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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番外 何以见阳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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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地府方一日,地上却数年。
自从定居地下,首先要习惯的便是岁月变迁。鬼魂来来去去,送来一篇又一篇地上朝代更迭的文书,那天陆逊正在院子里打理那颗死后不会再凋谢却不停落花的茉莉花树,就听说孙权定的都城现在改叫南京了。孙权在屋子里喂他在地府收养的小金龙,听到这个消息哈哈大笑,似是经历了那么多朝代沉浮后早已超然,唯有和他一起见过他的梦的陆逊从他脸上看得出,那个时代真的过去了。
待时间长到千年,建功立业这个梦早就有了更为不同的形状。地府也开始与活人世界联络更为密切,甚至还能通过术法互通有无。
“陛下,请看。”
陆逊虽没了国务烦扰,但聪明人总是闲不住的,开始对地上诸事很感兴趣,总爱收集些稀奇物件听些新闻时事,今天又拿了个奇怪的东西来给孙权看。
“伯言啊,你要与时俱进一些,咱们也该互称名字了吧?”
孙权比他还适应时代变化,每每听闻地上又在变什么法,革什么命,推行什么思潮,总第一个拉着城隍逼对方多送些消息来,一副时刻准备重新回去称帝的架势。
恐怕也就是因为他这副模样,陆逊才总不能彻底忘记他还是那个心怀天下身系龙命的大皇帝。
“嗯,等我……改得过口吧,陛下。”
迟疑片刻,陆逊将东西放在桌上,但没改口。
“你先叫叫。多叫叫才能改得过来。”
正仰躺在懒人沙发里的孙权听了把手里的小说一丢,站起来凑近自己的恋人。
为了配合时光,孙权在这个万物不变的地府里剪了头发,还做了挑染,衣服都变成了连帽卫衣和牛仔裤。这一套变化下来,陆逊只能感觉出一件事,那就是孙权那张脸被衬得更明显了。
英俊明朗的线条每一寸都写着尽受天命,阴差阳错这却不是一统天下之人的脸。
被孙权这么凑过来,陆逊吓得一愣,不敢直视般竟后退一步。
“你怎么上了年纪还更害羞了。”
孙权故意笑他,去扯他的腰带。陆逊头也没回狠狠拍掉他的手,仅在反抗皇帝的调笑这点上,他自认千年间日益精进了。
“陛下不要吓人,自然不会有人被吓到。”
“伯言不要箱我讨吓唬,我自然也不会吓唬你了。”
“从来不会有臣子向陛下讨那种东西。”
“我看你就是总穿着这身衣服,才心里还老是君臣纲纪。”
说着说着,孙权忍不住去摸陆逊的衣服。
和适应地上潮流的孙权不同,陆逊来了这么久,还一直穿着过去那些衣裳。仿佛宽宽袖袍包裹着的一个不跟自己走的模糊影子,孙权从来没觉得看腻了的那些衣服那么碍眼。
“这不都是陛下送的吗?”
陆逊理理袖子,对这个死后却回归年轻时代玩乐之心的皇帝冷眼回答。孙权听了似笑非笑:
“千年之前你怎么不这么积极穿给我看。”
“那时要行军打仗,还要讲究礼仪……”
“哈,你这下可被我抓到了。”
不等陆逊说完辩解,孙权一把握住他的手拉至嘴边,开心笑道,
“伯言也觉得那时候要讲究礼仪很烦,是不是?我早就烦透那些,现在你也不想讲了吧?”
问完之后,孙权还在那只温暖的手上狠狠亲了口。
陆逊自觉羞愤,猛地抽回了手:
“陛下,你这行为,可与猿猴无异了。”
“好啊,既然伯言觉得我是猿猴,我可真要变猴子了。”
孙权倒是不知羞,变本加厉缠上来,在陆逊身上左挠右挠,两人拉扯之下双双倒在地上。
每当这种时候,孙权就不觉得陆逊那身衣服麻烦了。没有繁琐的拉链钮扣,探手摸入衣袂,指尖触及即是温润春光。
可惜他正想就地缠绵下去,却蹬到桌腿,刚刚陆逊放在桌上的稀奇物件正好掉下来,狠狠砸在他脑袋上。
孙权吃痛起身,陆逊先是急急关切,马上又忍不住偷笑起来。
“伯言,你这是又拿了什么回来?”
又说孙权,找到了罪魁祸首,带点恼怒举起来观察,可半天看不出这是什么,便举起来问陆逊。
“陛下可还记得去年城隍说过今日是个叫平安夜的日子?”
陆逊轻轻回答,孙权摸摸还隐隐作痛的后脑,终于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
“圣诞节?”
“是。”
“那不是外国神仙的日子吗?”
“是。陛下正拿着的正是他们过年的道具,一种叫圣诞树的装饰品。”
拿过孙权手里的东西重新摆好,陆逊继续解释:
“本来似乎是真的用松树做的,但那么大物件难以带来给陛下看,我便带了个灯来。”
琉璃宝石制成的圣诞树造型灯具,按下下面的开关便亮起闪烁变换流动的光芒。陆逊顺便吹熄桌上的蜡烛,这下那梦幻的彩光成了屋内唯一的光芒。
他们活着的时候,吴国再华贵的宝石在精妙的机巧都做不出这种物件,两人一时屏息,对着那小小的人造光看了良久。
陆逊比孙权先移开视线,偷偷瞥了眼自己选中的至尊的侧脸。孙权睁大着眼睛,目光里透着欣喜与赞叹,过去得多么努力的臣子才能得见这样一道王者的目光啊。
“陛下,那个圣诞老人的故事想必您也记得吧。”
退了半步,陆逊对孙权提问。
“我记得。会给大家送想要的礼物,是个好老头。”
孙权说话时并未扭头,说完一句停顿之后却又追问了一句:
“但伯言,你何故又退了半步?”
这个世界还有天下大梦的时候,孙权就见过陆逊在自己身侧退后的模样。那时候他们还背着和天下一样重的玩意儿,还是并非正统有背传统,还有不可逾越的一段距离一条线。现在地下一切灰飞烟灭,什么都没有,什么都重新开始了,孙权再也不想看见那退后的半步。
“这么久了,还不够久?”
梦呓般的请问令陆逊慌忙摇头:
“非也。臣只是想提个建议,或许可以当份礼物。”
“你说。”
得到同意,陆逊突然伏地,恭敬叩首。该对帝王尽的礼数他一直没忘,毕竟他心里的帝王也一直没变过。
“臣见陛下日日忧心地上诸事,且现在轮回之道可通,不如去信阎王,请他为陛下安排投胎之事,重生人间,再就帝业。”
“说得好。那你呢?”
“臣……可与陛下同往。”
“轮回之道洗刷记忆,伯言当初可是拒绝了,现在以何劝我?”
“臣以为,陛下仍有遗憾未了。且无论时代变迁,陛下帝王之相未变,不如去一了心愿。”
孙权似是烦躁了,不耐烦摆手:
“你抬头。”
陆逊闻言,小心翼翼抬起头来。
映入眼中,是过去与现在的重影。曾经他立于朝上便是那么一张脸,冷峻眉峰,锐利眼目,半边的光洒落下来,抬头看去如神明。陆逊时常遗憾没有一个日子属于孙权,自己没有帮他获得那么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日子。
现在,他胸腔里死亡的那颗心脏,就像又在地府活过来一样,怦然心动,为同一人。
只不过,史书里的大皇帝,为了帝业满手鲜血的大皇帝,大手一挥,说:
“孤不要了。陆伯言,孤不要了。这次,不要劝进了。”
他曾经要的很多,要打下这里,要打下那里,要称帝,要国祚,得没得到,现在都不要了。
孙权身上重叠的厚重帝王服装,随着称孤这一挥,好似彻底不见了。
“你就不怕投胎忘了我?”
“怕,又不怕。”
“好一个怕又不怕,可我当年不是臣子,所以我怕。”
强拉着陆逊站起身,孙权逼近他的眼睛,
“我多疑,做不到那么相信一个人,所以我怕你把我忘了,我也把你忘了。”
陆逊被他说得动情,眼神颤抖,但还是问他:
“儿女私情……比得上千古帝业吗?”
孙权笑道:
“谁知道,反正我死了,你也死了,没人会知道我们遗不遗憾。”
这话怎么听都是句歪理,陆逊却觉得被他开解了。死了本该比活着自由,重生回去的时候才该去想那些压的人喘不过去的东西,那么至少现在,他有的是自由去选要不要背了。
“如果非说我还有什么愿望,那我希望你喊声我的名字,靠近点喊。”
把圣诞树的灯关了,孙权让黑暗笼罩屋子。陆逊今天逼了他一次,现在他要回他一次。
陆逊本还想与他推辞,忽想到自己都是千岁之人了,是不是不该那么孩子气。于是摸索着碰到孙权侧脸,想了想他刚才看的书的名字,轻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孙权,我真的……很喜欢你。”
孙权终于满意了,用力回吻回去,生前缺少的一段,再补偿几千年也不够。
“陛下……仲谋,你太用力了。”
但拥抱和吻挤压走陆逊太多呼吸,好一会儿不见还孙权松手,陆逊终于拍拍他抱怨。
“冬天太冷了,再给我抱一会儿。”
地上的冬季在地下走得很快,也不寒冷,不过孙权觉得这个借口不错,暗自想不如等到开春暖和了再放开陆逊。
作者有话说
第40章 番外 何以见阳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