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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3、乐和其声(下) ...

  •   俞合婷其实没有见过戈白本人,但隔代俞合婷还是被戈白深深影响着。因为戈白除了留下这满校的传说外,还留下了一室“老人”。

      俞合婷的学姐、学长们正是戈白时代刚入“重光社”的雏。他们懵懂时接触了戈白,而后再影响了懵懂的俞合婷等后辈。所以后期的“重光社”结结实实是个戈白色彩浓重的社团。

      俞合婷永远记得刚入社那会,那届的社长曹赋指着那两张纸给他们这群新人述说戈白的故事。所有人都惊叹戈白的手段高明,“败众人,得名声”,让“重光社”一举成名天下知。

      曹赋没有附和,也没有反驳什么,而是说起了另一件事。

      在那场搅动全校的辩论赛结束后。作为初入社团的男社员,曹赋自觉身份敏感、太过尴尬。

      一方面他惊叹戈白实在厉害,另一方面却也畏惧这个厉害。所以私下里他开始思考是不是要退社。

      音乐骗不了人,在曹赋徘徊无措之时戈白终于听不下去他的魔音了。

      戈白单独找了他谈话,曹赋趁机提出了退团的想法,戈白问他原因。

      他想着反正也要走了,无所畏惧了便道:“重光是不是要开始倒男了?要变成个彻底的女权社团?!”

      曹赋自以为揭露了一些东西,觉得这话题该得个严肃的答案,甚至他预想到了会有冲突。

      可结果听到这话的戈白嘴角一歪表情莫测道:“你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

      曹赋抬头直面戈白,紧了紧脸道:“那场辩论赛我在现场。”

      仅仅这一句话就表明了曹赋的所有顾虑。

      那场辩论赛只要全程在场便很清楚,那就是场全然的女权主义宣言会。

      “女权是什么?男权的对立呗。”这恐怕是大多数人的感官知觉。所以女权的目标很自然地会被解读为“狠绝地打击男性”。

      在这样的环境下作为男性的曹赋必然要自保,必然想要离开风暴的中心。

      “你觉得我那天说的话公正吗?”戈白问道。

      “是对的。”曹赋道。

      为了夺得胜利,戈白那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小心斟酌过的,全都理据分明。举的实例也是世界里过往女性的真实血泪,很是震动人心。

      而曹赋并不是一个为了自身利益而罔顾事实的人,所以他无法违心去评价。

      可一切到“是对的”也就到此为止了,在这件事上曹赋的原则能给他的力量有限得很,无法支撑更多。

      所以即使他一直知道戈白是位优秀的领导,多半不会假公济私。所以即使他知道辩论赛证明了戈白是正义的一方,也无法消弭曹赋恐惧而后的自保本能。

      他担心自己的利益受损,所以即使‘远远逃开’这行为在他看来有些难堪,也还是选择了执行。

      “我是问你‘那是公正的吗?’。”戈白道。

      【公正?】曹赋没有说话,因为到这点他就有所保留的了。戈白说的都是些极少数且耸人听闻的个例,这种极端例子拿出来辩论确实是好东西,但是它是没有普世性的......

      “那些话你并不觉得公正。”戈白替他回答了。

      曹赋有些诡异地看向戈白,当事人说自己不公正好吗?

      “我知道许多人很抗拒我那天的话。我知道你们还拿我和金苏苏的姓名调侃,给我们取了个诨号叫什么‘给点颜色看看’。
      你们觉得我像个贪心的疯子,在用诡辩混淆世界。对吧!”

      曹赋继续沉默,因为戈白说的基本就是事实。他们确实这么说她和金苏苏了,说他们心思险恶。

      说戈白,叫白却不能像白莲花一样被男人怜爱,所以只想动兵戈。说金苏苏,叫苏苏却不能像玛丽苏一般被男人迷恋,所以只会为女人造金砌。

      说他俩以后一定嫁不出去,只能晚景凄凉。

      “那天我说到了能力,我说女性有着超越男性的细腻,能让所有事成功率加倍。
      那天我说到了责任,我说女性在这个世界生存会遭遇更多的不如意,所以女性更懂得坚持和承担。
      那天我说到了感情,我说获得同样的东西女性失去的会更多,所以女性更懂得珍惜。
      当然那天我说了更多。
      这些就是你觉得不公正的根源吧?!”

      “你都是拿极端例子来佐证你的观点,你拿最差的男人和最好的女人做对比,自然得了女人更好这个结果。我不能拿出那么多东西一一反驳你的话,但你说的那些就不是公平的!”

      “是啊,这是不公平的,这很不公平。
      但最最不公平的却是几千年来这世界不止我一个人用最差的男人和最好的女人做对比,但其结论居然往往是他们轩轾不分。
      就像寒窑苦等18年的王宝钏,和给她18天皇后‘尊荣’的薛平贵都同样被认定为重情义。
      就像钟无艳冒死自请见齐宣王陈述齐国危难的事迹,生成的成语叫‘自荐枕席’。而刘彻对发妻赌天发誓不负之后却翻脸无情的行为,生成的成语是‘金屋藏娇’,都一样风格的轻浮暧昧。”

      曹赋皱了皱眉,明明过去男女定责的生活是那么地和谐和平静,可为了女性的权力他们放弃了那种生活方式。这一切都是为了消除社会对女性不公而做出的牺牲。

      可明明他们放弃了那么多,现在居然还有个女人在他面前强词夺理、咄咄逼人,曹赋很愤怒。

      【戈白她全然无视我们的牺牲,挑起这种矛盾实在太过分了!!】

      “是,父系社会对女性是多有不公。
      但现在已经不是过去了,你既然也知道不公会让人生怨,那为什么不坚持现在的男女平等,而要去挑起另外一种不公?你这样和过去的人有什么区别?
      若说男权有多不对,那女权也必定同罪。”

      “男女平等?你觉得公平是什么?”戈白道。

      “是对等。”曹赋道。

      “不,是均割。对等是被动的,而均割是主动的。这世界的公平从来就不可能是被动的,所以女性等着男性给公平就是个笑话。”

      “没有什么等着,现在就是主张男女平等,已经很多事都很公平了。”

      “公平?读书的时候能学习一样的东西就公平了?那工作时的歧视就不管了?
      结婚照里左右各站一边就是公平了?那家庭里女性有无法逃脱的义务就不管了?
      怀揣3个面包的人拿出一个和只有一个面包的人对分这叫公平?!”

      “怎么能这么打比方?!哪有那么夸张?!现在男性和女性的差别哪有那么大?!很多时候其实女性更占便宜的。”

      “这话不该你来说活,不该男性来说。拿着2.5个面包的一方对‘赐予’后才拥有1.5个面包的一方述说自己的牺牲实在是卑劣的。
      我知道谁都会觉得‘别人得的太多,自己得的太少’。关注自我无可厚非。
      可你们在自己坚持这种想法的时候,却要别人认下‘自己得的太多,别人得的太少’这种反人类的想法。
      你不觉得这一切道貌岸然到都有些疯狂了吗!
      曹赋你好好想想,除掉那些你觉得本该属于你的。不,应该说除掉你觉得本来该属于‘男性’的东西。一切都是无主无归的情况下,这世界对男女真的平等了吗!”

      【平等吗?】当曹赋本能地觉得戈白的崛起就是针对男性的时候,他其实就有答案了。可都是活着的凡人,戈白在为自己的利益努力,曹赋也只能如此。

      “你讨厌我,就放我走啊!干嘛在这骂我,我都要走了,我明明都说我要走了啊!!”曹赋甩手不想回答。

      “为什么就说到我讨厌你了?我哪讨厌你了?!”

      “还不明显吗?你一直在说我们的想法有多么相悖,我们的利益有多少冲突,你一直说我有多卑劣,有多不对。这还不是讨厌还是什么”

      【若不是讨厌,你怎么会全不顾及我,把这些话都当面说出来。
      若不是讨厌我,若不是讨厌所有男人,你怎么会有这些想法。
      我也讨厌你了啊!】

      讨厌的情绪即使被深埋,也是一触即发的地雷。这的“讨厌”不是说戈白讨厌曹赋,更不是说曹赋讨厌戈白,而是说曹赋讨厌曹赋。只有自己也认同的讨厌才会让他的心脆弱得像新生的芽。

      “我走了!我走了!我要走了!”曹赋耍起赖来,他要离开,马上。

      “听我说话!!
      我说那些只是因为那些就是我最真实的想法,我认为那些是正确的。所以我想说便说,它们从来不是攻击的武器。”戈白喝止了曹赋的离开。

      “但它们的存在不就是印证了我们的立场吗?你那么聪明,你不会不知道的,在这我们永远不可能同一立场的,不可能的。”

      曹赋抓住衣角用大拇指不停地摩挲,以缓解自己的尴尬。

      “我会永远与不公做斗争,永远为同学的利益努力”。这句话他在学生会竞选时说过,那时他说得慷慨激昂,全没觉得自己做不到,全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可今天当没有璀璨的未来照耀时,曹赋摸到的生活机理明确地告诉了他——“他做不到,他有自己,所以做不到”。

      “我从未觉得我们需要完全相同的立场,其实这世界上所有人几乎都是不同立场的。
      所以留下吧!”

      “你一直在说让我留下,我留下什么?留在你的世界吗?!怎么可能留下!”

      “‘我的世界?’,你觉得这是我的世界?!
      所以你不留下来?想出去?
      你觉得出了重光的世界不是我的了?是你的?!”

      “我......”若按这个逻辑那外面的世界真是曹赋的吗?重光都不是他的世界,那外面其实更不可能是的!

      【是别人的吗?可我明明好好地在这活了那么多年啊!】

      “重光满是你的痕迹,满是你的思想,这明明就再明显不过了,这就是你的地方!”

      “我的痕迹?”戈白退了一步,看了眼刚才站着的地方:“你是说这个?”

      “你明明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那除了我才站立的这块地,我并不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我的痕迹重于你。”

      “你就是这么敷衍我的吗?!我在正经地和你说话。”

      “我是什么人?我就是重光里的一个人而已。而你不也是重光里的一个人吗?!在这的所有社员都是重光里的一个人。若有痕迹那每人都有,若有思想那每人都会有。为什么你会觉得这儿只会有我一个人?”

      “因为你在残暴地巩固你的思想啊!你不要我的思想!不要我的痕迹!你以后也会像今天一样打击我,驯服我,让我成为你的拥趸,好以你的思想为正统。”

      “我今天哪点表现出要打击你?哪点表现出要驯服你?哪点表现出要让自己的思想成为正统?”

      “......”

      “阐述坚守是吗?披露现实是吗?讨论被无视的问题是吗?
      什么时候弱者抗争是驯服了?
      所以根本不是我表现出了什么,而是你想象到了许多,惊弓之鸟的想象。
      说句肺腑之言,我从未想过要你走,你知道为什么吗?”

      曹赋连戈白‘从未想过要他走’都不知道过,又怎么会知道为什么。

      “因为你是只感受到了弓箭的鸟。”

      “弓箭?”

      “就像我刚才说的,重光不是我一个人的,世界更不是。可我们真实的感受却是‘这世界真的就是别人的’。
      这世界早已被先一步的人制定了规则,我们在这种规则阴影下苟活,只能丢弃掉自己最初的渴望,然后去一步步成就别人的欲望。
      规则便是弓箭,这种无我的憋屈便是那只鸟的恐惧。
      我思想的出场方式让你太过熟悉,你以为我要制定规则了,你以为自己要被剥夺生活了,所以生出了那种想象。
      这点其实很好,你感受到了‘弓箭’,你意识到了自己的不愿,你无法接受‘遵循规则是理所当然的事’这一规则。
      这便是我想你留下的理由。”

      “你......不是该欣赏挑战规则的人吗?为什么你反而认同我的‘逃跑’?!”

      “那些挑战规则的人,他们太敏锐了,很多时候他们会于其他事物前先感受到欲望的力量,所以他们坚决的进攻,然后很多变成了下一任规则的制定者。
      他们和上一任规则制定者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
      而我认为有所敬畏和有所厌恶、有所恐惧的人才不容易将世界变回原样。
      就像你懂立场,但还是会认同,想获利,却也依然会胆怯。身处矛盾地,也还能保持清醒。
      我觉得这些让一个人不会轻易地妄加自己的欲望于人或世界。”

      “其实只要是人便必然有着不同的渴望,从而立场必然不同。
      我有自己的思想,我要考虑很多,这里有我自己有别人。
      你也必然有自己的思想,你也要考虑很多,那里有你自己和别人。
      我们要保证的是在认同和感知自己的同时,不将自己的思想凌驾于他人,不妄想他人成为我们欲望的殉道者。
      这才是‘重光’存在的意义。”

      “所以你要走吗?”

      这世界道不同就真的不相为谋吗?真正的矛盾恐怕往往不是表面的那些问题。

      后来曹赋留了下来。

      再后来他当上了戈白下下一届的社长,戈白亲定的。

      后来历届“重光”的社员心中都有自己的“高兴”和“喜欢”,却不会敌视别人的“高兴”和“喜欢”。

      所以其实俞合婷选中陈齐浩的原因没有外界想的那么复杂,她可以招别人,自然也可以招陈齐浩。

      只是那个下午,当她遇到那个在废弃办公室里弹琴唱歌的少年时,她感受到了一种全然不同的专注,一种将歌曲揉碎融进身体又按着身体的脉络流淌出来的感知歌曲和自我的专注。经过他演奏的歌曲都变成了“他的歌曲”。

      这些都让俞合婷很喜欢。所以她很是高兴地招了陈齐浩。

      仅此而已,无关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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