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公子之衣锦夜行》马放南山

15、第 15 章

　　第二天。楚问锦领荆无衣到了听雨楼。

　　初听到听雨楼这个名字时，荆无衣是有过一些旖旎的猜想的。
　　不过，凭他那点有限的与女人接触的经验和知识，他能想到的也不过就是轻解罗裳的美人，在昏暗的灯光下伴读添香的温馨夜景而已。

　　楚问锦并不排斥和女子交往，这他是知道的。而且熟悉之后，他反而从他的这种从容中发现一种美好。泰山书院的厨房里有好几位女子，有带着三岁小儿的大嫂，有十五六岁的少女，每次大家想吃点加餐，就拜托楚问锦去厨房搜罗。因为“可以施展美人计啊！”眉清目秀的楚问锦在女人中很有人缘。

　　楚问锦总是拉上荆无衣一起，到了厨房，大姑娘小媳妇都围住楚问锦，盯着他那粉白的脸皮看，热情的问“楚公子，想吃点啥样的？我今天摊的煎饼可脆了！”

　　“倩娘，给我包五张煎饼。谢谢。”楚问锦在一个木凳上坐下，等着倩娘给他弄吃食。一边和旁边的小姑娘说话：“小叶子，上次我帮你写的情书，你给大柱子了吗？”

　　“哎呀，别提了，大柱子非不信这是我自己写的，追着逼问我到底是谁代写的，你说他是不是看上写信的人了？就是你！”

　　“咳，怪我发挥的太好了呗。下次我抻着点。”
　　“哼，没有下次了。大柱子从我这追问不出什么来，就瞎猜，以为是小红写的，找她去了！”

　　“小红文章写的好吗？可我看着她有点酸。”
　　“就是，小红她快要酸死了。没有眼光的东西！”

　　“哎呀，不提他们了。等我去后山摘酸枣给你吃。”
　　“好啊！好啊，不过，你能摘点甜枣吗？”
　　“你以为我不想啊，可你们这山里不长甜枣啊！难为人。”

　　荆无衣那时候不大说话，只是在门口站着看他们闲嘴。泰山书院里不乏世家公子，他们是很骄傲的，一般不大和书院里的杂役佣厨交流。但是，楚问锦就完全没有这方面的矜持，他对待厨房里的女孩子完全是对待自家姊妹的态度。绝对没有高高在上的骄矜和为了目下讨吃的利益才做作出来的热情。

　　所以，对于楚问锦去听雨楼，荆无衣猜测肯定是里面有位红颜知己吧。

　　怡情楼的头牌是庄蝶儿，不知道听雨楼的花魁又是谁呢？

　　等站到楼下，荆无衣才发现，自己闹了个大大的误会。

　　听雨楼，原来却是一间茶馆。有上下两层，下面是供客人喝茶闲谈，上面却有两个姑娘说书唱曲。

　　等见了那两个姑娘，荆无衣更是骇然失色，原来两个姑娘都是瞎子。

　　如今看来，自己是错怪了楚问锦，这两位红颜，貌似无法谈得上知己。
　　不是说因为这两位身有残疾，荆无衣就小瞧了人家，而是，怎么说呢，总觉得这两位不是楚问锦喜欢的类型啊。

　　她们的年纪一看就比楚问锦大点，这还不是主要原因，
　　主要原因是......楚问锦太美好了，哪个女人能配得上他呢？

　　帮忙伺候两个姑娘的，是一位中年大叔，眼神沉稳，面色平和，甚至可以说有点英俊。可惜的是，只有一条左胳膊，右边整个袖管都空荡荡的。

　　“老柯。”楚问锦这么唤他。
　　“啊，楚公子，您来了！”
　　老柯热情招呼。所谓热情，也不过略有点笑意而已。荆无衣感觉他的眼神里有一种清冷的萧杀之感。

　　“柳姐姐，她在吗？”
　　“是哪位找柳若寒？”随着一阵轻微的木梯吱呀声，阁楼上缓缓走下一位美人。

　　柳若寒，便是听雨楼的女主人了。

　　如今的柳若寒，已经是四十岁的人了。可是看上去却好似只有三十岁。大约是一生未嫁，也未曾生养的缘故，隐约保留着一种少女感。她的头发也没有全部束起来，只把头顶上部分头发挽起，松松的结了个髻。

　　她不像别人那样，在这个季节穿上了夹衣。她穿的是三四层纱衣，而且，她这纱衣的质料又比平常人家女子的纱衣更加薄如蝉翼，所以看上去轻盈灵透，绝无臃肿之感。

　　荆无衣心里暗叹：“如果说吸引楚问锦的是这个美人，那还是有些道理的。”

　　“柳姐姐，我今天带了一位好朋友来，你看，这是他送我的桐心琴。”原来楚问锦是抱着琴过来显摆来了。

　　柳若寒看到楚问锦，像个老大姐那样笑了一下，伸出一根葱白玉指，轻弹了一下琴身，点了一下头：“好琴。”然后才施施然转向荆无衣的方向。

　　本来淡定的如一池静水的柳若寒，看到荆无衣的瞬间，瞳孔倏的放大，一种掺杂着迷惑和痛苦的表情交织在她的脸上，然后又如退潮一般，消失无踪。不得不说，她的自控力可比星云大师强得多了。

　　如果说之前星云大师的惊诧并没有给荆无衣带来过多震撼，那么这位柳若寒的表现也如此异样就不能不让荆无衣起疑心了。

　　他不依不饶的看着柳若寒的表情变换，等待着看她接下来的表现。

　　柳若寒却又转向了楚问锦，楚问锦介绍到：“柳姐姐，这是我在泰山书院的同学，荆无衣。”
　　“啊，荆公子好。”柳若寒尽量不抬眼直视荆无衣。
　　“柳姑娘好。”荆无衣却大大方方地直视着柳若寒。

　　好似是经不起荆无衣这一句柳姑娘，又好似是经不起荆无衣那逼人的视线，柳若寒很快别过头去，只是眼里闪过的悲喜交加的情绪，连楚问锦都看出了一点端倪。

　　楚问锦也想起了星云大师那异样的表现和举动，于是紧走两步追上柳若寒，轻声问道：“柳姐姐，你莫不是认识这位荆公子？”
　　“哪里话，我一把年纪了，怎么会认识这么年轻的小公子？”
　　“要么，就是他长得像你认识的某个人？”楚问锦也不依不饶起来。
　　“楚公子啊，你这位朋友仪表不俗，气质非凡，我忍不住多看了两眼而已。你怎么就这么啰嗦呢！”

　　他们几个是向着大厅里的演台走过去的，台上刚刚唱完一首曲子的两个盲女站起来喊道：“柳姐姐，楚公子！”
　　“接下来要说哪段？忘忧？忘情？”楚问锦迎上去问道。
　　“楚公子带琴了吗？如果带了，就请先弹一曲赏我们听听如何？”原来忘忧忘情是她们两个人的名字。

　　老柯已经把靠窗的座位收拾干净妥当，又特意摆放上软垫，招呼荆无衣和柳若寒落座。老柯自去沏茶。

　　“哎呀，不要因为我来了，就改了你们的曲目安排。”楚问锦笑道。
　　“能听楚公子弹琴，是我们的福气和运气啊，想必众位客人也不会介意的。”

　　“楚公子亲自弹琴啊！能有幸听到，当然好得很啊！”客人中有久仰盛名的，也跟着鼓噪。
　　即使那些没听说过的，一看这阵势，也跟着激动起来，“听一段听一段！”

　　“那在下就献丑了。”楚问锦大大方方上台，摆放好桐心琴，轻挑琴弦试音，一串清冽的音符如山泉出林，空灵回响。每个人的耳朵都似被叫醒，整个二楼一片寂静。

　　轻拢慢捻抹复挑，五十弦翻塞外声。一曲终了，听众们如醉如痴，仿佛还未从“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的铁马冰河里走出来。

　　楚问锦把手从琴上拿开，对着大家微微一笑，这时候雷鸣般的掌声才四起发作。叫好声此起彼伏。连楼下都传来鼓掌和欢呼。“这比檀溪琴魔，还要强上一截吧！”

　　楚问锦走回荆无衣身边，笑着说：“荆无衣，可以把嘴闭上了，要不然当心下巴脱臼。”
　　荆无衣这才如梦初醒，摇头叹道：“今日才知何为‘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楚公子，原来你在家弹的时候藏了不只一手啊！”

　　“我哪有。只不过这《破阵子》激昂些，听起来更有感染力罢了。而且，又是这样好的琴。”说着话，楚问锦忽然俯身凑向荆无衣的耳朵，“给你壮行。”

　　荆无衣抬头看向楚问锦，两人的眼睛离得那么近，彼此都能从彼此的眼仁里看见对方。

　　楚问锦重新回到演台，重新开始慢慢拨弦，忘忧和忘情跟着琴曲轻展歌喉，唱起柳七的《雨霖铃》。

　　如果说刚才的《破阵子》令荆无衣如被冰雪，皮肤都发紧了，那么这两个姑娘的《雨霖铃》就让荆无衣泫然欲泣，失魂落魄了。

　　荆无衣对姿色平平的两人忽然肃然起敬，刮目相看了，对自己刚才的轻视也暗暗后悔。本来嘛，如果是连楚问锦这样的名公子都看在眼里愿意亲近的人，如果没有点过人之处那就太不合情理了。怪只怪自己还是孤陋寡闻，见识浅薄。

　　荆无衣随着其他人一起，使劲鼓掌叫好，两个姑娘只是微微欠身，想来早已习惯这种夸奖的叫好声。

　　那边忘忧忘情二人已经开始演唱一曲新歌，曲调悠然，清丽脱俗。只是荆无衣不记得是哪位名诗人的作品。

　　一曲罢了，柳若寒拍掌叫好：“楚公子，你这首诗并不见得多么出类拔萃，可是经二忘一唱出来，怎么就如此温婉入耳呢？”

　　原来是楚问锦的作品。荆无衣看看他，他却并没有得意扬扬，反而淡淡地说：“所以我才说，才华算个什么东西。若是没有‘喜欢’在里面传扬，都只是一纸空言。”

　　“哟，你的意思是，二忘喜欢你的诗文喽？”柳若寒道。
　　“这个不用我说吧，要不然，也不会唱的那么好听。”

　　荆无衣点点头，觉得非常有道理。比如说，别人画的马再好看，但是因为不是响箭，在荆无衣心里就只是一幅画而已，可是自己画的响箭，就完全是敝帚自珍，不管画的是否完美，总是透着可爱在里面。

　　再比如说，再美的诗歌，如果不是自己熟悉的人读出来，就不会产生共情。他还记得，楚问锦在泰山书院的时候，两人经常一起到树林里早读，那些原本在孔老师嘴里干巴巴的句子，一到了楚问锦嘴里，就如同有了音韵一般悦耳。

　　当荆无衣看完楚问锦，一转眼再看向柳若寒时，发现她也在观察他。

　　而且，她观察他，从他进来开始，就没有停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