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D》厉小茹

1、1

　　章一

　　那天没有月亮，不过都市的街道上，明亮的灯光下，月亮和星星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
　　虽然是冬天，陆小凤刚刚喝酒回来，有些醉意，身上热得很，外套甩在肩上，歪歪扭扭地晃啊晃，好在临近午夜，小区里没人，也丢不到脸。
　　路过小花圃的时候，看到长椅上坐了个人。
　　这么晚了坐在这里吹风，颇有些怪异。陆小凤向来好奇心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是个男人，确切地说，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长得清秀干净，白白瘦瘦，只穿了件衬衣，很是单薄的样子。
　　“不回家吗？小心被坏叔叔拐走噢！”陆小凤凑到他面前。
　　“……”少年看他一眼，别开眼神，没有说话。
　　是离家出走的孩子吧？陆小凤想。借着路灯打量他，觉得脸色似乎苍白地过分：“不想回家吗？是不是没有地方去？”他晃了晃手上的钥匙，“到我家坐坐吧，喝点热水。”
　　这次少年看都没有看他，甚至微微侧了侧身子，背对着他。
　　陆小凤摸了摸鼻子：“啊，那个，我不是坏人，就住在这里……”想了想觉得自己现在满身酒气，实在不那么正统，咳了两声，将外套展开来，披到他身上，往长椅上一坐，“既然你不想回家，我陪你坐一会儿吧。”
　　少年身子僵了下。
　　“是不是考试没考好怕妈妈骂啊？”陆小凤大大咧咧拍拍他的头，“我小时候也这样，常常被我爸揪着打屁股。”
　　少年悄悄将自己往外套里缩了缩。
　　陆小凤瞧在眼里，嘿嘿笑着：“没关系，一次两次考试而已嘛，我现在不也混得好好的，我爸整天逢人就夸呢。一家人没隔夜仇，回去跟爸妈道个歉，下次好好努力就是了。嗯？”
　　少年突然站起来，将外套递还给陆小凤，微微弯了下腰，像是鞠躬的动作：“谢谢你。”他的声音有着少年人的清澈，却也带着几分干涩。在说完后，他便转身离开，很快绕过一栋楼，不见了。
　　陆小凤“咦”了一声，很是意外，这么简单就乖乖回家了？满肚子话还没讲完呢。人喝了酒常常话多，陆小凤现在就是意犹未尽。重又把外套甩到肩上，吹着口哨往自己楼走去。
　　站在楼外防盗门前掏钥匙，陆小凤无意间瞄到在不远处一个小小的身影靠墙坐着，蜷缩的姿势。“不是吧。”陆小凤嘟哝着走过去，“喂喂？你不是回家了吗？”
　　少年猛地推开他，声音干涩地沙哑：“不要碰我。”
　　陆小凤没防备，一屁股坐到地上，爬起来又不泄气地纠缠：“小孩子不要这么固执啦，你家人会担心……”
　　话还没说完，方才安静的少年突然扑了上来，眼中闪着一丝狠厉，头向他颈侧伏去。
　　陆小凤只觉脖子一痛，像是有什么东西从被咬的地方流出。这个过程可能很短，也可能很长，他说不出是多久，然后看到少年抬起头，尖尖的小虎牙上沾着鲜红的血，眼睛却不是刚才的凶恶，平静地像是沉寂的井水，而在那最深处的，是浓浓的疲惫和痛苦。
　　或许是酒意，也或许是其他原因，陆小凤脑中阵阵眩晕，但是他咧嘴笑了笑，用力勾住少年的脖子，将他抱住，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背，喃喃道：“别怕，没事的。”
　　然后，坠入一片黑暗。
　　陆小凤再醒来的时候觉得浑身发冷，迷迷糊糊挣扎了会儿，发觉自己坐在楼外，诧异地四处望了望，没有看到人。脑中有几片场景闪过，他摸了摸颈侧，干干净净，没有伤口也不痛。喝多了的幻觉吗？于是掏钥匙开门，呼哧呼哧从楼梯爬到三楼，开门扑到床上呼呼睡去。
　　他不知道，有个少年坐在矮矮的冬青树后，等他上楼才离开。

　　第二天，陆小凤感冒了。又打喷嚏又流鼻涕，好容易挨到下午下班，打了出租跑去朋友的诊所。
　　诊所的主人是花满楼的五哥花满庭。花满楼也在，说是感冒了，来拿点药吃。本来花满楼不想挂盐水，花满庭给陆小凤一诊，说要挂盐水，硬拖了俩人去门诊后面病房一起挂。
　　诊所不大，当做病房的屋子里，摆了四张铺着洁白床单的床。一张床上已经躺了一个人，没有挂吊瓶，像是睡着了。
　　陆小凤看过去觉得眼熟，“咦”了一声：“我怎么好像见过他？”
　　“哦？”花满庭表情平淡，“世界就这么小，哪里碰到过也是可能的。”
　　“就昨晚吧，在我们小区。”陆小凤回忆着，摸向自己颈侧，呆住，“咦？我做梦吗？我怎么记得他在我这里咬了一口。”
　　花满楼忍不住挑眉：“陆小凤莫非你性向也有问题了吗？”
　　陆小凤讪讪然，仔细去打量那个少年：“可能我喝醉了记错了。”
　　正在这时，少年轻轻动了动，睁开眼睛。
　　那边花满庭立刻上前一步，挡住陆小凤的视线，声音轻柔温和：“醒了？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没有听到少年的回答，陆小凤从旁边看过去。
　　少年的眼睛很黑，沉静而清澈。但是他只看着花满庭。
　　花满楼拉了拉陆小凤：“五哥在问诊，你凑什么热闹。”
　　那少年突然开口：“我很困，想再睡一会儿。你们可以去其他房间吗？”
　　花满庭似乎也有些意外，身体轻轻震动了下： “既然这样，你好好休息，有什么事以后再说。”然后推着花满楼和陆小凤离开，“病人需要安静，你们到我房间去吧。”
　　陆小凤出房间的时候回头，那个少年已经闭上了眼睛。
　　诊所里除了病房和门诊，就是花满庭的卧室。陆小凤懒懒地与花满楼并排躺在花满庭的床上，笑道：“你说西门要是看到我们一块儿躺在床上，会不会砍了我？”
　　花满楼微微一笑：“他知道你没那个胆儿。”
　　“切。”陆小凤撇撇嘴，“对了，花五哥，外面那孩子怎么了？我肯定昨晚见到的人就是他，他家人送他来的？”
　　花满庭熟练地给二人挂上吊瓶：“你眼花了吧？昨晚你不是喝醉了，那么肯定？”
　　“眼神不会骗人。”陆小凤说，“我记得他的眼睛，不会错。”
　　那双眼睛太深沉，深沉地不像是那个年龄的孩子；埋藏的东西也太多。陆小凤突然有些后悔，昨晚为什么没有好好问问。
　　花满楼闭上眼睛：“你啊，就是好奇心太重，那孩子五哥会照顾，你就乖乖养病吧。”
　　“是啊。”花满庭也笑，“既然在我这里，你就别管了。”

　　陆小凤挂了没多久觉得尿急，便自己一手拎了吊瓶跑出去找洗手间。出来之后，可能是心里有挂念，三走两走到了病房门口。正打算进去看看的时候，听到里面竟然传来花满楼的声音。
　　“你比预料中苏醒得早了不少，看来给你初拥的吸血鬼可能是纯血统。”
　　陆小凤一惊。吸血鬼？这是在讲故事吗？
　　“我不知道。”这是少年的声音，冷冷淡淡，仿佛在谈的不是他本人。
　　“我没想到，你居然袭击了我的朋友。”花满楼沉默了一下。
　　陆小凤忍不住再次伸手摸向自己的脖子，也不理会扯动了针头。没有伤口。昨晚不是幻觉，是真的被吸血了？
　　“等一下。”不知道花满楼做了什么，少年似乎有点急促地制止。
　　“会有人杀你，但不是我。我只是让你睡一觉。”
　　“我现在一点力气也没有，你可以继续用这种药。但是，请让我保持清醒，可以吗？”
　　“失去知觉不是更好一点吗？”
　　“我逃不掉的，你应该知道。我只是想清醒地面对现实。”少年顿了顿，低声说，“拜托了，谢谢你。”
　　花满楼没有说话，许久才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觉得，如果你不是吸血鬼，或许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少年似乎是低低笑了：“没有如果。”
　　“我叫花满楼。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花满楼问。
　　“知道名字就会有羁绊，等我死的时候，你可能会难过吧。所以，还是不知道为好。”少年的声音不复最初的冷漠，甚至听出几分温和。
　　“即使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也会难过。我想，若是能够选择，你也不会走上这条路吧。”
　　“世上事，不如意者十之八九。”少年的声音低了下去，“发作了，你这次用的量真多，我好像，不能讲……话……了……”
　　花满楼轻轻地说：“对不起。”
　　陆小凤没有再听到回答。想来，那个少年已经没有力气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