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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8、星转如昨 ...

  •   南宫徽坐在弟子居所不远处的一处剑坪处,望着天边夕阳余留的残红。在长生居上空,因激烈打斗而搅浑的云层还未散去,在夕照下铺了几层斑驳的色彩。他望着那个地方暗自出神,一坐便是一个时辰,所幸此时练剑的天师道弟子早已散去,不然见他一动不动地坐在这里,还以为他成了石像。

      若不是听到身后有响动,他大概真的会这么一直坐到天亮。

      后面走来的正是张天师,他方才从苏槿棠的居处走出来,虽脸色还是稍显苍白疲惫,却能看出他已恢复往日的安详平和的神情,起码能透露出苏槿棠的身体并没有什么大碍。

      张天师见他久等,便邀他到紫微观观星,那也是他第一次会面张天师的地方。紫微观位于天师道高处,视野开阔,风清气爽,是一个排解烦忧,静心养神的绝妙之地,正好把他这一天的压抑都吹散开去。

      张天师轻抚长须,望向天上初升的星辰,只见长庚西悬,岁星于东,而他寻找之荧惑已然黯淡下去,若不仔细观察,不可能发觉那微暗的红光已偏离天师道上野,飞至西北方位。

      他长舒一口气,气色也红润了不少,便回头对南宫徽道:“还要多谢施主解难,贫道才得以苟全。”

      南宫徽轻笑道:“天师言重了,我只是履行之前承诺而已。”

      张天师欣然点头,沉吟片刻道:“只是我有个疑惑,你似乎跟那个男子相识,能与我谈谈个中缘由吗?”

      南宫徽似有一丝犹豫,却还是坦白道:“实不相瞒,他是我多年的朋友,名叫江自流。”

      张天师恍然叹息,同时想起那乖戾之举,却更为疑虑:“原来他便是江自流,为何与传闻中之形容相去甚远?”

      南宫徽摇头:“连我也说不清楚他近来突兀的转变,我想……他正暗中实行一个疯狂的计划。他有着周密的布置,甚至可以在悄无声息中完成。也许,期间发生一些变故,让原本充裕的时间变得紧迫,才让他不得已破釜沉舟吧。”

      因听闻他自称是离火坛教徒,张天师心中难免担忧起来,便追问道:“这到底是个怎样的计划?”

      南宫徽迎着他关切的眼神,若他们知道其中隐情,小江他们兄弟俩,日后在江湖中便更难以立足了,所以再三考虑后道:“对不起,恕在下不能相告,或许他是受人控制才不得已做出这样的事……但我能保证他应是不会再来天师道。况且,如今您有白泽麈尾在手,他不会轻易伤到您。”

      “既然施主不想说,贫道也不会追问。只是还有一事说不清,他若是冲着天师道或贫道而来,为何要用傀儡术控制棠儿,还说出那样的话?这于他的目的并无半分帮助……”张天师声音渐渐减弱,似乎陷入今日一战的回想之中,又似乎是在某处回忆里翻找那飘忽不定的答案。

      “这个,我也想不清……”南宫徽见张天师眼神恍惚,好像并没有听到他说话,便唤了唤,“天师?”

      张天师这才回应过来,匆匆道:“抱歉。你那位朋友今年多大岁数了?按理说,十年前他还是个孩子,即便他幼年便开始修习武功,怎可能会杀死道术高绝的前任天师?”

      当南宫徽今日刚听说这件事时,他甚是惊讶,甚至全然无法相信。不管他试想,推测过多少种情境,也无法接受这个答案,尽管江自流自小便研习武功,在救他的那一刻就有以一敌十的能力,但要打败道法臻至化境的天师,确实难以想象。

      南宫徽道:“不错,那时小江才十二三许,又怎么可能会对付得了前任天师?我与他相识也快有十年了,那时他居于山林中不问世事,根本不可能与天师会面。也许,这背后有他人指使,又或许只是真正凶手的替罪羔羊罢。”

      “背后之人?又能是谁呢……”张天师阖上双眼,再一次陷入困顿,心中隐隐有股烦忧。然而最终还是摇头叹息,不再作纠结,回头对南宫徽道,“你那位朋友自称是离火坛的魔人,望你还是不要与他走得太近,这件事估计江湖中人也不得而知,终是隐患。”

      张天师这么一说,南宫徽心想他定是要把这件事公诸于世,如此一来,即便江自流与魔教毫无瓜葛,也都为江湖中人排挤:“天师,我与小江这么多年相处以来,从未见过他与魔教有任何牵连,这个魔教教徒的身份恐怕未必真实,还望您暂时不要将此事外传。”

      “可若此事属实,日后将可能发生不可挽回之事。”张天师皱眉。

      南宫徽上前作揖,恳切道:“所以我正要弄清事实,请天师给在下一点时间!”

      张天师凝重地看着,欲言又止。兹事体大,本不应因他一人之言而向武林隐瞒。然而南宫徽虽身为江自流的挚交,却仍为天师道寻回白泽麈尾,以阻止这场劫难,如此行事正直磊落之人,应不会是魔教党孽,他的恳求兴许有他的道理。张天师三思过后,还是点头允诺。

      从紫微观下来后,南宫徽并没有立即回到天师道的客房,只是缓缓在无人的青石板道上晃悠,四周空无一人,十分静谧,正让人有安静的思考环境。因为最近他的脑海一直被繁琐混杂之事占据,于是乎,为了捋清那杂乱无章的碎片,他走着走着便又禁不住陷入了沉思。

      前些日子他还在为小石安危的事情担忧,而这两天几乎完全把这件事忘了,满脑子都是与小江有关的事,无论是近来事端,还是过往片段。然而尽管只围绕着一人,他却无法找到变故的端倪,更妄想猜测个中原因。

      这些年来,江自流极大部分时间都远居山林,除了参加过比武大会以外,可以说与整个武林都没有交集,更别说与哪位叱咤风云的人物相识结交。如此,他怎么可能与离火坛有牵连?他完全没有接触魔教人士的机会。

      如今却又告诉自己,他竟与天师道亦有渊源!若说他与离火坛有关系,也许还能说得通,毕竟往日在离火密洞时,他曾成功破解过那里的机关。而于天师道,他是从来没有料想过,甚至至今仍无法确信其中,哪怕是一毫的关系。过去十年来的生活,未曾有过半点关于天师道的痕迹,若非他带走的是苏槿棠,他恐怕也不会找上龙虎山,亦不会救下张天师。

      离火坛与天师道,两个对立的门派,是否曾发生过什么事情,让他曾经的生活发生巨变?这些,江心石都毫不知情。他想,那一定是在江自流幼时,父母辈之间发生的事情,那也许是十五六年前的故事。

      十五年。

      他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一个名字,厉盛空。

      为何他想起这个十分陌生的名字?

      直觉总会发现特殊的端倪。曾听闻,离火坛主厉盛空无故消失十五年,自此再没有一人找到他的踪迹,就仿佛人间蒸发一般。江自流的过往与这件事是否有直接的关联?虽然尹新月口中,江自流并不为离火坛教徒认识,但于厉盛空,虽未曾一同出现,却有着十分微妙的关系。按江湖传言,他们有着极其相似的招式,习惯使用独有法术,同样的鹤立鸡群,超凡入圣……难道这一切都不是偶然?或许,这里头藏着更深的渊源吧。

      那么,厉盛空到底会去了哪里?他们之间到底会是什么关系?小江一身卓绝武艺又是从何得来?

      他刚要呼唤起顶上神明,赐予他更远阔的灵感,把这些零散的碎片编织成一幅清晰的画面,却一头猛地撞到前头的石柱上,疼得他几乎要倒在地上打滚。

      他定神一瞧,发现这条路并不是通往天师道客房,而是女弟子的居所。他也不知为何自己下意识便往这边走来。

      大概,是因为担心苏槿棠罢。

      他站在原地思虑了一番,便径直去了苏槿棠的寝室,想看看她的伤势是否有好转。然而,刚到了苏槿棠的房门外,刚准备推开房门,他却犹豫了,按在门上的手缓缓收回。

      好不容易回到天师道,好不容易让张天师不责怪她,她一定高兴坏了。大概,这次回来了之后,便不会再离开了吧。今晚过后,他便决定要下山继续寻找江自流的踪迹,既然她曾表明此生追随师门,他也不必再给她留下无谓的念想。

      浮萍聚散,来去无声。

      他兀自苦笑一声,况且这样三更半夜的独自到女子房中,也多有不适合。他只好透过半掩的木窗缝隙,看着那安躺在床上的苏槿棠。

      她的气色显然好了不少,只是有汗水浸湿了她额边秀发还有她轻皱的眉间,她嘴唇微微颤动,好像在梦中呓语。

      南宫徽关切地探耳倾听,只听到细若蚊蝇的声音:“头好疼……师父,救我……”

      原来她还不知道事情已然过去,即便是在梦里,也依旧担惊受怕。南宫徽看得有些不忍心,只好唤了她一声:“槿棠是我。别怕,已经没事了。”

      苏槿棠突然停止了梦呓,却也没有松开眉头,她纤长的睫毛微微扇动,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又轻启朱唇:“南……宫。”

      她的眼睛终于睁开,却还没从沉睡的迷蒙中清醒过来,呆滞地望着屋顶房梁,却喃喃自语:“南宫……还是我在做梦?”

      她眨了眨惺忪双目,显然有落寞的神色,她侧目探看着四周空荡静寂的房间,只有暗黄的烛火在摇曳,又让她疑惑了起来:“这真是在做梦吗?师父呢……”

      “傻瓜,是做梦还是醒了都不知道。”此时竟听到有声音从某个方向传来,吓得她急忙四顾一番。只见窗户“吱呀”一声被轻轻掀开,外头露出一个笑容明净的脸,让她也不知不觉地被感染,轻轻弯起了嘴角。

      那是一张极其熟悉的脸,是这段日子以来日夜相随的容颜,让她方才所有的恐惧和不安都尽数抹掉。她用力从床上坐了起来,道:“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好像真的在做梦了……”

      她眉间有淡淡的忧愁,又有淡淡的平静。

      南宫徽笑了笑,还是转身推门而入,站在她身侧为她拂开额间凌乱的青丝:“你是觉得张天师和小江那一战只是梦境?还是现在这一刻?”

      苏槿棠沉默着,回想起自己昏迷以前的一幕幕,不禁打了个寒战。她不会平白无故地躺在自己的床上,若现下这一刻是真,那么脑海中所闪过的场景也不会是假。只是,谁又愿意相信呢?

      她眼里充斥着恐惧和困惑:“我不知道……之前发生那些事,我实在太害怕了,到现在还是心有余悸,就好像,就好像在幻境里那一场噩梦。”

      是的,那跟在上官蒿如幻境里发生的一切是那么相像,那种惶恐而无助,想要挣扎却陷入绝望的感觉,她此生再也不想体会。只是与幻境有一点不同,那个陷害自己的仇人不再是一张模糊不清的脸,而换做那个一路与她并肩行走,相互扶持而又让她无比尊敬的江大哥,这只会比幻境里的痛苦更加深重。

      南宫徽也无奈苦笑着,叹息道:“如果真的只是梦,那真是太好了。只可惜……”他的脑海中也不觉闪过幻境中看到的一幕,而他不敢让自己多想,徒增不必要的烦忧,毕竟那只是根据自己内心的恐惧而编造的幻象而已。

      “不是梦……那江,江自流真的是杀死师公的凶手吗?”苏槿棠倏然瞪大双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南宫徽,仿佛在他眼里便能找到她想要的答案。

      南宫徽看着她认真而沉重的表情,一时凝噎。若换作以前,他一定是毫不犹豫的否定,然而经历了这些事,即便心中仍想袒护挚交好友,他也无法再回答得理直气壮了,便答:“事情还没弄清楚之前,先不要妄下定论。”

      “但这是他亲口说的,我不可能听错!”苏槿棠愤然坐直了身体。

      南宫徽担心她一怒之下又伤了元气,便抚慰她躺在床榻上:“不管怎样,你的伤还没愈合,先好好休息。若我找到什么线索,我一定会如实告诉你。”

      她顿了顿,然后急切地抓住他的臂膀:“你要走了吗?”

      “嗯,天一亮就走。”

      苏槿棠蹙眉,心里有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像是被风钻蚀的空洞,那也许是一种害怕,但她一时说不清害怕的是什么。只是一直拽着南宫徽的衣袖不放,仿佛放开了便再也抓不住了。

      “我……”苏槿棠欲言又止。

      “别担心,现在我与以前不一样了,我可以保护好自己。”

      苏槿棠猛地摇头,咬了咬嘴唇,道:“我,我想跟你一起走。”

      他心底微微颤动,尽管想到她会想去找出真相,却觉得她的话里有别样的意义。他努力克制自己的讶异,挤出一个浅淡的微笑:“你才刚回来天师道,这又要逃出去,就不怕被张天师罚你一辈子关在这吗?”

      她显然还是忌讳他说的事,却别过脸去看窗外的月色,轻声道:“可事到关键,我不能就此脱身!况且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可你的伤还未愈……”

      苏槿棠连忙摇头表示不必担心,她掀开被褥坐在床沿上,深深吸气,运功调整阴阳内息,脸上也稍稍恢复红润。便一把披上淡蓝色的外衣,顺势握过身边长剑,已然是蓄势待发的模样。她嫣然浅笑的脸上写着坚定:“趁夜深,我们现在就走吧!”

      见南宫徽震惊得目瞪口呆,她脸上也不禁泛红。不过现在不容得他们耗费时间,因为她受伤的原因,师父才松懈对她看守,若不趁此机会,恐怕以后都不再有机会了。于是,她一把拉起南宫徽,往幽暗的侧道山路走去。

      此刻,不远处的一处道观上,正亮着一盏昏黄的烛灯,张天师挽着拂尘伫立凝望,那微光打在他苍老而平和脸上,似有淡如薄烟的无奈感伤,不知他是在注视那隐没幽林的两个身影,还是遥看天上轮转如昔的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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