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重伤的拔管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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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境总是混沌的。
哪怕人意识到了自己在做梦，这份“清醒”也是混乱的，很难控制思绪，除非受过训练，否则只能任由潜意识改变梦境。
我想起那个病人打开的页面：病历中是我没印象的名字，网页也不是本地医源网该有的样子。
半空中的刀锋利光滑，带着血槽，一挥就能把手机劈开。
普通水果刀是做不到的，除非用刀的人能注意技巧和方向……那个濒死的亡命徒还是算了吧。
说起来，手机才用了一天多而已啊。婕洛如果没被支开，很可能要陪着我去买个超级贵的，就要欠她人情了。乔妮也并不是总会去看望哥哥的。
嗯……？乔妮的哥哥……我……没去看过吗？
尼可▇▇——
尚且还算连贯的逻辑如同被狂风吹断的蛛丝，陡然失去了彼端的连接，徒劳、轻飘飘地垂在了半空中。
梦境回归一片黑暗。
……好饿。
母亲的态度总是忽冷忽热，几乎每周都要有一两次把我关在地下的禁闭室里。
禁闭室没有窗户，插上门就伸手不见五指，根本无从判断自己被关了多久。
如果就能这样蜷缩在水泥地上干脆地饿到死掉，也不赖。
「阿苏希亚。」有人在门外轻轻地叫我。
只有姐姐敢顶着母亲的压力来给我送吃的。
可……
是幻听吗？声音的主人明明已经死掉了啊。
我便没有应声。
不对，我也很长时间没见过母亲了，怎么会被关起来……
饥饿与干渴令大脑都在嗡鸣，完全不想思考。
「姐姐，你回去吧。」
「不然母亲又要克扣你的食物了。前天你还差点饿晕在后台吧？」
「我没事的。」
——「你这孩子说什么傻话呢。」
门外的声音稍稍带上了似嗔似叹的欣慰。
——「姐姐还唱得动。倒是你，还这么小，不该受这种罪」
真是的。为什么还不离开？挨饿就那么有趣吗？
“不如我就死在这里好了。”
伸手去摸索四方，只有茫茫黑暗，身周空无一物。
我干脆在这片仿如将要连灵魂也淹没、窒死的漆黑中自暴自弃地蜷缩起来。
“你付出这么多让我活下去，究竟有什么好的？这么放我死掉不是挺好的吗？你明明知道母亲就是这个目的。
“不要管我了。”
——「！」
——「快起来。」
——「不可以死在这里，你答应过我的！」
——「要好好活下去啊……」
见我依然沉默以对，记忆中那道温和包容的嗓音渐渐怪异扭曲起来，每说一个字，都让已经被鼓胀感填满的头距疼痛欲裂更进一步。
——「明明你那么说了，我才放你走的。」
——「明明是你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明明你已经作出了选择」
——「为什么、为什么」
——「不去好好地完成承诺！？」
胸口沉甸甸的，几乎喘不上气来。可越是冒出“快住口”的想法，斥责的声音就越是震耳欲聋。
——「你有过选择的、你有过机会的！！！」
——「都是因为你」
——「软弱、愚蠢，愚蠢！」
——「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骗子」
“是啊。”我在黑暗中无声地作着口型，“就该死掉。”
——『哈。』
那道混沌的震鸣，终于变成了母亲的嗓音。
——『也不想想，对废物来讲，哪会有那么好的事呢。』
……说得对。
犯了错，就必须要想办法弥补，把它杀死。
否则寄生在过去的错误就会发展为横亘命运的深渊，将现在、未来的所有也一并扭曲吞噬、蚕食殆尽。
如果只是带走性命作代价，那也……
太便宜我了。
……
回忆中的风依旧带着草料微腐的气味，马儿的嘶鸣声隐约地传来。
万里无云的晴空下，握着洋伞的手心却止不住渗出滑腻的冷汗，每迈出一步腿都在颤抖。
『嘿，冷静点，别太激动。』
旁边的人稍稍俯下身来拿走我手中的伞，按住我的肩膀。他向遮阳伞外一指金发青年上马的背影，『看到了吗？那个正在笑的，就是尼可拉斯乔斯达。』
「……」
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心中充斥着带有绝望色彩的怜悯。
不知道是对目标的，还是对我自己的。
『还在紧张吗……』
『如果你成功了，我会很开心的。你妈妈也是。还有奥莉维亚，你不想帮她吗？』
『她的实力不错，那位大人也会全力相助的。但女人嘛，女人。』
他咂了咂嘴，咽回后面的话，可却没有将意犹未尽的不屑也咽回去。
『如果你是个男人，大人就不用……不，你还是太小了。』
『说这些也没用。』
耳边男人语气中那份高人一等的自觉表现得十分自然，就像这只是个得到默认的共识般。
“男性比女性要可靠得多”，这的确是共识。
——可，单是想到这一点，心头火起的愤怒与冲动，简直在以洪流波涛之势冲撞理智与自制力的壁垒。
「……您说的是。」
最终，我只听到自己如此回答。
完美的崇拜语气，将所有杀意隐藏，就如同一个真正的傀儡。
「但想必那位大人也认可的，奥莉维亚已经很努力了。作为妹妹，我到底该如何是好呢？」
『她的竞争对手可太多了。』
这个主动寻觅到我、而后成为我半个导师、对我来说却依旧显得陌生的男人漫不经心道。
『报道中也提到她得抑郁症的消息了吧？』
『这也许不能治好她，但一定会让她轻松一些的。』
『她会庆幸有你这个妹妹。』
……
荒谬至极的胡说，我居然都相信了。
我……居然相信了。
……
梦中贴着水泥地的那条手臂，醒来后也是冰凉到麻木地失去知觉。
看了看那条手臂上的套管针，我了然。输液太多会导致肢体发冷，更何况我全身上下只有那条手臂露在被窝外面。
——“某样事物之所以能被确认为‘存在’，是因为它可以对世上的其他‘存在之物’作出切实的影响——”
“而对于确认‘人’本身的存在来说，那就是自我的‘情感’与‘记忆’，‘能力’与‘他人对自我的情感和记忆’，还有最为重要的：‘对世界线变化的影响’。这些可以概括为一个人的‘存在感’。”
“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每个人能够对‘世界线’产生影响的‘存在感’都是不同而又完全相等的。”
“因此，只要能将这些‘存在感’量化，与世界线【命运】进行交易——”
“就没有得不到的东西！”
早已候在一旁的黑色替身捧着金色天秤，用嘶哑的声带激昂演说着我快听烂的洗脑词。
是姐姐失控的替身，她孕育了它，却没能掌控它。在她死去的那天，它转移到了我的身上。
代价就是，哪怕我拥有成为替身使者的天赋，也很难有机会见到自己的替身了。
现在我是它的本体。
“闭嘴，约书亚（Joshua）。”
约书亚鼓胀突出的亮黄色眼球随着我艰难移动肢体的尝试转来转去。
“都怪你不按时支付对等的代价，我的力量越来越弱啦。下次你再濒死，就算你愿意透支之后‘人生’的存在感作为交换，我也很难淡化‘伤势’的存在感了。”
我根本不想理它。
屋里静悄悄的，果然剩我一个病号躺在床上四处打量。约书亚通常只会在我单独一人的时候出现。
病房里有三张床、冰箱、电视、独立卫生间……配置不错，价格估计也不低，钱应该是婕洛出的。乔妮没有多少积蓄，还要负担哥哥的护理治疗费用，千万别花钱在我身上。
婕洛要是直接扔下我不管就好了。我的电脑里有备用的辞职信，只要拿出来就能和这些麻烦事撇清关系，但她怕是根本不会去找吧。
不知道迪娅哥有没有帮我辞职……大概率没有。算了，如果她能以为我直接死了也好。
不管是谁，和我搭上关系都不是什么幸运的事。
窗外能看见树梢与楼房，大约是五六楼的高度。
不方便跳窗。
喉咙到气管都满是火辣辣的干燥感，一做吞咽动作就会有石子在咽喉中卡住的闷痛，在脸上能摸到用胶布缠在一起的鼻导管和胃管。
没感觉错的话，下边还连了尿管。
“没用的设备。”约书亚催促道，“快点拔掉这些起来，浴室里有镜子。”
约书亚能够剥夺、抹消事物与人的‘存在感’，或者说‘影响力’。同时，它要求本体付出相当的‘存在感’作为代价来供给它力量，直到本体的‘存在感’被它吞噬殆尽，失去价值。
就像是一场交易，要求金色天秤上双方对于“世界线”的重量必须对等，或者付出代价的一方只多不少。
发动交易能力的条件是需要注视镜子中的自己，说出“确认交易”的信息，一旦完成概不允许反悔。否则就要被剥夺生命作为“违约惩罚”，姐姐就是这么死的。
见我瞥过去一眼，它才停止喋喋不休，但神态中的贪婪却藏也藏不住。
墙上的钟表刚过下午一点，不是在随时关注患者状态的ICU，估计不会有护士来查房。
顺手把吊着的抗生素拔掉，胃里简直有种烧灼般的饥饿感。
我到底躺了多长时间？
“马上就要开学了。”约书亚抢答，“你不想错过好不容易考上的大学吧？肚子上开个口你连报到日都赶不上！现在绝对用得上我，快别犹豫了！”
谁来让它死一死……屏住呼吸扯掉脸上的氧气管与胃管，我忍住喉咙口因异物划过泛上的恶心感，“少废话，我不去上学了。”
“我不去了。”我冷冷道。
它先是吃了一惊，手中天秤的金托盘磕在床栏上叮铃作响。
见我依旧毫无表情地接连拔出身体中的管子，约书亚才反应过来般有些气急败坏，“怎么，你不想帮乔尼乔斯达了吗？”
“还敢提这事？从你怂恿我留在他身边开始，我就觉得奇怪。”我将浑身拆下来的管子卷了卷，扔进医疗垃圾桶。
动作牵到了右腹的切口，我倒吸一口凉气，“当初他哥变成植物人是我不可饶恕的罪孽之一——但你，作为一个失控的替身，你又有多么善良？”
“动弹不得的时候，我总算能好好思考你的目的了。”
“你该不会是打着等把我压榨到死以后，就把乔妮当成下一个本体、强行成为她的替身这种算计吧？”
用那张比例失调的皱脸，约书亚故意露出了“哇哦你好聪明”的表情。
让人火大的怪物。
切口传来的疼痛仿佛能直接贯裂身体一般，我扶着输液架，恨不得能够直接把约书亚扔出六楼，“当初我不是付出了五年人生的‘存在感’，剥夺了你在除我以外的其他人那里作为替身‘存在感’吗？你怎么可能还做得到‘转移本体’这种事情？”
“那只是五年人生的‘存在’，亲爱的。”它操着浮夸的语调，“你姐姐用灵魂孕育了我，尚不能完全操纵我；即便我现在相当于你的替身、而你也有天赋，想要完全掌控我、与我成为一体，总得付出相当于一个灵魂的‘重量’才可以。”
“阿苏希亚，哪怕你百般不愿承认，我作为替身，在这世界上的存在——本就相当于奥莉维亚的灵魂啊。”
“当然，我知道你不愿意让我心得所愿；但你也不能就这么离开乔斯达。”
它好整以暇地说：“你与乔斯达在世界线上的‘重量’相当，你们相互间的‘引力’也已经很强烈了。你没有足够的代价去抹消自己在乔斯达那里的‘存在感’——那么，为什么不去剥夺那些能被乔斯达所给予你的‘存在感’？”
“他人对你的情感与记忆，说到底还是你的东西……”
我早该想到的。我早该想到的。
“那她的东西。”太过生气，甚至不想加重音调，我轻柔地说，“那是属-于-她的东西，你不要拿。”
约书亚停下来，静静地注视了我一会儿。
“真有趣。”它说，“乔斯达对你的‘引力’已经强烈到了这种程度吗？即便我拿走了你情感中‘爱’的存在感，可不断增长的爱意与其他情感的影响，依然能令你如此在意对方。”
“那么你就更应该听我的了。就算你现在自杀，我也能顺利地成为乔斯达的替身。”
“但我不会轻易地离开你。奥莉维亚的执念是你，我也一样。”
“何况你在怕什么呢？乔斯达对命运的重要性，你不明白，我可是凭借能力足矣触摸到一星半点。目前我只要拿走一部分乔斯达对你的情感就好。”
“当然啦，如果你放弃‘修复世界’的执念，我就能直接转移到乔斯达身上，想必乔斯达不会拒绝使用我的‘交易能力’，到时我们都会轻松很多。”
如果约书亚成了乔妮的替身，她一定会和它交易的。直到哥哥苏醒、直到自己站立起来……而约书亚的贪婪永无止境。
“够了。”
我慢慢地、慢慢地捂住眼睛。
“要怎么给你？你又需要多少？”
“不到五个月。我只需要不到五个月的‘爱’……”故意拖延着，它说，“至于方法……你就让乔斯达觉得自己爱上你了。”
“虽然我觉得你还会生气，但姑且提醒你一下：我会逐渐拿走乔斯达的‘爱情’的存在感，因此乔斯达可能会逐渐表现得比真正热恋中的人更加冷淡、甚至怀疑自己对你的喜欢吧。”
“不过，你自己也很难装作像个有能力正常恋爱的人不是吗～”
蹦蹦跳跳地推开浴室的门，它示意我进去。
默不作声地扶着墙一步步地挪向洗手池，我抬头盯住镜子中的自己。
狼狈、苍白、披头散发、失魂落魄。
约书亚干瘦细长的上肢从背后伸过来，焦黑的指节虚虚点在右腹的伤口处。
“一年。”它简短道。
我深吸一口气，直视镜子中自己的双眼：“我愿意以一年人生的‘存在感’为代价，”
映着冷冷灯光的镜面中，憔悴的女孩眼眶红得仿佛能随时落下泪来，漆黑的眼瞳中却始终干涸如枯。
“换取这个伤口的‘存在感’【影响】消失。”
替身原本尖利的嗓音在这一刻变得与奥莉维亚姐姐一模一样，她仿佛就在我耳边，对我低语：“交易达成，阿苏希亚。”
“失去人生也好、失去情感也好、失去自我也好——”
“活下去吧。”
……
……你为什么会有这种祈愿呢，姐姐。为什么作为精神具现化的你的替身会是这副模样啊。
……
在经过马场围栏的时候，我是注意到那个与我年龄相仿的金发孩子了的。目标微笑着，他们看起来相处得十分开心。
我好羡慕。
可我没有停手。
放出那只白老鼠向着黑色骏马冲去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呢？
在血淋淋现场见到无视痛哭与哀鸣，因为伤害他人而沾沾自喜、邀功请赏的我的时候，姐姐又是怎样的心情呢？
……
神啊，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如果你真的如传所说，贤明爱人的话。
你又怎么会让我这种怪物诞生在人世间呢。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重伤的拔管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