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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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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乞怀疑这块木牌是女鬼或者青年遗失的,但不知到底属于谁,不敢乱捡,瞧见边上有颓圮的墙砖,顺手将木牌塞进裂开的墙缝,还选了半截大小合适的砖头塞住,这才折身去找舍友。
冯乞的舍友都醉的不轻,他千辛万苦将人回到宿舍,这三个人沾床就睡,一个个仰面朝天,鼾声此起彼伏,仿佛待宰的猪。
但冯乞睡不着。吵得慌还在其次,主要是今晚遇见的事太邪门,把他的睡意带着酒劲一块吓没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所适从,闭眼就觉得宿舍里有个女人撑着伞晃悠,又不敢睁眼,生怕一睁眼又看到那张笑嘻嘻的女人脸怼在眼前。
最过分的是他们大学特别节俭,每晚十点半准时断电,都不能给可怜的他留一点灯光做安慰。
他实在受不住,也没管现在已经凌晨两点半,摸出手机给发小卫莘发了个视频请求,想听他念段《道德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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视频半晌才被接通,黑黝黝的手机屏幕一亮,半张颊上染着团红的惨白纸人脸入镜,吓得他“卧槽”一声,差点扔了手机。
镜头这时晃了晃,卫莘出现在镜头前,头毛都睡炸了,脸上还带着压出来的衣服印子,一脸怨念,目光幽幽的盯着冯乞,无声控诉他大晚上扰人清梦。
卫莘家里做的是死人生意,规模还不小,主管殡葬业一条龙服务。他头脑灵光但不爱学习,却对纸扎活和做木工有着常人难以理解的狂热,高中才念完就接手了家里生意。据说在冯乞念大学的这四年里,卫莘有家都不回,吃睡都在店里,夜以继日扎纸人和做棺材。
冯乞发来视频请求之前,他才熬夜扎完一个纸人,正趴在桌上补觉。他实在太困了,纸人都顾不上收起来,顺手就给椅在桌子边的墙上。这会儿和冯乞视频,纸人就在他身后歪歪站着,木然的睁着两只黑色纸片剪出来的眼睛直视前方,抿着小嘴,笑得特别矜持。
纸人并未正对镜头,但冯乞总觉得它的眼睛仿佛会动似的,一不留神,余光就会扫到它斜着眼睛看过来,一旦正眼去看,却又毫无异状。
他原本一来就想让卫莘念段《道德经》的话拐了个弯,客客气气的请求:“劳驾,莘哥,你把纸人挪个地儿,我现在看着它怵得慌。”
卫莘惊讶地看了他一眼。
这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往常冯乞从来没这么客气过,他被冯山青一手带大,平时又略有些娇惯,虽说品行上没什么毛病,但多少有点少爷脾气,还嘴欠,动不动嘲笑卫莘名字像个小姑娘,平时没少叫莘妹,冷不丁这么叫声哥,卫莘还有点不习惯。
他懵懵懂懂的站起身,把纸人一抱,顺口说了句:“来,宝贝儿,咱们换个地方待着。”
冯乞差点被他“宝贝儿”出泪来。
他也知道卫莘一向对自己的心血宝贝得很,只是才刚撞过鬼,正是草木皆兵的时候,卫莘这么一叫,让他愈发觉得这纸人也透着邪性,好像那层纸皮下真藏着什么东西,正在伺机而动。
卫莘放好纸人刚坐回桌前,还没等说话,就听冯乞可怜兮兮的再次提出要求:“哥,你那边灯光怎么那么暗啊,你交不起电费吗?”
卫莘:“……”
还好意思嫌他这边灯光暗?分明冯乞那边连点灯光都没有,唯一的光源就是手机屏,微弱的白光只能模模糊糊照出一张脸,也不知道大晚上的是在吓唬谁。
他憋着气,走到店门口,啪的把电源开关都拍开了。
原本卫莘为了睡得舒服点只留了一盏灯光较弱的台灯,只能照亮方寸区域,眼下灯火通明,先前隐藏在黑暗中的店铺全貌骤然暴露在灯光下,只见墙上挂满了花花绿绿的寿衣,地面上横七竖八放着大大小小纸扎的屋宇车马,角落里码得整整齐齐的纸钱后面还露出一角棺材,无一不像是死亡的代名词,看的冯乞一阵窒息。
于是他又说:“要不你还是把灯关了吧。或者去外面也行。”
卫莘也一阵窒息。
他甚至想破口大骂,但深呼吸几次,给自己做了一阵心理疏导,硬生生把这口气忍了。
也不是他脾气有多好,只不过幼时他曾带冯乞去河边玩,没看住差点让人淹死,于是多年以来总带着点愧疚的情绪,自觉矮人一等,在冯乞面前从来都压着脾气。
而且今晚的冯乞也有点反常,卫莘仔仔细细的打量一番,但黑暗中过分模糊的像素着实影响他的判断,一时间也摸不准冯乞到底怎么回事。
冯乞战战兢兢的四下看了看,像是怕吓着人似的,小声道:“哥,快给我念段《道德经》。”
卫莘:“???”
他实在忍不了了:“你有病吧?”
冯乞也觉得自己有病,但他实在求救无门,只是下意识觉得驱邪一事得仰仗道士,而跟道家有关的经典他也只能想到《道德经》。
至于为什么找卫莘来念,一方面他觉得自己爷爷不靠谱,另一方面他则是觉得卫家做这么多年死人生意都没遇见什么怪事,一定是祖传的阳火旺盛。
卫莘听冯乞这么解释完,让他的脑回路逗乐了,笑道:“谁说没碰见过怪事,我小时候还见过死人自己来买东西。”
冯乞整个人都木了。
卫莘还在说:“我小时候不是经常跟我爷爷在店里玩嘛,但是一般都不让我在店里住,说是我年纪小,怕冲撞了什么东西。但是有一回爷爷做活耽误了,我困得不行,就临时歇在店里。后来睡得迷迷糊糊的,听见爷爷跟人说话,一睁眼看见有个男的在我边上挑寿衣。当时我还纳闷儿呢,你说衣服明明都挂在墙上,他也不抬头,那是挑的哪门子衣服?最后他挑中了一件袍子,抬手一指,我爷爷就拿下来找个炭盆给烧了,烧完我就看见那人换了那身衣裳。我以前还当是做梦,后来见得多了也就习惯了。怎么样,这事儿新不新鲜?”
冯乞都快新鲜炸了。
他生无可恋的看着卫莘,一度怀疑他和女鬼是串通好的捡着同一天晚上吓唬他,越发觉得怕鬼的人毫无活路,看哪儿都像鬼影重重,也不打算再指望卫莘念《道德经》,自食其力划出音乐软件开始搜《大悲咒》。
卫莘到现在都还一头雾水,不知道冯乞抽什么风,茫然看了他一会,直到他戴上耳机才忍不住问:“哎,你到底怎么了?”
冯乞这才想到应该把自己的经历和卫莘说一遍。
他从头讲过,卫莘越听神色越凝重,待说起那个神秘的青年,他突然开始怔怔的望着一个方向出神,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事情。
冯乞生怕他张口就再来一个鬼故事,小心地问:“怎么了?”
卫莘如梦初醒,眨眨眼道:“没什么。”
他随后笑了一下,从抽屉里翻出来个破破烂烂的笔记本,随意翻了两页,略看了两眼道:“撞鬼了哪有念《道德经》的,你还想跟它谈谈人生哲学怎么着?我还是给你念《金光神咒》吧。”
《金光神咒》是道教八大神咒之一,能抵挡病邪气攻身,念来万邪不敢侵。但非修行之人念来自然没什么功效,无非是图个心安。
冯乞不懂这些,懵懵懂懂的看着卫莘照着笔记低声念咒。
“天地玄宗,万炁本根。广修万劫,证吾神通。三界内外,唯道独尊,体有金光,覆映吾身……”
卫莘絮絮念咒的声音在耳机的作用下宛如响在耳边,他的声音平和稳重,竟奇异的令冯乞焦躁不安的心绪渐趋安宁。
困意袭来,冯乞眼皮渐沉,不由打了个哈欠,将手机放在枕边,裹着被子躺在床上。
此刻他忽然产生一个奇怪的念头,卫莘念的金光神咒宛如某种见效奇快的药剂,沿着耳机线将生气一点点注入他的体内。
好像打点滴啊。
他这么想着,困意上涌,催着他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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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莘见冯乞睡着也没停,又将金光神咒反复念诵几遍,这才合上笔记本。他拿起手机,正准备关掉视频,无意间看到冯乞床头栏杆上似乎有什么奇怪的东西。
……刚才好像是没有的。
他心头升起一股异样的感觉,但由于冯乞的手机放置的位置不太合适,他不得不端着手机仔细分辨。
那东西忽然动了一下,映着手机屏幕的微光,显露出木质的纹理。
竟是一块无依无靠,直立在床栏上的木牌。
卫莘从小跟着爷爷学做棺材,对其他木工也有所涉猎,常年与各式木料打交道,等闲木料一眼就能看出根脚。若要当面验看就更加方便,他先天嗅觉灵敏,又多年浸淫此道,年纪虽轻,却已练就了老木匠“闻香识木”的本事,凭借木料所带的味道,甚至能推断出这块木料剖开了多少时日。
但是这块木牌的纹理却不同于他所见过的任何一种木料,让他一时也摸不准到到底属于什么木材。
先前冯乞才提到过一块木牌,眼下就在床头出现了一块,让卫莘不能不多加留意。
木牌又轻轻一动,彻底暴露在镜头上方。
它晃晃悠悠的立在床栏上,身上还带着剐蹭的泥土痕迹,简直像是自己从墙缝里钻出来的,又历经千难万险,好不容易一步步走到冯乞身边。
卫莘屏住呼吸,借着暗淡的光源,仔细辨认木牌上的小字。
同源共命,福寿康宁。
卫莘心中一惊,下意识要叫醒冯乞,但转瞬间就将这个念头按下,静静观察木牌动向。
木牌自行转了个面,用画着佛像那一面正对冯乞。
佛像结跏趺坐,微阖双眸拈花示众,刻的应当是世尊于灵山会上的法像。由于他所处的位置正在冯乞头顶上方,所以他下垂的视线恰好对准冯乞。佛像本该给人一种威严悲悯的感觉,此刻在卫莘看来却阴测测的,总觉得那悲悯的笑容背后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阴谋意味。紧接着,佛像猝然睁眼,瞬间转换面容,变成一具身披袈裟手托人头器的骷髅,人头器内隐约可见一抹红色,竟好似盛了一碗鲜血。
骷髅单手捧着人头器,另一只手探出木牌,伸向冯乞眉心,惨白的指骨上还带着斑斑血迹,隐隐透着金属的光泽,看起来锋利无匹,仿佛可以轻易穿透血肉之躯。
卫莘心跳如擂鼓,迭声呼唤冯乞的名字。但冯乞不知是不是被魇住了,紧皱眉头,面露痛苦之色,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卫莘冷汗都要流下来了,十分懊悔先前没有及时叫醒冯乞。正想采取个应急措施,却看到骷髅触电般猛地缩回手,又变回那个拈花而笑的悲悯佛像。它的动作带的木牌一阵摇晃,最终站立不稳,“啪嗒”一声砸在冯乞头上,又滑落到一旁。
冯乞意味不明的咕哝一声,眉头紧皱,眼睛在眼皮下一阵乱动,想醒却怎么也醒不过来。
一只手从镜头侧面伸过来,直接关掉了视频。仓促间卫莘只看见那只手手腕上有道狰狞的伤口,还挂着一个古旧的铃铛。
·
方才骷髅伸手之际,冯乞的宿舍门悄声而开。
一股凉风倾泻而入,吹得宿舍内沉浸在睡眠中的四个人齐齐打了个寒噤,但仍旧没有人醒来。
门外,刚刚才在暗巷内和冯乞有一面之缘的青年披着夜色缓步走来。外面雨势未歇,他身上还带着湿漉漉的水汽,衬着那张不沾血色的脸,简直像一个索命的水鬼。
况且他走路毫无声息,完全不曾惊动走廊上敏锐的声控灯,如果不是能看到步幅变动,分明就是一路飘进来的。
青年径直走到冯乞床边,第一件事就是关掉了冯乞的手机。
他默默盯了冯乞片刻,手指间寒光一闪,竟不知从何处摸来一把银光闪闪的小刀,神经质的举在冯乞上方,刀尖几番偏移,也不知到底是想扎木牌还是想扎冯乞。
这么踌躇半晌,手腕上挂着的铃铛集聚了足够的水汽,滴落一滴雨水,正好砸在冯乞的眼皮上。
冯乞被这凉意一激,睫毛微颤,突然睁开双眼。
两人四目相投。
青年:“……”
冯乞:“……”
冯乞:“???”
青年:“……”
冯乞:“!!!”
初醒的茫然迅速褪去,冯乞总算意识到自己床边站了个水鬼,水鬼还举了把刀。
他惊惧之下猛然从床上弹起,突如其来的动作反倒把青年吓了一跳。他匆忙撤刀,也幸亏反应够快身手机敏,不然冯乞怕是要自己撞到刀尖上。
冯乞面露惊恐,正要说话,青年随手抄起枕巾盖住他头脸,顺势将他的弹到一半的上半身按回床上。
不幸的是位置稍有偏差,冯乞的后脑勺砰的磕在床架上,一声巨响过后,冯乞哼都没哼一声就没了动静。
这声音太过吓人,藏在木牌里假作佛像的骷髅都跟着哆嗦了一下。
冯乞的舍友都没醒。
或者说,都没敢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