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医闹的出现啦! ...


  •   这一晚睡得还算安稳,除了早上起来发现自己差点被扒个精//光之外。

      如同不满热水袋外面还包了层毛巾一样,迪娅哥把我俩的浴袍都褪到一边去了,和我基本就是肌肤相贴、坦诚相待的状态。

      如果她是蕾丝,那算不算是占了我便宜?
      但她长得好看,就不追究了吧。
      我势利地想。

      迪娅哥的体温回升了不少,作为人形暖炉的我功率还不错。

      悄无声息地,我收敛自己的声息与动作,深呼一口气,缩小自己的宽度,成功从她怀里金蝉脱壳。
      在保证同床共枕的他人的睡眠质量这点上,我还是很有自信的;毕竟我也曾是在贫民区大通铺人挤人挨之间的来去自如的女人。

      去前台要回了洗好的制服换上,迪娅哥的礼服还没送到,高定的衣服没办法洗的太随便,我就再出门挑就近服装店给她买了一身套裙。
      回来就见迪娅哥已经完全清醒了,正神情阴郁地坐在床上看手机发消息,一手还紧攥着我脱下来的浴袍领子,不知道要做什么。

      听到进门的声音,她看过来。

      睡乱的金色长发在头顶支支蓬蓬,令她整个人看起来凌乱地温和了一点,不然那瞬间的眼神真像在谋划什么杀人放火的主意。
      径直盯着我,迪娅哥扔开抓得皱巴巴的浴袍随手耙了耙头发。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更是一片平静漠然,情绪氛围却好像条终于抓住什么能稳定自身的锚点的小木舟般不再动荡。
      敞着浴袍怀向我走了几步,看来她是已经不在意于我面前维持形象了。

      很正常,毕竟从咱俩相遇,事态就一直在失控,某人想装作高冷美女也来不及。

      可她顿了顿,居然又折回去,一屁股坐在床上,用金发蓬松的后脑勺和后背对着我,“你怎么不叫我起来。”

      这话问的让我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错在……不叫她起床?大概?

      “我想着你能多睡会儿,就先给你买衣服去了。”我解释,“那条礼服的干洗排单还没到,你却是要下楼吃饭的吧?”
      房间计时也在中午之前结束,总不好继续穿着浴袍。

      听着听着,大小姐才像是终于听满意了似的扬着下颏转过头,倨傲地赏给本贫民一个侧颜。
      我趁此双手奉上购物袋,她看着包装LOGO,露出不很满意的表情,两根手指捏着塑料袋角拎过去,另一只手伸进去捞了两下,掏出两包软绵绵的粉紫色柔软方块。

      迪娅哥脸色变了,“这是什么?!”

      见她一副“震惊我全家”、“你怎么敢把这玩意给我?!”的表情,我也很奇怪。
      “卫生巾啊?不然血又会流出来,昨晚还是我帮你换的。”

      随着我的话,她不自觉夹//紧腿扭了几下,脸色更差了,说不上来是厌恶还是愤怒。

      她这仿佛头一次见到不可名状之物的表情,难道贵族的生理卫生用品都那么不一般的吗?

      “迪娅哥?你只用卫生棉条?还是月经杯?生理期内衣?该不会是第一次了解到大姨妈……吧……”
      我合紧嘴巴,迪娅哥现在的眼神可太凶了。

      神态阴翳地看了看那两包卫生巾,她又黑着脸从购物袋里拿出我一并带回来的一次性内衣,大腿内侧受伤般地岔开着走进了浴室。

      那背影一瘸一拐的,甚是萧瑟。

      她从没说过自己的年龄,估计也就二十岁往下,和我差不多。这个年龄刚刚来月事的也并不稀奇,可她周围连个提点她这档事来了怎么处理的人都没有吗……

      简单收拾一下被我们俩弄乱的屋子,迪娅哥没有侧漏真是可喜可贺。

      除了一套首饰,她没有任何行李,我把昨天替她摘下的整套水滴主题项链、耳坠与手链放进我特意和店家要的小塑料袋。
      几颗价值连城的漂亮石头躺在廉价包装里就好像街边地摊上的仿制品,不复昨晚被迪娅哥佩戴时那种光芒四射的璀璨奢华感。
      宝石是美人的托衬,没有它们风华绝代的主人宠幸,它们就不会有灵魂。

      当然,迪娅哥那有些魔性的美貌也绝对是一部分原因。
      能够把欲望鲜明地表达出来、甚至以此为基调塑造自己独有的气质,却又不引人厌恶、反而使其变成她诱惑猎物饵食的这份才能,世间罕有。

      我的东西也很少,拾掇拾掇自己的小帆布包,最贵重的就是老年机和充电器,一身轻。

      婕洛清早就给我发消息说下午要恢复开工,打算用半天先找一下手感我得早点回去帮她准备器械、整理病例之类的。
      活多又杂,我就打算先走人,顺便去楼下结账。

      浴盐应该不算自费用品,除了一晚的房钱,我再交昨晚拿的那件一次性内衣和卫生巾的钱就够了。
      好贵,真的好贵,肉痛。

      心算着天价房费,我背着包敲了敲浴室门,“迪娅哥,你还好吗?”

      “……干嘛?”她拖了许久才应声。
      “要不要我进去帮你?你之前没了解过这种事吧?”
      “把我当傻子?”迪娅哥不高兴,“这种事我还是知道的!只是自己没用过而已,”她咬牙切齿,“随便看看你弄的,我也就会了!”
      “真是好棒棒呢。”我放下心,“那我就先走了?我还有事。一楼餐厅的自助早餐九点停止供应,十点左右前台会给你送衣服来。你的首饰在床头柜上,走的时候别忘了带。”
      “等等!”她却急切阻拦道,浴室里面传来凶猛的塑料包装撕裂声,然后门呼地打开擦过我的鼻尖。

      “我,我还是不会用……!”
      面对我疑惑的目光,迪娅哥从吞吞吐吐到面不改色只用了一秒。
      “对,我之前没用过,你来教教我。”

      有一瞬间莫名的古怪感,但我马上唾弃了自己:迪娅哥没人教,求助我一下又有什么问题呢?
      我不想让她和我自己当初一样瞎摸索,那都是不必要的痛苦。
      “好啊,”即刻答应,我对她安抚地温声道:“要我直接给你示范一下吗?”

      “……”
      她反而又沉默起来。
      闷不作声、甚至如同在仔细观察什么新事物似地注视我几秒,才侧开身让出条缝。

      我发现迪娅哥的皮肤温度又降了回去,贴着她钻进浴室,好像蹭过一块冰。

      长卷发蓬蓬的脑袋缓慢地随着我的位置转动,迪娅哥推着门把轻轻合上门,目光落在我拿起的卫生用品上。
      “……我说,就算是女人之间,也不会随便地做这种事的吧。”

      “或许?我没有几个朋友,你说这事我开始感觉也挺尴尬的。”
      我抬头对她笑了笑,伸出手,触摸她的额头。
      光洁温凉,没有发烧。

      顺着这个略显亲密的姿势,迪娅哥微微低下头,蓝眼睛光泽隐没,暗沉一片。
      “你不更应该骂我变态,然后逃走吗?”
      她面色柔缓,有点诱哄意味地道:“明明就想扔下我,为什么不呢?”

      敏感的经期少女连表达不安都如此别扭,她一定很在意我那个拒绝的微表情。
      如果诚实地告诉她我现在其实也挺想跑的,绝对会被原地制裁。

      于是我不退反进,向前一步伸手撑在她旁边的墙上笑眯眯道。
      “真正的变态我见过,远比你可怕多了。”

      垂眼看人时,迪娅哥浓密如扇的睫毛会盖住半片瞳孔,仿佛也遮住了半层思绪,令人捉摸不透。

      不自觉地,我放柔声音。
      “一个人有没有打算假装无知来达到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这我还是分得出来的。”

      ——何况这是多么漂亮的一位年轻姑娘啊。
      勃勃生机在她体内蓄势待发,野心与成名的欲望在全身藏都藏不住,与那些心灵腐烂的油腻渣滓截然不同。
      比起某些家伙令人作呕的道貌岸然,她这点攀高的渴望真是太正常了。

      “如果我说谎了呢?”
      她偏开一点视线,又不服气似的转回来。

      瞧,果然很可爱,还会闹别扭,虽然有姨妈BUFF加成才能看到。

      起了逗她的心思,和她对视着,我眨了眨眼。
      慢悠悠地以这个仿佛拥抱的姿势靠得更近一点,再近一点。
      “你没有说谎。如果你真的做了,我会看出来的。”
      视线交织,屏气凝神。从下向上,我抵住她的额头,安抚地蹭蹭。
      “不用在我面前隐藏你自己。”

      她的眼睛渐渐睁大,瞳孔有些颤动。

      在她慌乱之前,我撑在她身边墙上的手滑开,啪一声按开了浴霸开关,浴室里霎时升温。
      见好就收,我笑眯眯地退开了几步。
      “你来姨妈时体温很低,要注意保暖。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她不可置信地反应过来,“你戏弄我?!”

      “哪里有。关心和戏弄能一样吗?”
      起码我有百分之五十的动机是怕她冷。

      对她示意了下手上的东西,我见她这次没有透露任何拒绝的意愿,就撕开包装简单示范起用法来。

      迪娅哥郁闷地抱起胳膊、单手撑脸——昨天在手机店里的动作。
      这是她思考时的小习惯吗?好像雪豹会咬尾巴一样。

      她的眼神时不时会落在我身上,多了几分谨慎的探究。

      虽不喜欢被评估物品的眼神注视,我却更讨厌掩不住的垂涎渴望。那种被恶意窥视的感觉会让我条件反射地焦躁不安。
      因此只要迪娅哥别露出看黑卡的表情来,我就没有意见,可以淡定地讲下去。

      “……把两翼贴在下边,粘牢,才不会窜位侧漏。很简单吧?”
      “顺便建议你不要穿宽松款内衣,会有天天洗裤子的风险。”
      “现在我出去,你自己试试。你肯定也不想我看着,对吧。”

      开了浴霸的小小空间内非常温暖。
      关上浴室门,迪娅哥在里面心不在焉地轻轻应声。
      背靠磨砂玻璃门,我最后絮絮叨叨。
      “你的裙子等洗好了会有人送上来。酒店餐厅在一楼,记得吃饭,十二点之前离开房间就好。”
      还想嘱咐几句,可时间真的来不及了,这边离诊所还挺远的。

      急急忙忙地赶上公交车,急急忙忙地回到诊所。本以为到家能看见一座山的垃圾,满地零食包装纸、没洗的餐具之类,但眼见的整个房间居然出乎意料的整洁。
      婕洛和乔妮精神状态也很好,并没有像我所担心的那样,床都起不来。

      应该说她俩过得太规律了,反而让我无所适从。

      缩手缩脚地坐在熟悉的餐桌前,我面前盘中嫩滑的煎蛋泛着浅浅油光,配合散发诱人焦香的培根、气味清爽的沙拉,这顿早餐不要太丰盛。

      可我已经在这张桌子上布放自己的炒菜很多次了。吃到身残志坚的大小姐们自立自强、正正经经搞的美食,反而让一切都显得过于虚幻。

      “怎么样?我就说自己做饭还不错,信了吧?”
      在我手边递过白瓷杯,婕洛笑得金牙都格外闪耀,“你回来这么匆忙,肯定来不及吃早饭吧。尝尝,我特制的现磨咖啡~”
      黑褐的咖啡在柔白的瓷杯中微晃,醇厚浓香夹杂着微甜的奶味扑面而来,被速溶粉荼毒一晚的嗅觉立刻传达给我“这个会无敌好喝”的反馈。

      本来就有些渴,我直接灌下去大半杯,眼前一亮。
      “好香!还没有非常苦,厉害了婕洛!”

      “毕竟你不喜欢苦味。”她自得道,“我再给你倒一杯。”

      乔妮也凑过来,向我手中塞了一副亮闪闪、能映出人影的餐具。
      她没什么表情,蓝眼睛却在晨光下漾着水一般盈盈的波纹。

      ……好、好可爱!故作严肃好可爱!想摸摸头!
      不行,伸手就真的是变态了。

      我不自然地轻咳一声,“哇,乔妮……谢谢你。洗得很干净呢。”

      她的嘴角动了一下,又在瞬间恢复平整。
      矜持地点了点头作为回应,乔妮用手指敲着轮椅扶手,挑起一边眉毛,有些质问意味地继续看着我。
      这番举止之间流露出日久天长的熏陶后留下的贵气,和迪娅哥倒有几分流于表面的相似感。

      “嗯……对不起,我不会再夜不归宿啦?”我缩着脖子小声试探。

      横眉立目的女孩稍微放松了坐姿。
      “以后起码要和我们说一下。”她慢条斯理地问,“昨天和你过夜的是谁?”
      “你不是说在这个城市里没有特别好的朋友吗?”

      是啊,这“朋友”才刚认识一天……
      握着小叉子,我瑟瑟发抖。
      “不是谁,没有谁,以后应该不会再遇上她了。她的目标是勾搭有黑卡的大佬,不是我这样的平民。”

      “黑卡?”端着第二杯咖啡回来的婕洛想到了关键,“难道和昨天我给你的卡有关?”

      我尴尬地点头。这事也怪我把那么贵重的东西直接拿在手里被看到了。

      “她以为那张卡是我的,说明白之后还想要你联系方式,我没给。”
      “她是女的吧?你没告诉她我也是……女的?”

      我更尴尬了。
      “我说了。她不介意性别,只要有地位和钱。”

      乔妮闻言眉头越皱越紧,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侧过脸低声自言自语。

      “双性恋?”而婕洛大惊失色,“那你昨天还和她一起去酒店过夜?!”
      “我们俩啥也没发生。”我捂着脸,“对她来说,我还不配被当做目标呢!”

      临时保姆、高功率人肉暖水袋、掏干净的钱包,大概对迪娅哥来说我就是这些了。

      “她是被贵族收养的女孩,也并不甘于现在的地位。与我,互相本就绝非一路人。”我感叹,“要不是昨夜一晚无家可归的那种意外,根本不可能有交集嘛。”
      乔妮和婕洛看着我,都露出了奇怪的表情。

      她俩还想说什么,却被放在客厅里的座机电话铃声打断了。
      这部电话的拨号与一楼诊所办公电话相同,只能是患者打来的,或者是其他工作问题。

      诊所休假的这段时间都是我来当接线员,我习惯性地就想起身去接。
      朝着客厅的方向倾过身体,我却没能站起来。

      “我接吧,应该是安德森的电话。”婕洛从我身边倒退着走过去,“今天我给的预约都是复诊,那几个小外伤缝合的也该来拆线了。”
      她双手插兜,半挽着长发,发稍细碎,与脸颊上细微的绒毛在日辉下映出几近虚幻的一层微芒。
      嘴角一勾,秾纤得宜的明媚笑意便如似藏不住的春光从皓艳五官间流淌而出。

      此等不凡的美人,偏偏要对我挤眉弄眼,还挥舞着没拆绷带的圆圆手臂,硬是破坏了自己的风情。
      “你还是赶紧吃早饭吧。沙拉是乔尼拌的,再拖下去酱汁变味,他可又要生气了~”

      那在我起身之际,一把拽回我手腕、让我坐下的纤细五指,更用力地收紧了。

      有点疼。乔妮居然有这么大力气吗?

      看着她支在轮椅上、仿佛没花费多少力气的细细胳膊,我迟钝地想到婕洛的确有夸过乔妮“上半身很结实”。

      “乔妮,我要吃饭了……那个沙拉就很好吃的样子呢。”
      举起被握住的爪子,我伸出三指,发誓一定会珍惜品尝,绝不浪费两位美女的心血。

      乔妮慢慢松开手。
      “真是个狡猾的家伙。”
      转开轮椅,我隐约听到她对着流理台那边,如此轻声地不知对谁说道。

      沙拉酱里混了柠檬汁,酸酸甜甜的,十分引人回味,下楼换工作服时我还在咂嘴。

      换衣室的门在婕洛的办公室里。办公室的门开着,电脑屏幕显示着病历页面。
      拉开办公室的窗帘,从窗户向外看见婕洛正站在后门一辆货车旁边,拿着进货清单,看司机向下卸医疗器械的箱子。

      我也得快点出去帮忙。婕洛胳膊受了伤,司机一个人搬又太慢。

      锁上换衣室的门,我从衣柜里抽出护士服,顺手掏出身上的手机。
      脱下常服叠好,我看见迪娅哥的头像在手机屏幕上亮起。

      【讹钱大美女】:这衣服牌子听都没听过,你去什么店里买的啊?
      【没钱小辣鸡】:猫猫头白眼. jpg
      我没钱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通知:讹钱大美女请求与您视频通话】

      我把手机镜头对着天花板扔在椅子上,点了同意。

      听筒里安静了一阵,传出迪娅哥迟疑的声音。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我对着镜子戴好帽子,问。
      “为什么这套衣服这么合身啊——!昨晚你究竟对我做了什么啊?!”
      她突然悲愤的发言吓了我一跳,我哭笑不得。
      “我只是兼职干过服装导购而已!你看不起谁的人品呢?”

      外面传来办公室门把手转动的声音,我拉直护士服的领子,觉得该是婕洛回来了,便把手机揣进兜,直接打开更衣室的门。
      “迪娅哥,等一下,我有点事。”

      办公室里不是婕洛,是一个陌生男人,个子很高却有些驼背,正站在电脑前浏览病历页面。
      电脑蓝幽幽的光照在他眼中,气氛有丝异样。

      可病历涉及很多患者的隐私,未经允许是禁止透露的。万一出了什么事,婕洛要担责。
      想到这里我已经生气了,直接上前阻止道:“先生,请不要擅自动这些东西,这是违法的。”

      陌生人的手被我从鼠标键盘上推到一边,愣愣地继续杵在电脑屏幕前。
      见状我直接打开了密码屏保,嘴上客客气气地问他:“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我们诊所今天下午才恢复工作,您有预约吗?”
      其实我是想问他怎么进门的。前门锁着,后门有婕洛,哪有机会给他进办公室来翻病历?

      他抬起脸,面容枯槁,眼白发黄,眼球外凸,布满血丝。
      这是患有严重的内科消耗性疾病才会有的模样。

      “你……是这里的护士?”
      他说话费力的姿态,仿佛是拼命扯着干涩的声带让它发出最后的气音。

      有什么我很熟悉的坏事将要发生。
      这种令人厌恶的预感,隐秘却不可抑制地从记忆的每个角落里钻出来。

      但,我正在一个城市的内圈,内圈与外面的贫民区还是不一样的。
      所以我没有后退,只是让语气冷漠下来。

      “我在三个月前应聘成为了这家诊所的在职护士。如果您没有其他要事,请让我送您出去,等到下午再来就诊。”
      强硬地表态道,我对这个男人做了一个请走的手势。

      “……我……我,我……”他颤抖着嘴唇,却只会重复这一个字,额头汗如雨下。

      越看他这副模样,我越觉得眼熟。
      “您是曾经的患者吗?”我回忆道,“我似乎在收费口见过您,但是没有为您医治的印象呢。”

      “……”
      他彻底沉默下去,向门口走来。

      立在我为他打开办公室门前,他直勾勾地盯着我,说。
      “你和她……是一边的。”

      嗓音沙哑又细小,眼神飘忽,我没听清。
      “您有什么问题吗?”

      男人的嘴巴开合,像条脱了水的鱼。
      哪里不对劲,为了让他出去我还是迟疑地凑近了一点,看着他。
      “什么?”

      他说了很多,我只听清了一句。
      “……我已经没救了……”
      呆滞的双瞳之中没有一丝活气,只有两团骇人的幽亮鬼火。

      那是我所见过千百次的,恨意的火焰。

      心脏倏然缩紧,几乎是意识到状况的同一瞬我便转身蹿向更衣室的位置。

      婕洛办公室的门是向内开的。
      因此,我为这个男人开门时,比他的站位更靠近屋里,眨眼间便能蹿进里面的更衣室去。

      ——面对行为过激的患者时,不建议进行正当防卫。
      因为社会对医务人员的道德要求极高,无论使用何种程度的正当防卫,其本质都是与患者“对峙”,是会加剧医患矛盾的,随之而来的不利舆论也可能毁掉医者的工作生涯。
      正确的应对是逃跑。
      不如说,只能选择逃跑。

      大概是我已经过了太久安逸的生活,逃跑都险些被抓到。

      用力地撑着门板,门外的男人在推挤,本是油灯枯尽的病体,在着魔的执念下竟然能爆发出不输正常青壮年的力量。
      渐渐地,他将几根手指挤进了门缝里,这样我就更难关上门了。

      “你就不怕我夹断你的手吗?”
      外强中干地威胁着,我其实根本不敢在婕洛的诊所里多么伤害他。

      “没关系,手指你要就给你吧。只要你死了,我就去找那个庸医,让她赔我的命。”
      男人自顾自道。
      他已经沉浸在妄想中,什么都听不到了。

      对了……他的主要目标是婕洛。

      我想起来他为什么眼熟——好像在我刚开始工作的那几天,曾经有这么一个人,从早晨开诊就站在收费窗口。

      每逢我和婕洛从处置室进到走廊里,就能感受到他直勾勾的目光,如芒在背,主要是盯婕洛。
      午饭的时候庞姆阿姨还提了一嘴,被婕洛严肃地明示不要靠近他。

      “他是在这里检测出肝病来的。当然,我们外科治不了肝炎,我还帮他联系去专业内科医院了。不知道这人脑子里哪根筋搭错了,那边的医师怎么沟通都不听,”婕洛心烦意乱地叉散了盒饭里的土豆块,“他一定要把这笔账算在我头上,想我出治疗费。”
      “走程序审查也改变不了事实,他的确是自己在外面染上的。可是从判决结果出来之后,他就销声匿迹了,这还是我第一次再见到他。”
      “你们俩都离他远点。这人没有家庭,独自生活,不知道能干出什么来。”

      那一整天,他都像个无处可归的幽魂游荡在走廊里。直到下午的某个时间点,在婕洛出去上了个厕所后,这人便消失了。
      当时他似乎还远没有这么虚弱,所以我刚刚才没认出来。

      之前状态更好时他为什么没有动手?
      很可能是已经做过了我不知道。
      现在是挑婕洛受伤的时候专门蹲点来的吗?
      他不该来的。处理他的话,我根本就没办法再在这里干下去了啊。

      “你明知道自己得病不是她的错。连这都不敢面对,趁早滚去城郊贫民区和野狗抢食吧,垃圾。”
      小心地逐渐收拢力道,我阴阳怪气地呛他。

      骂人去贫民区可是非常严重的侮辱,果然这男人立刻受到强烈冒犯般,在门外不受控制地激动起来。
      他喊了什么我不屑去听,只感觉力道差不多便毫无预兆地退开。
      门外人收不住惯性,砰地跌撞进更衣室,重重磕在长条椅的硬角上。

      这之后应该怎么教训对方,我已经想得很好了。
      只是,我真的太久没干过这种体力活,预判与反应力都下降了许多。

      刚来得及退到衣柜旁边拔出胸前口袋中的钢笔,地上的人就已经爬起来,目眦欲裂地扑过来的样子与井中女鬼也不差多少。

      “去死吧!!!”
      两手掐着脖子将我整个人猛地提摔在衣柜上,他狰狞的表情我已经看不清了。

      眼前瞬间浮现出窒息的黑斑,脚也够不到地面,濒死感催促心跳加快,可再怎么用力泵血,也赶不上生命流失的速度。

      强行抑制住本能地想要去掰他手的两只胳膊,我在背后拔下钢笔笔帽,忽而迅猛地全力一甩,直直捅进了他的左眼里,墨水在墙与天花板上相接着淋出一道闪电般的长线。
      猛然炸裂的凄惨哀嚎回荡,听着都让人觉得疼。

      被疼痛俘虏,他马上松开手,疯狂地抓向自己的眼睛。
      “啊啊啊啊——!好疼——!!!”

      被扔在地上,终于能够重新呼吸,我一边控制着喘息的频率,想着能怎么办。

      钢笔太短了,完全不够,没能破坏大脑。
      我会被杀死吗?

      “……你是在打架?和男人打架!?”
      护士服右边的兜里传来了迪娅哥声音。
      视频通话还没关。
      “需要我帮你报警吗?喂?!把你的地址告诉我!”

      拔出那根稍稍歪曲的钢笔,那男人手心里还有一同脱落下来、连着部分视神经的软趴趴的眼球组织。
      他脸上接连浮现出茫然、恐慌、痛苦、绝望,听到“报警”两个字后,定格在了杀意。
      “你这个【哔——】,【哔——】吧!”

      “咳咳咳。”我哑着嗓子和迪娅哥说,“我这边只是有点乱。求你先帮我辞个职好吗?”
      “你到底在哪?!”迪娅哥的声音有些颤抖。

      缺氧的后遗症还没过去,我尽力挪动四肢远离他,在躲到长条椅后面时骤然发难,掀翻的木凳向他的方向飞砸而去。

      没有回头看,我从侧面绕过这个柜子向门口迂回,一边拿出手机对迪娅哥说:“咳,我现在给你报一串电话号码,报警之前你先帮我打过去,告诉她——咳咳咳,我辞职……”
      “疯了吗你?!”她的喊声简直震破耳膜,“都要被杀了还辞职?!”

      “xxx-xxxx、xxxx,这个号码。”
      我的嗓子肿得厉害,说话十分艰难。
      “咳咳咳,对我有点信心行不行,贫民区打架还少吗?”

      “你现在听着像只漏气的尖叫鸡,一般这种菜鸟在群架开头就半死不活了。”
      迪娅哥毫不留情。意识到不打这个电话辞职我就绝不说地址,她烦躁不已,“我去打那个电话,等会再……后面!!!”

      我刚刚才摸到了更衣室的门框,婕洛的办公桌上放着我需要的东西——底座厚重的锋利金属票据针。

      迪娅哥一尖叫我就抡起手机挡向背后乍起的风卷处,借着它结结实实被砍成两半而争取到的几秒冲了出去。

      手心触到扎着不少票据的不锈钢粗针就立刻回头,这精神病果然已经杀到了眼前。
      他把我堵在了办公桌边,我已经无处可逃了。

      似乎是被“报警”所刺激,不断吐出污言秽语,癫狂得都快看不出人类模样的男人狠狠将钢刀插入我的右上腹。

      在皮肉与内脏被捅开的一瞬间,其实是感受不到疼痛的,迟钝的内脏神经只会有“啊,被切开了”的冰凉触感。
      刀。刀锋,刀背,刀身。
      血液无比鲜红地随着凶器拔抽汹涌而出,浸湿洁白的护士服,也浸湿握着凶器的手。

      他又扎了下来。

      呼吸渐渐急促,眼前的一切都摇晃着,整个世界是那么冰冷,正在染上奇异而肮脏的彩色涡光。

      完全凭着手感摸索,我握紧那只钢针。
      抓牢了,瞄准了。
      毫不犹豫地——

      噗。

      那一大块模糊的暗影,从我无法分辨物体的视野中滑落。
      怎么回事,我还没砸下去呢?

      我已经死了吗?

      据说生死之际,已逝的人会来迎接生者。
      姐姐,是你来接我了吗?
      你不是说天堂会很安宁吗?为什么你在哭呢?

      这眼泪太滚烫了,滴在我逐渐失去知觉的脸上,依旧好烫。

      原来不是姐姐啊……天堂也是不存在的吧。

      不要哭,蓝眼睛的女孩,不要哭。
      你的眼眸如同广袤的晴空,如此美丽温柔,不应承载心碎的悲伤。
      去阳光下微笑吧。

      最爱的那双蓝瞳已经在雪夜之中永远停驻了年岁,再也无法注视我了。
      所以我由衷希望,还能够看着这世界的你,可以永远快乐地微笑。

      蓝眼睛的温柔女孩啊……
      怀抱果然都是一样的温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医闹的出现啦!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