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阿生良辰不负》种田的萧何

82、断金零粉（下）

　　罗恕一行人在广场左边角落一面巨大的显示屏前停住了脚步，上面循环展示着各个星座的特质和当年的运势。

　　“星座”推论展示的一般都是些正面内容，而且着重点也都在“亲情”、“爱情”、“友情”几方面。算是用最浪漫和甜蜜的方式阐述“命运”，这的“命运”温情脉脉没有攻击性所以在女生间很有人气。

　　6人认真看着自己的运势，也细细研究着朋友的星座。

　　“未之和阿恕是理想闺蜜啊，可是却可能出现抢男友的情况？！切，什么狗血剧情啊！”姚乐芳看到前面的描述还小羡慕了一下，她和寝室其他几人的契合度都不高，结果后面的剧情就急转直下了。

　　听到这话，罗恕立刻紧盯屏幕，等它循环到配对评分那页。只见上面写着她的巨蟹座和杨未之的金牛座匹配分数是90%，是真的很高。

　　“真的好配啊！”单觉感慨了一句。

　　这份配却反而让罗恕生出了心酸。【配又如何？如何又配？】

　　世界好像又转换到前段时间罗恕和于星缘偶遇后的对峙，那天于星缘对着罗恕阴沉沉地说：“没想到罗恕你和杨未之居然是homosexual。”

　　罗恕知道吵架无好言，于星缘这句话纯纯就是来刺激她的，她本不该听。可是这个前几天还是温情的室友的人在知道她和杨未之之间关系后，居然用“homosexual（性精神病）”这个词来侮辱他们，还是让她始料未及。

　　罗恕气得发抖，她就算了，于星缘怎能如此侮辱杨未之。持着口出恶言的人品却看不起杨未之，谁给的权力。

　　“于星缘你......你怎么能那么说话，杨未之不是你能编排的！道歉！快道歉！”

　　“怎么，你现在是不服？!觉得我错了?!
　　有本事把你两的关系公之于众啊！看看你们是被万人唾骂还是被人认同。
　　看看那些恶心你们的人会不会给你道歉，看看这天下的人会怎么说你们。
　　放心到时候他们骂你们的词绝对精彩，会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恶毒。”

　　罗恕有被气到但更多的是被这话吓到，过去她不是没有意识到过同性相恋很惊世骇俗，会有很多艰难险阻。可那时的她在大学里遇到了太多的奇迹，误把奇迹当生活的罗恕掩耳盗铃地认为她和杨未之也会是场美好奇迹，一切厄运自会消散。

　　可罗恕的生活本质从来不是奇迹，甚至多是苦难。

　　连这个她抱有期待的友人都会骤然变色的“爱情”，若裸露于世会有何种惨烈处境。

　　【凭什么，凭什么杨未之得被随意践踏，就因为她喜欢个女人？因为她喜欢我吗？！】

　　愤怒消失，恶言带给罗恕摧毁，成灰的那种。可见到这样罗恕的于星缘的反应却很奇怪，好像这一切并不是她期待的。

　　于星缘上前抓住罗恕的手厉声道：“不服吗？！不服就拿出点气势来。
　　你可以打我啊！认为别人不对，就要用力反抗啊！用血、用痛、用最决绝的姿态去抗争，这样才对啊！”

　　罗恕愣愣地看着比她情绪更激动的于星缘，反而不知要如何是好了。

　　罗恕被如此对待还是没有激起什么血性，于星缘恨铁不成钢地扬手做出欲打她的姿态。

　　这下彻底就是于星缘这个无理之人行无礼之举了，罗恕占尽道理，一切反抗回击都是极应当的。但她的反应居然还是缩起身子举手格挡，一副被动挨打的守态。

　　最后于星缘的手没有真的打下去。

　　“父母、世界是女人的命运，罗恕你没那个本事摆脱命运。那一辈子就只能配个仰人鼻息的傀儡而已。这样的你还妄图要那些，你不可笑吗？！”面对这个屈服于一切的罗恕，于星缘把盘旋在脑子里许久近乎“诅咒”的话说了出来。

　　上天有好生之德，大地有载物之厚，父母有生养之恩。这些都注定是罗恕一生最深的羁绊，逃不掉，一直纠缠那最终恐怕真就成了于星缘说的命运。

　　杨未之是罗恕的心中宝。可罗恕这边的天地不会这样看杨未之，颜季和罗达士更不会，他们只会视之为肉中刺。也就是罗恕的命运会把杨未之划归成在喉之鲠。

　　【是真的可笑啊！杨未之那样美好的人配我，却还会被轻贱看不起，真是这天下最可笑的笑话啊！】

　　罗恕很没用，她无力抗争命运的。将“骨鲠”留在肉里是不可能的选项，若有挣扎也不过是将它吞下去还是吐出来。

　　......

　　“阿恕，你怎么了？”姚乐芳的问话把罗恕从回忆里拉出来。

　　“怎么了？”罗恕道。

　　“我刚才问你话，你都没反应？！”

　　“不好意思我刚才想别的去了，什么问题啊？”

　　“我说你和杨未之容易出现感情矛盾啊,这很糟啊。若非在友情和爱情里选一个，你要选什么啊？选未之还是男朋友？！”

　　这种问话就像“女朋友和妈一起掉水里救谁？”一样很难有正确答案，但可以有讨巧的回答方式，就是偏向当前场合参与人的立场取答案。

　　罗恕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扬起脸笑得光芒四射，她有答案了：“我当然选未之啊！伴侣是有时效的，友情才是永恒的。我那么爱未之，自然要天长地久，自然要选友情......”

　　她选将“骨鲠”吞下去，成为她人生的一部分，却再不以“骨鲠”之名和“骨鲠”之实出现。唯有如此，她这一生才能在所有人面前无所顾忌地继续爱。

　　这个回答很得吕、姚、单三人的心意，虽然里面有些“用词不当”，但三人都没在意这些细节。友情被如此重视，同样作为朋友身份的他们只觉开心不已。

　　可杨未之和于星缘这两人就不是那么理解这句话的。

　　【什么叫“选友情”？！！】

　　于星缘眉头一皱，有了某种猜测。那天在感觉自己暴露之时，她涌出了种想要毁天灭地的愤怒，也是在这份愤怒的驱使下，她想毁掉罗恕这个“罪魁祸首”，所以她用了恶毒的办法——抨击罗恕和杨未之的感情，以及诅咒罗恕。

　　可当一切平静下来后，真实的心复苏时，她开始懊悔。她不希望这样的，她不希望罗恕遭受这些的，她甚至不希望任何人遭受这些。她知道自己被愤怒控制时的样子有多扭曲，她不希望这个世界和那时的她是同频的。

　　杨未之的感觉更直接，这句暗喻的话像突然从天而降的铡刀，砍掉了杨未之的三魂七魄。

　　她垂死挣扎般地叫了声：“阿生！”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知道你这么说会让我怎么想吗？！】

　　这声喊叫让罗恕的话停了下来，可她不像平时听到叫声那样立刻转头面对说话的人，而是就着话沉默，千言万语再不知怎么说的那种沉默。

　　“你......”杨未之不允许此刻这样沉默，她就要不顾场合地说出一些话来。

　　“我刚才好像听到阿觉说朝云见乐芳好像想喝奶茶对吧？！我们要不趁现在人少去排队吧！”于星缘心里叹了口气，出声打断了杨未之。

　　吕、姚、单三人懵逼地理着这句话【是谁想喝奶茶来着？】

　　于星缘趁三人蒙圈拉着他们就走，三人其实也有看出些不对，离开算是顺水推舟。

　　于星缘拉着其他人走出不远后，偷偷回头看了一眼罗恕。

　　【最后帮你一把吧！毕竟也是我曾经羡慕过的人啊！】

　　罗恕恐怕永远也不会知道，她认为的一塌糊涂的人生也会是一些人期盼攀附的高度。

　　老天爷比想象中更残忍一些。

　　......

　　若在平时只要眼神交汇，那罗恕和杨未之间的内心交流便能完成，出口之言在他俩这往往不太重要。

　　可现在面对面的两人之间的交流却被封锁了。

　　杨未之不愿懂得罗恕的内心，不想懂得那个“选友情”到底是什么意思。

　　“阿生！”杨未之上前一步向罗恕逼近，这声和她的动作一样有攻击性。

　　她总是习惯待在原地笑着等别人的答案。就像她对罗恕说过的，“只要罗恕愿意，便会一直等，等着罗恕的选择，等着她的答案。”

　　可当此时此刻她得到答案时，却再不能像过去一样淡定地接受。这次她不愿。

　　她叫着罗恕步步向她靠近，想要她改变心意，想要她换个答案。

　　可她和罗恕的距离没有因为她的努力变近，在她步步紧逼时，罗恕却在步步后退。

　　在商场他人眼里他们是在欲拒还迎，内情却是在欲迎还拒。两颗心都拼命想靠近，但身体却一点点分离。

　　杨未之终于又开始努力想要去争取了，可结果依然不好。

　　【不要再过来了！这人不值得！她配不上！】沉默的罗恕在心里尖叫。

　　罗恕自觉前20年的人生全是错误操作，对不起天地，对不起时光，更对不起父母。从未妄想过太过美好的东西。

　　可当她进入大学后，特别是当她遇到杨未之后。

　　人生像重启了一样，而且是从最初形态开启。她仿佛又从胚胎开始一点点重新长大，重临婴孩、儿童、青年、成年的时光，用新的视角重新感受这个世界，感受罗恕的人生。

　　她开始爱别人，并爱自己。她开始原谅自己，也认同自己，这样的她也开始觉得自己配得上美好。

　　可当大学时光进入倒计时，梦醒了。

　　一个个人，一件件事轮番上阵把她的美梦一点点击碎，而她只能瑟缩地躲在一边看着。

　　原来过去人生划伤罗恕的伤口并没有治愈，大学时光也好，杨未之也好，都只是给她贴了个创可贴，让她以为自己痊愈了。

　　受伤的灵魂依然是那样，从头到尾还是那个懦弱无能到让人唾弃的罗恕。

　　【美好的杨未之不该配罗恕，不该执着于这样一段不容于世的感情，那样只会毁了她，半点不值得。】

　　罗恕的这些心事没有说出一点，但是她的悲凉无处可藏。

　　“阿生！”这悲凉感染了杨未之，她看着两人间仿佛永远消除不了的距离，再发不出咄咄逼人的声音，也有了些悲凉。这世界没来得及出手阻止他们，罗恕却先放弃了，怎么能不悲凉。

　　可即使是这样顾忌到罗恕情绪的声音，依然让她惯性地退了一步。

　　“阿生......”这声叫得很轻，杨未之没再敢有任何前进的动作。她不敢再动，只求罗恕不要再退。

　　罗恕没再退了。

　　然后他俩就那么隔着“安全”距离相对着，两两相望，不再有刻意的语言，他们都读懂了对方的心。

　　“我不逼你了，我不求了，让我抱抱你好吗？！朋友也可以抱的，让我抱抱好吗？！”

　　“爱情”太重，只能产生距离，“友情”重量刚好，可以让罗恕一生随身携带。

　　罗恕没有说话，她默认了。

　　杨未之慢慢上前，靠近罗恕，然后抬起双手，紧紧抱住了她。

　　【好姐妹间的拥抱最是平常不过。】

　　自我安慰后，罗恕心安地慢慢抬起双手回抱住杨未之，她用的力气极大，像要把杨未之拥进身体里。

　　罗恕的心千疮百孔，一有风雨便被吹得冰冷刺骨。曾经一个人的出现把她心的漏洞都堵了起来，让她感受到这是个艳阳高照的世界。可现在她要亲手把这人推开，让自己重新独自面对世界的严寒。

　　不是所有的两心相同都能大团圆结局。在“我爱你”和“我爱你”之间，隔着一人的世界和一人的海洋。

　　一生相守便是要携手一起跨越这个世界和这片海，这是件伟大的事。爱情并没有那么伟大，伟大的是人。

　　可并不是所有人都“配”伟大的。

　　《于星缘小番》

　　“父母、世界是女人的命运，罗恕你没那个本事摆脱命运。那一辈子就只能配个仰人鼻息的傀儡而已。这样的你还妄图要那些，你不可笑吗？！”

　　那天在“蜜糖清吧”门口于星缘和罗恕相撞后，两人有过短暂的交锋。

　　在他俩这种一冷淡一怯懦的人之间发生激烈的交锋是很难得的，可人就是这种一旦情绪失控便会不顾一切的生物。

　　特别是当于星缘知道“蜜糖清吧”是百合吧后，急于制裁对方的她，狠绝地说出了上面的话。

　　“父母是女人的命运”这是她深藏内心的话，却也是她最想撕碎的一句话。可恐慌下她干的居然是翻开腐烂皮肉挖出它来伤人。

　　【呵呵！】于星缘对自己轻蔑一笑。

　　她果然像于福气说的那样“表面光鲜，内里有的却是仙丹难治的刻薄。做事斤斤计较，父母养育之恩不感念，姐弟手足之情不顾及，是个父母病床前也不会去喂饭的狠角色”。

　　于福气是于星缘的弟弟，他俩一直处于相看两厌的状态。

　　于星缘觉得于福气是个学习不行，做事不行，为人更不行的垃圾，只会拉自己后腿。

　　而于福气则鄙视于星缘的自私虚伪。没事时，他常常只用个“哼”来和于星缘交流。有事时，他则永远叫她“招弟”这个她厌恶至极的名字。于福气认为“招弟”才是于星缘的真实，认为于星缘厌恶的是真实的她自己。

　　而对于星缘来说“招弟”这个名字是宿命的嘲讽。在上学之前她的名字都是“招弟”，这是父母对她的定位，存在只为个“弟”字。

　　而当真的招到这个“弟”后，喜悦的人们直夸男孩有福气。没人再想过这一切和她的关联，“福气”能和工具人有什么关系。

　　当于星缘要上小学，父母终于想到给她弄户口时，她不顾所有先一步对登记人员说出了“心愿”二字。她没有别人认定的福气，但至少要保留自己的“心愿”。

　　可没有能力不受重视的人，努力的结果也是不受人尊重的。和后来许多事一样，老天爷并没有给她想要的。

　　她忍受父母责骂换来的是登记人员随意的一通输入，她后来的人生便是“星缘”。与星星的缘分，看着美，却是一场人生一场梦。

　　“我是条见到骨头就绝不松口的野狗。”这是她常常拿来怼于福气的话，每次说完，都会觉得轻松愉快。

　　她的一生太过贫穷，所有东西都得拼命撕咬才能获得，那撕咬的样子有多难看，没人比她更清楚。但即使这样她也必须这样，与其让别人说她如何可怜，不如显摆自己如何可恨。

　　而这份让她痛苦一生的贫穷，其实大部分不来自于米饭里的玉米面和红薯，也不来自于营养不良的身体，而来自于亲人的冷漠。

　　她从未被人爱过，比乞丐都不如，这种贫穷之痛锥心蚀骨。

　　《杨未之小番》

　　“杨未之你凭什么对别人的人生指手画脚！”

　　这句话算是杨未之人生的分水岭。

　　从这句话后，杨未之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大家理想中的样子。

　　祖辈日子寂寞，她便是嘴甜的孙女。

　　父辈生活忙碌，她便是省心的女儿。

　　朋友年华苦闷，她便是贴心的朋友。

　　很多人爱她。

　　改变和爱她，这两者间很难说因果里谁先谁后，反正杨未之进入一个良性循环......或许。

　　而说出这句话的便是杨未之的姑姑杨来落。

　　杨来落是个很不同的人，青春少艾时期还能和一群没到法定读书年龄的孩子玩到一起，实在很是与常人不同。

　　有一次，她和杨未之的朋友一群5岁的小孩玩捉迷藏。她想躲进一个柜子里，可那个柜子太小装下比孩童大得多的她，门怎么都关不牢，理所当然的她第一个被抓了。

　　从此以后小朋友便给她起了个外号——“装不下”。

　　“装不下”是真的装不下，她心中有太多想要的东西。她的生活本是金尊玉贵的，可这些在她看来只是世界的一部分。荣华富贵在穷人眼里最重，在富人眼里却很轻。

　　当杨未之9岁时，“装不下”说她最渴望的是当名歌手，她滚烫的音乐梦即将溢出，这个梦让她英勇无敌，可以和世界开战。

　　全家族反对，甚至放下了绝不会再管她的狠话。只有杨未之支持她，杨未之甚至迫不及待地怂恿“装不下”快快去实现梦想。

　　“装不下”拿着简单的行李，怀揣着音乐梦想和杨未之的期待离开了，抛下了“很轻”。

　　然后她回来了。没有行李，没有梦想，唯一剩的是对当初决定的后悔，以及对杨未之的一点怨念。拾起了“最重”。

　　许多东西恐怕没有那么美好，“童真”如此，“梦想”也如此，而人更是如此。

　　美好这个东西和许多人是“不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