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厄里奈之语》三尾狐

42、颂歌

　　“另外，”莫白追上了萨那尔，“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个时候你不是应该在深层的嘛——”

　　“那位少女给我来了一封信。”萨那尔将信件递给莫白，“她似乎约我到夏家宅一叙；看在她的面子上，当然不能拒绝——”

　　“夏家宅，”莫白看信的手一顿，“夏槿？”

　　“那是当然。”萨那尔压低了自己的帽檐，“她不是你看中的人吗？”

　　“那说得太夸张了。”莫白苦笑了一下，“我只不过是看在一时兴起的份儿上，稍稍地帮助了她一下而已。”

　　两人从天而降，来到夏家宅门前。比起夏男爵死前，宅院里多了不少耐寒的植物，尽管建筑还是一副破败的样子，但却平添了不少生机。萨那尔拍了拍黑色马的头颅，从它的鼻孔里呼出一股白气，消散在风里。

　　莫白等人来到院前，穿着冬衣的女管家已经焦急地等待着；绿色的枝条上覆盖着一层霜。

　　“各位大人总算来啦~”看到两人，女管家连忙躬身行礼，“茶都准备好了，您请往里面……”

　　“不必。”萨那尔从怀中掏出那封信件，“夏家千里迢迢地请我们来，要知道，新开和承轴区的距离可不近。要是不能拿出一个让我满意的结果来，”他抚摸着自己黑色的手套，“我不介意让人知道耽误一位公爵的下场。”

　　“请您息怒。”女管家连忙补救道，“大约半个月前，夏男爵离开去了承轴区，前几天和家里断了联系。她还说，如果她一直不回来的话，就去铜锣街找她。”

　　“铜锣、街？”萨那尔思索道，“我知道了，跟我来——”

　　机械的马车在天空中疾驰，萨那尔拿出一枚图钉插在地图上：“从地图上来看，铜锣街位于四通八达之处，既身在承轴区，又可以随时撤离到其他区域去；无论是想要大决战，还是进行诡异的扩散，铜锣街都是再好不过的地方了。”

　　“但是，铜锣街作为一个有名的商业区，那里的商户都是备过案的，想要在建筑里藏那么多东西，即使是地下室也不可能做到。”

　　“我明白了，”萨那尔道，“是重叠空间；在现实的基础上，再创造一个依附于现实又彼此脱离的新空间，就能在神不知鬼不觉中藏下许多人手。我们都错了，恐怕末日神教的总部就是这样隐藏起来的啊。”

　　“你是说，像德斯维德老宅那样的？”莫白坐在他对面，不觉放下了翘着的腿。

　　“嗯，没错。”

　　马车降临在铜锣街，萨那尔走出车厢，他微微仰起头颅，似乎在嗅着空气中不同寻常的气息。

　　“塔莱因的范围太大，不好找，但局限在这一个街道里，倒是方便了不少。”他慢慢抬起手，朝着一个方向一指，远处的墙壁上便出现一个孔洞。莫白看到原本正常的建筑仿佛扭曲，从灰色的商铺之外似乎分裂出了虚幻的影子，那是一座黑色的教堂，古旧的塔楼上似乎覆盖着蜿蜒的藤蔓。

　　不用萨那尔说话，莫白便心照不宣地进入了孔洞；他只感觉眼前似乎有一道阴影闪过，便出现在教堂之中，有两个沉默不语的教徒守在门前。

　　“黑莲圣子请您进去，”其中一个教徒扬手道，“只许您一个人进去。”

　　莫白挑了挑眉，指节伸出一根骨刺，抵在教徒的头上：“你再说一次？”

　　“只请您一个人进去。”对方只是空洞的，机械地重复着自己的话语。

　　“你去吧，”萨那尔从后面说道，“对我来说，在外面和在里面没有什么区别。我倒是想看看，那个黑莲故弄什么玄虚——”

　　莫白放开那个可怜的教徒，动身步入教堂之中。灰蒙蒙的天光从中间落下来，殿堂的中央是一座巨大的神像，黑莲正站在下面，背对着他。

　　“啊，欢迎欢迎~”听到莫白的脚步声，他转过身，“这不是完美的生物吗，我记得你是叫莫白是吧？没想到是你来见我最后一面，命运还真是捉摸不透啊。”

　　莫白转了转眼睛，目光落在一旁的石椅上：“这是……”

　　“她还没有死，或者说，还没有完全地死——”黑莲站在原地看着他将石像与座椅的连接削断，将夏槿所化的石头抱在怀里，“以你们缝合师的水平，应该可以救回她的性命。”

　　“倒是你，能够把她的石像与石椅完全分开，不漏一点部位；要知道，要是你少削或者多削了一点，她可就要缺胳膊少腿了……”

　　“真不错啊，你。”

　　黑莲语气深沉地讲着，白色的衣角在空气中擦过；从祭坛下往上看，他所处的位置似乎很高，雕像黑色的羽翼投下阴影。莫白左顾右盼，将夏槿重新放回了座椅上。

　　“哦，你干什么。”

　　“你今天的话似乎很多，”莫白走到棋盘旁，拂去了上面的灰尘，“可以跟我讲讲吗？”

　　“我对他人的故事很感兴趣，所以，你可以跟我说说你的想法吗？”

　　因此它们落座在棋盘两旁，黑莲捏起一堆棋子，任它们在手中滑落；从地上蔓延出黑色的触手，托起莫白的身体。

　　“其实，到了这个地步，一切的博弈都已经没有意义。”黑莲说道，“瑞文哲死了，劳勃利昂没了，所有的牌都已经掀开，在塔莱因的旅程也该到达终点；如果再给我十年……不，五年的时间，别说是塔莱因，整个大地又何尝不在我脚下……”

　　“十年？”莫白疑道，“难道你能打败萨那尔。”

　　“不一定，但我能够让他两不相帮——”黑莲微微一笑，“别看他现在和政务厅绑在一起，但如果要付出巨大的代价，德斯维德家族绝不会来趟这一趟浑水；缝合师是没有家的，他们心中既没有故土，也没有故人。唯一能让他们追求的就是深层——那真是一个美妙的地方，不是吗？”

　　“哦，难道你去过深层？”

　　“当然，‘与物质相对的是概念，而超离于物质的则是虚空’；”黑莲轻轻地吟了起来，“我们所生活的世界是物质层，而另一个彼岸，则是概念组成的世界。传说在这样的世界里，有人可以把概念当做数字般随意更改，从而将现实搓扁揉圆。”

　　黑莲微微后靠，右手搭在扶手上撑起，半边脸似乎掩在阴影中：“可惜，我原本想延迟一点执行计划，但是，‘他’已经等不及了。”

　　“‘他’？”

　　“‘他’是我的父亲，末日神教的教主。”黑莲将一枚棋子放在棋盘上，“他是末日神教真正的领导者，也是为我们带来神恩的人。”

　　“我一直确信，神是存在的——”

　　“在屋檐上，在黑暗中，在风雪交加的夜晚，在我为了每一个信徒而祈祷，把手放在他们头上的时刻……”

　　“是这样吗。”

　　“不，你们什么都不懂……”黑莲忽然站起身来，激动地碰翻了棋盘；在高高的神像下，他张开双臂，如同黑色的羽翼。

　　“你知道吗，”他悠然地开口，说出石破天惊的话语，“其实，你们看到的任何神都是伪神、假神，而此间唯一的真神，将在未来降临于世——”他的声音带着颤抖，“我看到了……我看到了，在时间之中，命运的影子……”

　　在一瞬间，他似乎又恢复了正常，双手搭在腰前，以一种残酷的魅力立于神像前：“莫白先生，你可以走了；走之后，别忘了转告他们，我将在明晚对塔莱因发动总攻。其实我知道现在不可能击败塔莱因，但我要将一切献给神——”

　　莫白抱起夏槿，等他走到教堂边缘的时候，他回过头去；此时一束天光从神像上方落下来，其他地方都是黑暗的，站在神像下的黑莲背影，显得那么光辉而孤单。

　　“你以为我们凭什么要和你在夜晚作战？”

　　“如果你们不打算跟我们作战，我方也会率先发动攻击。”黑莲说道，“可别忘了，这里可是承轴区，一旦我们涌出而肆意屠杀，你们也担不了这个责任。还是说……”他转头，微微一笑，“即使是塔莱因的德斯维德家族，也不敢跟我们正面作战？”

　　“答应他。”此时，莫白脑海里响起萨那尔的声音，那声音带着点冷冽，又似乎有强烈的自信。

　　莫白无奈地摇摇头，朝着他说道：“好，那我们就答应你了。”

　　“谢谢~”黑莲点头道，显得彬彬有礼。他站在祭坛上，仿若面对着那座神像。莫白带着夏槿走出殿堂，教堂外面萨那尔接过夏槿的石像。

　　“尽管不太想承认，但她真是位了不起的少女。”萨那尔道，用披风卷住了她的身体，“走吧。”

　　当他们向着教堂外面走去，双脚即将踏出黑洞时，黑莲的嘴角浮现出了一抹笑容；他悄无声息地伸出手，开始计时。

　　“一、”

　　“二、”

　　“三”

　　“轰——”从教堂之中轰然喷出一股洪流，这股洪流就像黑色的云烟一般，悬浮在教堂的尖顶上，不时地扭曲，成为缓缓转动的漩涡。有一种无形的力量渐渐扩散开来，这股力量并不邪恶，只是显得庄严、深邃，塔莱因的白天，在这一瞬间化为了黑夜。

　　蠕动的黑夜中，似乎有无数东西在扭动；它们嘶鸣、挥舞触手，带着浓浓的污染气息。

　　通往外界的通道明灭不定，萨那尔猛地回头：“末日神教，你们在干什么？”

　　“对不起，我反悔了——”黑莲手持一枚徽章，白皙的脸上露出病态的笑容，“我说过决战明晚才开始，但我突然改变主意了；我现在就要！”

　　“本来担心这些大量的诡异无法控制，放它们出去也许会扰乱战局，但现在，我已经丝毫没有顾忌了。”

　　“那么，”他将手指放在唇前，被阴影笼罩的眼睛似乎泛出红光：

　　“游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