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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幻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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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霾一片一片地落下,仿佛梦境一般;塔莱因的境内一如既往地宁静,宁静得仿佛有点不真实一样。
希灵区,是塔莱因之内有名的旅游圣地,背靠几座小山丘和森林,空气清新,绿化面积大;深受蒸汽和机械荼毒的人,往往会搬来这里度假。然而除了富户之外,塔莱因内的人却很少来这里,这就是所谓的“普通民众根本不会去的景点”吧。
生活在希灵区的几乎没有贫民,当然没有中产家资以上的也很难负担这里高昂的地租。白色的溪流从城区之中穿过,到了寒冷季,溪面上就如同结霜般浮起一片雾霭,仿佛真是人间仙境一般。
夏槿蹬上靴子,厚厚的皮绒隔绝了年末的寒气。她走出寄宿的旅馆,原本放晴的天空如同变了颜色般飘起灰霾来,她伸出手,接住了飘落的绒粒。
“又开始下了吗?”
她返回旅店,抽出一把伞,将它遮在头上,走了出去。
夏家在希灵区有一块祖地,现在已经是一条商业街,由于位置不是中心,生意不算好也不算坏,地租的价格也一直升不上去。蜿蜒的青石板路沿地势而上,周围是空荡而寂寥的商铺。
夏槿在街道上沿路而行,黑发在脑后扎了一下,剩余的垂在肩膀。她默默地走着,头顶上撑着一把黑伞,灰霾纷纷而落,落在她的伞面上、屋顶上。
夏槿忽然停了下来,握紧了伞柄。
“不,不对。”她喃喃自语道,她已经走了很久很久,却没有走到目的地。周围的街道仿佛变得很长、很长,景物扭曲了,仿佛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她独自站在漫无边际的黑暗中。
脚下的空间就像镜面一样,每走一步就会有很空旷的声音传来。夏槿举着黑色的伞,在这片空间中走了很久,她的右手背上忽然传出一个声音。
“你好,夏槿——”
夏槿停了下来:“你是谁。”
她的右手背上忽然裂开一道缝隙,就像一张嘴一样;一道光幕出现在她身前,投影出莫白的上半身。
“哈喽,夏小姐,不记得我了吗~~”
“你是……”夏槿道,“是你。不过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哈,哈,听上去真冷淡呢。还记得我们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吗?那个时候,我切下了自己的一片血肉,附在了你身上。这样做,是为了不让你在一些不可知的危险中死掉;而且,你也知道吧,这里已经不是现实的世界了,所以我才能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你面前。”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为什么,大概是因为萨那尔在你身上做了投资吧,要是你就这么死去的话,那他的钱就白花了。关键是想让你帮我们收集夏家的事,我们现在正在德斯维德的地下室,希望能得到一些线索……啊,好痛痛痛——
“当然,也许……”
莫白揉着被书打中的脑袋:“是因为我个人的兴趣?”
夏槿沉默了一会儿:“那么,诡异先生,愿意陪我一程吗。”
“乐意至极。”
于是一人一虚影就在黑暗中走着,空旷的前方忽然出现了一座城镇,隐约能传来孩子的笑闹声。
“所谓幻境,就是在人的脑海中传输虚假的信息,从而遮盖来自现实的真实的信息。”莫白轻笑道,“看来对方已经不准备隐藏了。走吧,我们去看看——”
二人走进城镇,面前的景物忽然一变,出现在一间黑暗的阁楼里。
“这是……”莫白道,“你的过去吗?”
“是。”夏槿撑着伞,她和莫白的身影站在一旁,默默地观看着,仿佛在讲述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情。
“我的父亲是一个非常严酷的人,都到了这个时代了,他依旧维持着十分苛刻的礼仪。都说上级贵族的束缚严重,而他的束缚比上级贵族还要严重。我想,他是想通过这种方式,维持着夏家的最后一点光荣。在我小的时候,只要稍有不慎,就会被他关进最顶层的阁楼里,就连姐姐这种性格的人,都不敢在他面前放肆。在那个瞬间,我想,我是孤独的。”
镜面如水般波动,莫白环顾四周,看到一个小女孩坐在地上。周围的场景阴暗而干燥,重重的木箱子上面,一扇积灰的窗正透露着唯一的光,破旧的玻璃灯上,一块碎布正在摇来摇去。女孩心无旁骛,正玩着一个布娃娃。
夏槿走到窗前,莫白跟着过去,看到一群平民的小孩正在街道上打闹。
“你很羡慕他们吗?”
“不,”夏槿随之说道,“我跟他们是不一样的。”
画面一转,年纪小的夏槿走在街上,几个穿着短衫的男孩突然窜出来,将一块泥巴打在她脸上。
“贵族家的大小姐,去死吧——”
“他们这么做,你父亲不管吗?”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只要不弄伤我,即使找上门去也没有什么话说,最多只是道歉而已,下次还会再来的。而且以夏家的情况,也没有达到能让他们滚或者所有人都畏惧的状态。更何况,我的父亲对我们的事情并不上心,他更多注意的,是如何振兴夏家的家族荣耀。”
“我至今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他们那么排斥我。仅仅是因为我贵族的身份吗?”
“不,这也许和贵族没有什么关系。”莫白说道,“人都是排外的,因为他们只能活在自己认为对的世界里,一旦自己周围出现一个‘异类’,就会不遗余力地去排挤他。不仅是为了安全感,也是为了高高在上地享受狮子捕兔般猎杀的本能。孩童就是兽,不能明白这个事实而左顾右盼的人,只是不值一提的蠢货罢了。”
夏槿略微诧异地转过头:“没想到你很懂嘛。”
“我懂的可不止这些,继续看下去吧。”
年幼的夏槿抹掉脸上的泥,站起来,捡起地上的书。她抱着书走过一个拐角,一个人忽然叫住了她。
“小姑娘,看起来你有点不开心啊。”那是一个满头白发,看起来和蔼的老人。他带着袖套走回院里,交给她一块金属制作的怀表,“年纪轻轻的,希望你不要有那么多烦恼。这块怀表送给你,希望能博你一乐。”
“怀表?”莫白摸了摸下巴,“就是你在夜里也要出去找的那一块吧,原来它是这么来的。”
“是,那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夏槿道,“他是第一个愿意与我相处的人;在之后的日子里,我虽然没有再踏进那里一步,却经常躲在墙外,静静地看着他做钟表。直到有一天——”
雨,哗啦啦地下了,周围都是一片昏暗。在雨幕之中,夏槿亲眼看着一群穿黑制服的人将一具尸体抬出来,上面蒙着白布。
“是意外吗?”
“不,很幸运,他是寿终正寝去世的。”夏槿撑着雨伞,黑水哗啦啦地从上面流下来,“万灵万物终有终结,从哪里来的,就要回哪里去。”
莫白看着那个小小的女孩,她蜷缩在墙角旁,拼命地咬着自己的嘴,连伞都丢到了一旁。
“也许是因为天生早熟的缘故,那个时候,我确实理解到了死亡。”不知道什么时候,撑着黑伞的夏槿出现在了他身后,“这对我来说,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是啊。”莫白点头道,“能够理解他人不能理解的东西,这究竟是幸运还是诅咒呢?”
“没有什么东西是不会死的,”夏槿闭了闭眼睛,声音里仿佛带上了一丝颤抖,“包括我……”
莫白看了她一眼,望了望雨幕中的城镇:“这个幻境,恐怕就是你内心的投影。啧,也太低级了。”
夏槿此时似乎恢复了正常:“怎么出去呢?”
“别急,这个很简单。我估计袭击你的这个诡异,等级应该不超过孕育者,不可能触碰到更高等的精神力运用;也就是说,它只能用更加“物理”的方式,来将制造的幻象输入你的脑海。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它就在你的脑后——”
幻象瞬间破碎,夏槿的右手瞬间往后一抓,将附在她脑后的黑雾抓了下来;深入她发间的细触被强制剥离。夏槿看着它,它被困在掌心的骨刺间,猩红色的眼珠子无意识地转动着。
“放心吧,它已经限制住,已经无法对你使用精神污染了。”莫白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不过你不是诡异,不可能直接吞噬它,还要做一些处理才行。”
“现在,不是白天吗。”
“这确实是一个问题。不过这家伙可能是躲在旅舍的伞中,趁你打开伞撑在头上的机会,就附在了你的脑后。隐藏在黑暗中的无形者,有时候还真是狡猾呢。”
夏槿举着伞,塔莱因的灰霾一粒粒地落在伞上:“……谢谢。”
“对了,关于你刚才说的事,”莫白说道,“为什么不给自己定一个目标呢。”
“……目,标?”
“没错,比如我的目标,就是要探寻这世界上所有的秘密。”脑海中的声音如是说道,“人生在世,总是要做点什么才安心。如果有一个目标的话,也不会那么无所事事。”
“好了,我先退了;关于这只诡异,你可别忘了把它送回来。”
她掌心的血肉一突,变作了一个小小的肉袋,将诡异包裹着,落在地上。夏槿捡起了那个肉袋,将它放在怀里。
“如你所说,我会考虑的。”她低声自语道,身影逐渐消失在了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