说，南宫徽和苏槿棠便随着她轻快的脚步走进了中堂。只见除了洛紫凝，江心石，还有傅还香和两位部下，所有人都沉默而凝重，直至看到南宫徽的到来，才稍稍有些展眉。

　　“南宫公子。”傅还香从座上站起，向南宫徽迎去。

　　见她脸色苍白，身上伤口还裹着布带，南宫徽快步向前扶住了傅还香，道：“傅夫人您有伤在身，就不必拘礼了！”

　　傅还香这才缓缓坐下来，道：“还是要多谢公子，若不是你让洛姑娘他们前来相告，如今我大概已成为江自流掌下亡魂了。”

　　“只是尽绵薄之力罢，所幸是夫人的法力高强，才得保全性命。”南宫徽摇头道。而没有想到的是，傅还香竟可以从江自流手下逃脱，甚至所受的伤还不算严重，难道是小江败了吗？想到此，他又替江自流担心起来。

　　傅还香蹙眉：“惭愧，我本以为以我的功力对付他一人是绰绰有余，没想到他的实力竟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我估计，五年前的比武大会上，他所用功力还未及七成，而那时的他，已然是震惊江湖。”她神色认真，不像是夸大其词。

　　南宫徽点头，这样的话，张天师也曾对他说过。江自流真正的实力并未为他人所知，甚至更超越了他们的预想。但对于南宫徽而言，并没有觉得意外，因为在年少时的小江从一众江湖杀手手里救下他的时候，便知江自流绝不会是简单的人物。

　　他思虑了一会儿，却道：“确实也是我没有料想到的。那么，夫人又是如何击退他的？”

　　“如今他的实力已在我之上，这一战完全处于他的掌控，我根本没有机会找到他的弱点。”傅还香暗自叹息，又好像有些不甘和叹惋，继续道，“幸好，我将一具易了容的尸体放在房梁上，并事先布置好屋内的幕帘以遮掩视线，伺机偷梁换柱，让易容的尸体代替真正的我。”

　　众人兀自赞叹，没想到她竟然有如此智慧，苏槿棠亦拍案称绝：“这法子确实巧妙！”

　　“多巧妙的计谋都有被识破的可能，当时我们相距太近，若不是我刻意压低气息，恐怕躲不过他的察觉。”

　　她回想当时，仍是心有余悸，在她的剑气与江自流的法术相撞的瞬间，虽抵不过那强大的冲力而受伤，而所幸那瞬间的光亮让她有脱身的机会。因为得到南宫徽给她的警醒，尽管她当时半信半疑，但还是事先准备了与她形貌相识的女尸，再稍作易容，放置在房梁之上，以防万一。这还尚未足够，她还在房内还挂上作为扰乱视线的纱幕，一是用以掩护梁上的尸体，二是让她有机会与尸体交换位置。

　　尽管如此，在身手卓绝而敏锐的江自流面前，依然是兵行险着，若她在房梁上有丝毫动静，一定会逃不过江自流的法眼，那时她只有死路一条。如今她能安然坐在这里，实属侥幸。

　　傅还香深深叹气，从方才的梦魇里回过神来，继续道：“对了，洛姑娘说江自流乃受离火坛控制，企图借他之手来猎杀江湖上的高手，这件事可否属实？他跟离火坛究竟是什么关系？”

　　南宫徽顿了顿，看了一眼洛紫凝，她沉默着，似乎也不想作出解释，也不知该如何解释。她定然还是不愿意伤害小江，所以并没有把全部事实道出，否则话中内容不会半真半假，半虚半实。他稍作考量后，起身深深作揖道：“此事，尚在证实中。但不管如何，我会尽我全力制止这件事的，还请夫人先不要张扬此事！”

　　他这诚恳的揖礼让傅还香有些承受不起，几欲上前将他扶起，然而他这个请求若不答应，在情面上实在过不去，毕竟他也算是她的救命恩人。但是，这些事多少牵扯到正邪两道，甚至可能会影响江湖大局，她不可能置若罔闻。一番思量后，便答道：“我明白，一旦与魔教扯上关系，他这余生也不会安然。你们是莫逆之交，我理解你对他的保护。但是，若查清后，发现他是武林正道的祸害，那就别怪我手下不留情了。”

　　南宫徽展颜笑道：“多谢夫人！”

　　对比南宫徽几人渐渐放松的心情，傅还香的神情却还未开朗，她与舒敖对视了一眼，道：“几位，我还想起一件事，是关于江自流的。还记得在比武大会结束后，你们因前往龙崖山庄，寻找治愈江小兄弟的方法无果，重新返回安陆。那时江自流决定独自前往望月之巅寻找答案，我不知道他是否成功上了望月之巅，得到仙人的指引。但在那之前，他曾向舒敖询问了一份关于当今关于各武林高手的记录。”

　　“记录？”洛紫凝问道，心里莫名忐忑。

　　舒敖点头，上前解释道：“不错，此笔录是基于比武大会的成绩或是江湖中的名望和事件写成的，其中包括所知江湖人士的排位，大事记载，所在派别，所用武器和武功形式等。原本这是不能轻易让人翻阅，只因江自流是我们的贵客，江湖名声也很是不错，本以为他只是出于好奇，才查看与之身手相近的高手，没想到……事情会变得如此复杂，是我疏忽了。”

　　“那我们可否一阅？”

　　傅还香点头，示意舒敖帮那份记录交给了洛紫凝：“我们所知也仅此而已，并没有可以帮得上忙的，但我希望，你们能尽快查清楚这件事，给我们，还有整个江湖，一个完整交代。”

　　南宫徽再次作揖致谢，便恭送傅夫人回房歇息。

　　而他一旁的洛紫凝接过用白纸复录的一份名单，急切地翻开阅览起来，里面记录的人中赫然便有江自流曾杀过的几人——马文晟，祝青阳，尹新月，以及借他人之手杀死的齐笑，上官蒿如和商赤，若他在天师道上与张天师一战中所言属实，上代张天师加上他误以为杀死的傅还香，共有八人，而这其中是否还有其他人呢？

　　苏槿棠并未察觉二人的重重心事，只是好奇为何南宫徽如此料事如神，便问道：“南宫，你是怎么能预料到江自流会去天师道，还有让小石他们来找傅夫人的？”

　　南宫徽轻轻摇头：“我并没有料想小江会去天师道，全然是因为你，因为除了天师道弟子这个背景，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利用的。”

　　苏槿棠的脸因羞怒地发红，猛瞪了他一眼。只是眼下局势不是吵闹的时候，她也只好一大局为重，这账便留到以后再算。她轻哼了一声，道：“你……算了，不和你计较。”

　　南宫徽苦笑一声，畏惧地往后躲了两步，继续道：“至于傅夫人，只是我的猜测罢了。因为小江所杀之人都是江湖上一流的高手，而我所知道他认识的江湖中人，也不过寥寥。”

　　此刻，洛紫凝已然合上笔录，而自此秀眉未曾展开，她走向南宫徽几人：“我想，小江以为杀了傅夫人，并带走了她的尸体，他一定会去一个重要的地方。”

　　“是放置尸体的地方？”南宫徽右手按着额头，冥思苦想，却未有任何头绪，“可我想不到，那究竟是哪里。是离火坛？还是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其他地方？”

　　江心石也凑上前道：“但如果我们知道的不假，大哥很可能已经不再有下一个目标，然后会在某个地方停留一阵子。所以南宫你不必太担心，我们好好想想还会有什么遗漏的线索。”

　　“线索……”南宫徽的脑海迅速运转，小江去过的地方并不多，在出来帮小石寻找药引之前，他几乎都待在凤凰山的竹屋里。

　　“难道，会在凤凰山的家里吗？”江心石道。

　　就在众人认真思考同时，苏槿棠方才醒觉：“原来你们真的住在那里呀！”

　　南宫徽顿了顿，才想起苏槿棠虽跟着他们一路走来，却还不知道他们住在那里：“不错，但是为了他们兄弟能安居世外，我们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们的行踪，所以我也向你隐瞒了，实在抱歉。”

　　苏槿棠一时语塞，指尖默默绞着裙边，第一次见南宫徽这么一本正经地给她道歉，还真有些不习惯：“你不用道歉的，如果我是你，也会这么做……”

　　南宫徽看着她淡淡地笑了，尽管再没有予语言上的回应，他的眼神里的笑意已然表达了他所有的宽慰和感激。

　　江心石愁眉深锁，看上去心事重重的样子，道：“南宫，不如我们回竹屋寻找线索吧，大哥留了不少书籍在那里，或许……我们能从里面找到也说不定。”

　　“也只好这样了。”南宫徽点头，原想询问洛紫凝的意见，只见她一言不发地站着，那张名单已在她紧握着的手中捏皱而毫不知觉，似乎陷入了困惑的深思中。

　　“洛姑娘，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南宫徽问道。

　　她眼光闪烁，似乎有些犹豫，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已没有理由隐瞒，因为哪怕是再微小的一个猜测，都会左右接下来的整个局势的线索。更何况，她所知道的，远不只是一个小小的猜测。

　　洛紫凝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方才拿了这份名单在数，加上南宫公子从天师道带回的线索，与这件事相关的人共有八人。而确切的人数应该与这相差不远，我觉得是九人。”

　　南宫徽的眼神有一瞬凝结，她这话中显然要铺垫一个他未曾预料的事实，这也许是骇人的：“为何你如此确定？”

　　“并未十分确定，但应是比较接近事实。”洛紫凝轻轻闭着眼，似是在过往的记忆中游荡，“还记得我们与尹新月设计埋伏江先生的那些天吗？尹公子曾与我说过，江先生的一切动机，都十分接近他的一个想法。他说，江先生并未为离火坛做事，起码他未亲眼看到过，若他所做的一切的确是为了救小石，那他很可能会动用一种他曾有耳闻的魔教禁术，只是还未曾得到证实，所以并没有直接告诉我。只说，等他再有深入的了解，便会与我道来。”

　　“可惜他后来被小江杀了，所有的秘密都跟着石沉大海？但既然你跟我们说这些，自然是尹新月已经把线索给你了，是吗？”

　　就算是在如此千钧一发的时刻，南宫徽依旧保持清醒的头脑，确实让她钦佩，就算是简单的一个动作或言语，都能够刨根问底地洞悉一切，正中利害。洛紫凝欣然笑了一下，继续道：“虽然尹公子已死，但在他死之前偷偷在我掌上写了几个字——九灵还魂阵。”

　　“九灵……还魂？”苏槿棠喃喃自语，这显然把意思都写字面上，“难道，他是要杀九个人来给小石续命吗？实在是太凶狠了。”

　　江心石亦是心如寒灰，忽如其来的这些打击，几乎要颠覆他过往的认知。但这也是他亲眼所见，他不可能冷眼旁观，坚决道：“大哥怎么会作出这种有违天道之事，虽然这一切都是为了我，但无论如何我都要阻止他！”

　　此刻，南宫徽却沉默了。

　　原来，小江真的找到能救小石的办法了吗？这不正是他所期待的吗，又为何会变得如此沉重？于他而言，他确实是希望小石能得救，尽管这样的方式着实太残忍。他自认并不是什么好人，既然那些死去的人都已经死去，不论怎样弥补都不能复生，又何必浪费这千载难逢的机会呢？就算让他遭受天谴……

　　江心石看着几人遗憾的神色，他却露出明朗的笑容，道：“我知道你们都竭尽全力想救我，但对于我来说，有很多东西比活着更重要。南宫，虽然我们不是骨肉至亲，但你是最懂我的人，你应该会体谅我的心情吧。”

　　南宫徽低头苦笑，他就知道江心石这倔驴子始终是不肯开窍，若不是小石的倔强，也不会让他头痛这么久。可这何尝不是最为珍贵的品质，甚至比生命更可贵！

　　“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南宫徽问道。

　　“大哥为了我，行此不义之举，理应将他带到所以江湖人士前自首，届时，无论会受到何种惩罚，我都会与大哥一同承担！”江心石望向天边，那里是无尽的坚定与期望。

　　苏槿棠，洛紫凝和应荷站在一旁倾听，心头不禁泛酸。与他一路走来，心甘情愿帮他寻找续命的仙药，原来感动她们的不仅仅是他顽抗死亡的坚韧，还有更多鲜见于人世的东西。

　　南宫徽低笑一声，拍拍他的肩膀，铮铮道：“好，奉陪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