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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Chapter1 ...

  •   6月末的太阳干燥又热辣,袁舟不得不用试卷绕着裸露在外的手臂卷起来,挡住窗外的阳光,侧脸继续睡,不多时,后脑勺一股灼热,像是要烧起来。

      头顶的风扇吱吱作响,他埋在手臂间,试卷的翻动声、笔尖落在薄纸片上的摩擦声、桌椅细微的挪动声以及桌腿高低不平发出的咯哒声穿透桌面,涌入他的耳中,渐渐放大,他紧闭双眼,脑子却无比清醒。

      烦躁。

      他抓了抓滚热的头发,伸直双腿坐了起来,一脸不耐地看向窗外的太阳,眼睛猝不妨被刺了一下,啧了一声,转过脸,视线正好落在他空白却褶皱的高一语文期末试卷上,微风拂过,吹起试卷的一角。

      作文题:
      偏见,在社会心理学中被认为是一种不公平且消极否定的态度。社会的隔离会导致并强化偏见,而偏见又反过来会增加隔膜和疏离。偏见源于人类的主观误解,溶于空气,流于世俗,存于人与人之间,似乎无人能够摆脱它。请以偏见为主题,写一篇议论文,不得少于800字。

      他盯着那两个比外面的太阳还要刺目的字,发起了呆。

      人人反对偏见,可人人都有偏见——赫·斯宾塞。袁舟的脑海中突然跳出这么一句话来。

      一时间,越来越嘈杂的声音闯入他的脑海——

      “哦原来那个……说的就是他爸啊?你们说这样的是不是心理有病?”

      “就男的为了女方家的钱才瞒着不说自己是那个的,后来有次被女的抓个正着,俩男的,什么也没穿,就在家里光着身子干那事儿,女的带着儿子从外面回来正赶上捉奸。”

      “那家小孩啊,我儿子和他就以前,是初中同学,说他跟他爸一样也是……大家都躲着他呀,谁还敢和那样的人来往。”

      “你说哦也真是惨,女的出那么大车祸,死也没死成,还变成个傻子,连累的小孩也没法正常生活,跟着活受罪。”

      “他家那爷爷也不是省油的灯啊,我跟你说,我活这么大岁数都没见过那么赖的人,你没听过吗?他爷以前家暴他奶,最后逼得人都去跳楼了!唉,那乡村爱情里的刘能啊啥的跟他比那真是差太远了,真是谁家摊上谁家倒霉。”

      “你爸是gay,你也是gay,恶心,臭基佬,死变态!”

      “小舟啊,那个,你爸吧……以前借过我们家两千块,本来咱两家关系好不该计较这个……我们实在没办法了,咳,那个江怡不是考上浙大了么?你看,是不是……”

      ……

      “考试期间保持安静!”

      袁舟回过神来,右手食指猛然一顿。才恍觉自己在无意识地敲击桌面。

      其中一个巡视考场的监考老师留着八字胡,背着手停在他桌旁,盯着他连姓名班级准考证号都没填,答题区一片空白的试卷皱起眉头,扫视了一圈他的桌面,问道:“你的笔呢?”

      袁舟转脸又看向窗外,淡淡答道:“忘带了。”

      八字胡的眉毛皱得更厉害了,快要拧成一团麻花。他刚转来这所高中没多久,从业十几年还没见过如此嚣张的学生,马上要升高二的人,期末考竟连最基本的工具都不带!还忘了?这种无视考试甚至满不在乎的态度,比那些作弊的学生更让人气愤,至少那些人还知道应付,可他却连应付都懒得去做,直接在跑道起点就宣布弃权,那他坐在这里又有什么意义?

      他气沉丹田,尖酸的说道:“考试不带笔还装模做样的来什么?不想学干脆退学,浪费学校资源。”

      考场最后排靠近后门位置的胖子战战兢兢的抬起头,左手抓着一个笔袋,右手收紧了笔,张了张嘴,想起什么,又闭上了,埋头把作文收尾。

      袁舟把看向窗外的视线收回来,抬头看了八字胡一眼。

      八字胡欲再教训什么,站在讲台上的另一个监考老师说:“离本场考试结束还有15分钟,大家检查一下答题卡和答题纸上的姓名班级准考证号有没有遗漏,还有想提前交卷的吗?再过5分钟就只能等打铃才能交了。”

      教室里出现骚动声,有人急忙检查,有人把握最后时刻奋笔疾书,也有趴在桌上口水流了满桌的。

      这位义愤填膺的八字胡看着这个长得挺好看的瘦削少年拿着试卷站起来,将近180的大个和他几乎平视,漆黑的眼睛却有着强烈的压迫感和喘不过气的压抑。

      他也不说话,微微歪着头看着八字胡,意思是“麻烦请让一让”,不过在八字胡的眼中,那眼神就像在跟他说“好狗不挡道”。

      “……”他默默地让开一个空间,袁舟冷淡的声音十分飘渺:“谢谢。”

      八字胡看着他走上讲台,向监考老师借了支黑笔填上了姓名班级准考证号后,找到自己的背包跨上走出考场。

      简直就是学渣中的骨灰级王者。

      Prejudice is further from the truth than ignorance.

      偏见,比无知离真理更远。

      袁舟没有列宁那么高尚的文学素养,简单粗暴的将所有人包括他自己一并划入“傻逼”的行列中,在他眼中,大多数的人都是黑脸,嘴巴一张一合,吐着发臭的黑烟,北方这么多雾霾,说不定都是他们人工造的。

      袁舟戴着耳机,低垂着眼帘看着地面,穿梭在扎堆对答案的学生群中,仿佛游离于世界之外。

      “那个!”有人在校门口追上了他,但他根本没听见,或者是听见了,也不觉得会有人找他搭话。

      直到有人从他身边绕过挡在他面前,他才停下脚步,看着只到他胸口气喘吁吁的胖子。

      圆滚滚的小胖子拦下他,左右看了看,像是不愿被人看见他一样,低着头匆匆说:“那个,到这里来。”

      袁舟跟着他走到一棵树下的阴影处,这里靠墙,旁边延伸着一条长街,有各类小吃和商店,飘着各类小吃食的香味。为了图喜庆,也为了给来往的学生打气,增添些寓意,故取名叫状元路,袁舟和小胖子两人站着的这个角落不怎么被人注意。

      他不是很想说话,又不好甩脸走人,只能面无表情的摘下一只耳机,就见小胖子摘下眼镜用手背擦掉额头的汗,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一个深蓝色笔袋,里面只有一支黑笔、铅笔和橡皮,然后他像个烫手山芋一样塞到袁舟怀里,又左右看了看,浑身不自在,像做贼心虚似的……不,就算被误会成做贼他也能忍受。

      “虽然我很感谢你把笔袋借给我……”

      “还有事么?”袁舟打断他,低垂着眼帘,将耳机重新戴上,“没事的话我就走了。”

      说完他也不管小胖子什么尴尬表情,转身就走。

      为期三天的高一期末考试,对一部分人来说只是一场普通的考试,考完就是放飞自我的暑假,而对另一部分人而言则代表着未来人生新的启程,但对袁舟来说,只是一个颠倒日夜忙碌轴转的重启。

      他一天必须兼职两份工甚至是三份工,才能勉强保证自己的学费生活费,以及日常的花销,但这远远不够,光是老妈的药费每个月都要花掉数百,医生建议做高压氧促进脑细胞的修复,但做一次就是520元,据说还要涨价,不止如此,老妈似乎还有轻微心理疾病,治疗费加上平时的医药费,他无法提供长期的支持,也只能做的半半拉拉,效果更是微乎其微。

      “张嘴,啊——”袁舟端着炒饭,张开嘴。

      “啊——”老妈学着袁舟的样子,张大了嘴巴,啊呜吃了一口炒饭,然后举着手中的玩具,笑眯眯地给他看:“看,飞机,呜——起飞喽!”

      老妈天生自来卷,她喜欢扎着双马尾,穿裙子,最喜欢看喜羊羊与灰太狼,最爱里面的美羊羊,而且她很喜欢别人叫她羊羊。

      袁舟看着举着粉兔子玩偶在房间里开心地跑来跑去的老妈,叹了口气。

      “再吃一口。”他没办法,只好捧着碗追在她身后,他转头看了眼时钟,7点43分,他必须要去兼职了。

      “羊羊,再吃一口,快,我要迟到了。”

      他好不容易哄着老妈吃掉了炒饭,时间紧迫,他只好往嘴里胡乱扒了几口凉掉的炒饭。

      “圆圆!”老妈的脑袋从卧室门里露出来,笑眯眯地喊他:“圆圆小可爱!”

      “嗯嗯,圆圆要去兼职了,你在家里乖乖睡觉好不好?”

      老妈一听他要走,嘴角立刻弯了下来,委屈的眼泪在她漂亮的大眼睛里打转,然后开始生气,砰砰啪啪地砸东西。

      塑料水杯砸在他小腿腿骨上,有本书砸中他额角,好在他把家里所有尖锐的东西都换了,有些换不掉的也用胶带或棉花裹缠住,但那股突然的钝痛还是让他脑子一懵。

      袁舟看着收拾干净又被弄乱的客厅,摸了摸有些肿的额角,情绪并没有任何起伏,像是麻木一样,走过去摸摸她的头,把她哄进卧室,抽出书桌上的一本封皮简陋的绘本给她读,那是他自己自编自画自制的。

      晚上8点06分,袁舟穿着简单的黑色卫衣牛仔裤,单肩背包,风也似的从家里掠出来,给防盗栅栏门连上了两道锁,三步并两步的向楼下狂奔。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街巷的拐角后,一个身影才从单元楼旁的大树后猫出来,回头看了眼街角,迅速窜上了这栋低矮的旧楼。

      包房的门一开一合,炸裂的音乐声响顿时震耳欲聋,而后又迅速敛入厚厚的门后。各种暗淡妖娆的彩色光束通过壁灯打在走廊上,遇见折角又折射到墙壁上。

      袁舟身穿服务员制服,贴着墙壁站在走廊上随时候着客人呼叫。刚才打开的那扇门里隐隐传来一段舒缓的音乐,他的耳中摒去其它杂音。

      再见悲哀因我不再计较任何结果
      什么都可以坦荡未在乎谁有错
      我两眼合上失去什么
      是与非也掠过
      别固执到问一切为何
      ……

      林忆莲的《再见悲哀》,05年发行的《本色》专辑中的单曲之一,林夕填词。发行4年却无人问津,和2000年大火的《至少还有你》相比大巫见小巫,可他在这段旋律中寻到了一丝洒脱。

      不知不觉就会跟着哼唱出来。

      “小舟,小舟!”

      袁舟回过神,同事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指了指他垂在身侧的手里握着的无线对讲机,说:“有人呼你了。”

      “小舟,304号包厢有客人呼叫服务,你赶紧去看看。”

      “收到。”袁舟回了过去,沿着走廊经过洗手间,虽然明知对方听不见敲门声,但他仍然礼貌地敲了敲包厢门,推开后一阵刺耳的音乐声震动他的耳膜,他不得不提高自己的声音询问:“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

      “……啊……啊!”

      光影交错,激情的旋律如同野兽在叫嚣。在半环型的沙发上,一个男人背对着他,和另一个人水乳交融。呻|吟声在动感的节奏中起起伏伏,隐约能听见对方也是个男性。

      两人忘情的沉浸在爱河中,根本没注意包厢门被人打开了。

      袁舟维持着开门的动作,愣住了,他的手还抓在包厢门的把手上,冰凉的空调风穿透他的身体,手心里却满是汗,有点粘,有点恶心。

      对讲机发出嗞喇声响:“小舟不好意思,刚才报错了,不是304号,是314号包厢,你赶快过去吧,客人一直在催,喂,喂?小舟?听见了吗?喂?”

      呕——
      袁舟抱着马桶不停呕吐,他晚上就吃了点炒饭,刚才全吐了,现在没有东西可吐,就开始吐水吐胆汁,胃紧紧地收缩抽搐,疼得他转身靠着马桶,浑身都没有力气。

      他手掌抵住额头,脑海中不停闪过许久之前,那天下午见到的场面。

      夕阳中,客厅没有开灯,两个昏暗的剪影紧紧贴合在一起。

      牵住他手的那只大手突然变得冰凉,颤抖,然后是尖叫、混乱的打砸声、辱骂,邻居们围观时发出窸窣的交流声和看热闹似的劝架。

      “袁峰,我跟了你多少年,你自己说说!我嫁你的时候你要什么什么没有,就去车队开了几年车拿了套房子住,到现在存款存款没有,还欠一屁股债!我跟你吃苦这么多年我说过什么?到头来你就是这么对我的是吧?你出轨谁不行,你非要出轨一个男的,一个男的!!啊??你还要不要脸!袁峰你告诉我,你为什么要骗我!你为什么要骗我!!”

      “我当时,我当时结婚的时候就是被我爸妈逼的,我根本就不喜欢女的!但是他们不同意,非要我跟你结婚,说你爸开修理厂挣钱多,谁知道刚结婚三年你爸就不干了,这几年我爸天天唠叨我,怂恿我跟你离婚,柳如茵,今天我就跟你说实话,要不是圆圆我也就真离了,但不是还有圆圆吗?他也是我孩子啊!你让我能怎么办?!我他妈都压抑了十几年了,你总该让我做一回自己吧!”

      “离婚?没有圆圆的时候你怎么不提?照你这么说,我就是你为了掩饰自己是同性恋的工具是吧!呵,怪不得别人都说你老实,长得好看从来不沾花惹草,原来是喜欢男的,你爸当时把你夸得天花乱坠,结婚以后就天天找我要钱花,还死活不让圆圆读书让他长大以后去跟着他那什么二伯去广东那边下海,你爸要真有能耐他怎么自己不去?他耍泼的样全街坊的人哪个不知道?人家天天都拿我们当笑话看,要不是你和圆圆我能忍到现在?”

      “行了行了,你俩都别吵了,这不小孩还在呢吗?都消消气,有什么事儿好好说!”

      狭小的客厅里,柳如茵和袁峰都双眼血红,撕碎了彼此最后一层伪装,在尚且年幼的袁舟眼中,他们就像两只疯狂的野兽在互相撕咬,充满了仇恨与幽怨。

      古旧的单元楼不隔音,他们的争吵声传遍四面八方,在单元楼内回响,门外聚集着观众,嘴巴一张一合,说着无关紧要不痛不痒的话。

      袁舟缩在沙发的角落,各种声音汇入他的耳中,他害怕得捂住耳朵呜咽,拼命地想要躲到世界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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