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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话不能乱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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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已经是距离焦作一千多里的洛阳郊外。
黄昏,圆月渐渐现了影。瑰丽的红霞从西到东横了满天,宛如一道伤痕,明媚苍凉。
萧零落盘坐在湖边,微阖双目,右手缓缓按捺出各种奇特的手势。幽蓝的光点从天边渐渐聚到身旁,越聚越多,一时间宛如海水倾埕。
突然,沉寂的湖水冲天而起,滔天的巨浪与如火的栖霞交融在天地之间,最后竟轰然绽放出惊世的夺目绚烂,映染了整个天空。
云滚滚聚集,狂乱卷动。风云变色间隐听有雷电的怒吼。萧零落整个月白的祭司袍飞舞而起,美目精光大盛,她跃起刹那,最后一个手势直指当空明月!生生悬顿于天地之间。
这一瞬,整个大地猛然一震。湖水乍然惊起,鱼群混乱跃如鸥翔。云霞卷起诡谲形状,呼啸的风凌厉的穿过树林,惊起群鸟的掠起嘶鸣,一声一声直达天尽。
西门楚心中一惊——这还是人吗!
忽然似有幽光一闪,天空、大地、湖水刹那宁静如初,刚才那幕惊天动地仿佛不曾有过般戛然而止。只余片片万寂幽明的树影,静得能听到水声的黄昏。再有,便是盘旋的鸟儿,响彻苍茫的嘶鸣。
风猎猎而起,那女子回眸,眉目如画。中指灵动间仅余的些许水蓝星光随之熄灭——每当月圆十五,她体内的月神血脉就会响应的山摇地动。早时候教里还要为此专门开祭坛,作大法。如今只能仪式从简,汲取些许能量而已。
刚才已经消耗了太多精神,她眉宇间皆是疲累,“萧零落......”
随着木屐与湖边石阶的寸寸临近,重复,摇头,哀念,自言自语:“萧零落...你怎么就生做萧零落了呢?”怎么,就会变成今天这样......从悬崖一别爹娘惨死,生生死死这么多年,总想活着,总想坚持。可是事到如今不得不承认,天注定。
好想长叹一口气,这般隐忍的生存,到最后又是为了什么?只白白赚了这十九年的痛苦......
不过,也快了,我也快要…..去陪你们了......
天注定呵,如果父亲没有和月神纯血的母亲在一起,就不会有我这个只有半血的孩子,如果我不是半血,我就能抵挡法术的反噬,不至于如今越来越难压制……
呵,生下来就是个错,对不对?
萧零落半蹲着,放任背后空门大开,只随意的抚了抚水,不敢大动作。心口渐渐有些痛闷,定是刚才引月中力量时又触动了反噬。咳,这些痛苦压制不住总会爆发,而自己永远束手无策。
突然,左臂仿佛被牵扯到了皮肉般,痛似针扎。
一痛一惊。
她闪电般凭空掠起,蹴忽上了高树,像猎豹一般压住枝条。四下观望着随时有可能腾起的杀机。
可哪有半个人影?
满林的花木被微风吹出一朵朵涟漪,水面层层清波漾到湖边,又碎成一块块细小的水晶,阳光照射下分外透明,锃亮。
惊魂未定。
萧零落眼神本有些悚然,待想起疼痛的左臂,又变作了悲凉的苦笑。
早在德聪十四年的华山之上,她便单人厮杀于三大派的近千弟子一天一夜。华山人间地狱血流成河,而这左臂,也因飞鹰派掌门一记暴雷刀伤至骨髓,几乎成了废臂,每到阴雨天总要隐隐作痛,没想到,如今疼痛的一日更胜一日。
西门楚在远处虽瞧的分明,却一脸懵懂——怎么又上树了?
自那日焦作城外小如病痛而亡,他接近折腾了五六天才得以赶去洛阳见见自己的师父,没想到,竟又遇见早走许久的萧零落。可这回他说什么也不愿再同她有什么瓜葛。不如跟在后头伺机躲开。
天边的云霞越来越暗,林天相间的地方也隐隐泛出了深蓝色。
西门楚从萧零落开始作法时就躲在草木林中,到现在保持同一个姿势也颇有些时候了,厌烦焦躁,正耐不住想铤而走险一跃而起,背后却突然一凉。手中的箫还没来得及动,来人近身已唯有半尺,惊得他冷汗瞬间涔流。没想到来人却并不着急动手,只在身旁站定。
“又是你。”
背后人语气里有掩不住的疲惫,还有一丝并不明显的厌烦。
厌烦?
西门楚悬着的心刚放下,又顿觉脑门里有十万天兵天将狠敲铜锣,嗡嗡作响——这回人是丢大了,她...厌烦。
是啊,明摆着是自己偷偷摸摸非跟在人家后头,怎么说才叫人明白,他只是碰巧,顺路,偶遇....?
苦笑:“萧姑娘,在下确实不是......”
“罢了,”零落柳眉微蹙,“就这么赶着为奴为仆么?几日后我会盘桓华山脚。”
西门楚的脸顿时涨成猪肝色,“在下不是要跟着萧姑娘!”
“怎么,要为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是说着玩的?”萧零落转身前行,融融月色间,只见白衣如雪,美人如画。
西门楚张着嘴巴,懊恼得头疼——当初怎么就为了小如说出这等要命的话来?!
“你还有半炷香时间,要下雨了。”
前路里的美人仿佛在烟雾里缓缓凝聚而成,又淡淡的散开,仔细瞧又像从来没有出现过。西门楚仰头看看天:“下雨?”嘴角扯了扯算是笑过:“今晚红霞正盛,你说下雨?”罢了,既然被发现了,也没什么好躲躲藏藏的,慢悠悠走吧。没成想到半路,树叶上就“啪”的一声水珠四溅。然后一瞬间,整个林子都仿似受到召唤一般,响彻着噼噼啪啪的落雨声,
接着越下越大变变成瓢泼大雨。偏生人还没反应过来又像受到指挥一般,戛然而止。
而西门楚就像被人兜头一盆凉水浇个满身,表情凝固。
怎么,怎么可以?
这雨怎么可以像噩梦一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毫无征兆?握了握洞箫,他眼中的羞恼一闪而过——定是那姓萧的恶女人使坏!想罢拔足一顿狂奔。
眼看前方不远有一个极残败的客栈。走到近前才发现残破不足以形容它的“美”——幡子破烂的耷拉在断杆下面,总共只有三间爬满青苔的客房和一个野草丛生的庭院。跨进大门的时候,一股腐霉的气味扑鼻而来。
“这怎么能住人?!”捂住鼻子向里打望,正看到萧零落已换了一身黑衫在庭院练剑。
转身欲走又瞧见苍凉的夜空已经压上山头,红霞惨艳的就像憯人的伤口在汩汩血流。呵,荒山野岭夜幕降临,不住这儿能去哪儿?也罢,床是不想躺了,不过你能连夜练剑,我也能弹琴到天明。
西门楚伸手解开背上的琴袋,几步架好琴,微拨了拨,便不管不顾的吟道:
“佳人有酒且莫斟,
听我一曲悲来吟。
悲来不吟还未笑,
天下无人知我心。
……”
“铮——”
萧零落就像没听到般继续仗剑飞腾,飒飒三个剑花如雪飘乱。西门楚也仿入无人之境,自弹自吟,自得其乐:
“此生真意何难守,
死生一度人皆有。
孤猿坐啼坟上月,
且须一尽杯中酒。
……”
突然,萧零落变了剑招,从简单的练剑变的杀气腾腾,手腕翻飞间刚猛有力。不管是冲着谁来的,西门楚也猛然俊纤指飞曲风突变,乐音奔腾如怒涛东去。
蹙忽间这二人竟配合的天衣无缝。
似有万千巍峨平地起,狂卷北风雪纷飞。
痛快!
西门楚是爱音乐之人,所谓高山流水难得一曲知音。越是酣畅淋漓越是痛快。
庭中雄浑深厚的剑气与激荡千古的音律砰然相遇,左右回旋,所有草木连根拔起,屋角的小红灯亦飘忽不定。
就在西门楚一个高音正要拨出,忽然,“啪”的一声响。
是剑断裂。
随之而逝的狂风伴着渐落的衣摆安静,一条红色的发带如断线的风筝飘荡出几个圈,落在草丛深处。
一时间,竟反差的如此明显。
半晌,西门楚望着叮当落地的残剑,冷冷一笑:“天山剑法刚猛劲狠,这把未免太普通了。”顿了一顿,决心出口恶气,揶揄道:“在下倒是知道把好剑的所在,只可惜剑的主人英才的很,恐萧姑娘只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还是罢了莫去送死!”
“哦?”萧零落转头望他,披散的长发如丝绒般倾泻而下,那抹讥诮的笑意将她衬托的如同鬼魅:“你说的可是莫云殿的主人?”
还不等西门楚搭话,萧零落就转过身径直向外走去,一边走一边道:“我建议你改改脾气,否则总有一天会死的不明不白。”
“这点在下相信,萧姑娘是什么人物?一出手可是四野皆惊啊!”他故意把“四野皆惊”四个字咬的特别重,就是为了影射坊间《萧零落传》里最末章回里的一句。讥诮味甚浓。
可萧零落却早已不在门外,讽刺的话说出口却没人针锋相对最是难受。即使追出去看,也已经半个人影也无。
不是真去莫云殿了吧?
西门楚惊出一身冷汗来。莫云殿岂是说去就去的地方?!若是因为自已一言相激害了她的性命……想也不敢想,连忙收起琴奔随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