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绛初》有所不为

52、救星

　　那年七月，我兑现了当初对小姨的承诺，考上了深圳大学。八月，我踏上了去深圳的列车。来接我的那天，小姨娴静站在出口处，脸上略显落寞。
　　我倒是很兴奋，几乎是跳起来，揽着她的肩，像哥们似地，“我说到做到，终于可以帮到你了。以后尽管使唤——”我做了一个躬身的姿式，“请多指教！”
　　她笑了，不过笑得很勉强。“就怕我姐怪我，拿他宝贝儿子当劳力。你还是安安心心读书吧。”
　　好久没见，我认真地打量她，发现她眼神闪烁，神情有些萎蘼。“你没什么事吧，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没有啊，可能最近有点累。”
　　那时，我还不知道杜仲明的存在，不知道刚刚过去的三个月，小姨经历了什么。
　　小姨叫上燕子，伙计，为我接风洗尘。吃过饭，她就送我去学校，帮我办好入学手续。学校生活走入正轨后，周末我就去小姨的店里帮忙，与她的两个伙计组成“男人邦”。她店里生意很好，顾客都是老主顾，可我见小姨一点也不高兴，相反，她还表现出很忧郁很迷茫的样子，不知怎么回事。
　　周末的下午，店里生意相对比较清淡，我见她神不守舍地坐在那，越发觉得古怪。她是不是有事瞒着我。“小姨，要不我们出去走走吧，今天周末，权当是陪我。”我提议道。
　　“哦，好啊，你想去哪里。”她回答得很勉强。
　　“去海边吧，来这么久，我还没见到海呢。”
　　“别说你，我还未去过海边。”
　　我很震惊，小姨来深圳这么久了，居然还没去过海边。她可是因为这片海，才来这里的。
　　“实在太忙了，一直忙，停不下来。”她苦笑。
　　我很理解她，知道创业的艰辛。我虽是学生，已深切感受到深圳的快节奏，每个人就像上紧了发条，每天匆匆忙忙，不知疲倦地向前。
　　“那正好放松一下，给自己放会假。”
　　我们打的来到海边，夕阳正徐徐落下，天边有鱼鳞般的层次分明的晚霞。海风有点大，小姨的长发随风起舞，一绺绺横在眼前。我哈哈大笑，“”，小姨居然没任何反应，一副木然的样子。
　　“你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吗？”我开始担心起来。
　　“没有。只是最近总觉得疲倦，做什么都提不起劲。”
　　是的，从我来深圳，她精神就不大好，恹恹不乐，神采全无。“是不是身体出了点毛病？”
　　“也没有。”
　　那会是什么原因？我想，小姨只身打拼这么多年，已经很成熟，不会轻易为工作上的事烦恼，难道——她已经28岁，该不是感情方面有困惑吧？
　　“昨晚我观天象，见你住处的上空出现一抹红霞，知你最近命犯桃花——”我胡诌，想逗她开心。
　　没想到她脸色大变，虽然只那么一瞬，她很快恢复正常，但还是被我捕捉到了。
　　“越说越离谱了。”她扭过头去，不再看我。
　　这里面肯定有蹊跷，她肯定有什么事瞒着我。
　　那天，我们在海边没呆多长时间，她总是心不在焉，答非所问，弄得我游兴全无。这是我们第一次亲近海，而且是向往的深圳的海，是什么原因，让她在大海面前神不守舍，心事重重？
　　一天，我上完课，去操场打完篮球，准备洗完澡去图书馆，在路上听到有人叫我：“顺顺！”
　　我愣了一下。是个男人的声音。在这个城市，知道我小名的只有小姨一个人，同学们都叫我大名。他会是谁？
　　我警惕地回过头，东张西望，没见到熟识的人，正疑惑间，一个高个子男青年朝我款款走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杜仲明，他给我的第一印象，非常阳光帅气。他走到我面前，脸上带着谦逊的笑，自我介绍说：“我叫杜仲明，是你小姨的——朋友，所以知道你。”
　　哦？小姨的朋友，我怎么从未听她提起过。他找我有什么事呢。
　　杜仲明不好意思地笑笑，“我知道你没听说过我，所以很抱歉，这样实在很唐突。我有一些问题，困惑，特别想弄明白，而你——最有可能知道答案。”
　　我，最有可能知道答案？为什么是我？见他局促不安的样子，我心里明白了七八分。我突然怦怦怦心跳加速，继而又是一阵狂喜。这人肯定是小姨的追求者，难怪小姨心思沉沉的，他们——开始交往了吗，发展到哪个阶段了？“你等我一下，我去换件衣服，然后我们去哪里坐坐。”
　　“好的。”
　　我身体里的每个细胞瞬间激活了，仿佛那谈恋爱的是我自己。我飞奔至宿舍，洗了把脸，换了件Ｔ恤，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他身边。
　　深圳的天气有点湿热，即便到了深秋，仍没有降温的意思。我们没去室内场所，找了校园一荫凉处坐下。
　　“我，太冒昧了，你不要见怪。我知道在这个城市，你是她唯一的亲人，而且你们之间的感情很深。我是听她的伙计说的。我们都是年轻人，希望你能把我当朋友——虽然我比你大很多，我今年30了。”他腼腆而又坦诚的样子很打动人。
　　“30岁还很年轻。”我点点头，示意他说下去。
　　“我，实在想不出一个解决问题的办法。”
　　“她拒绝你了？”
　　“不仅仅是拒绝，比这糟糕得多。”
　　“有多糟糕？”
　　“断绝联系，老死不相往来的那种。”
　　我愕然，怎么会这么严重。“你做了什么？”
　　他长叹一声。“我只是帮了她一些忙，没想到她反应那么强烈，那么反感，甚至是仇恨。这是我一直不理解的。”
　　他帮了她，她却对他仇恨，一般人确实难以理解，难以接受。可我是了解小姨的，我甚至不用他讲，就知道问题的症结在哪里。可我不愿意那么随意地武断地下结论，我是第一次见他，对他还完全谈不上了解。
　　“你帮她，是因为——爱她吗？”
　　他回避了“爱”这个词眼。“我见证了她一个人打拼的艰辛，她不怕吃苦，很坚强，坚韧，在她深陷困境时，我拉她一把，是一种本能，关键是我完全没有恶意，我也从未想过回报，或者感谢，但我万万没想到，我所做的一切，得到的却是她的愤怒、仇恨。”
　　“怎样的仇恨，如果界定？”
　　杜仲明摸摸脸颊，自我解嘲道：“没想到，生平挨的第一个巴掌，是一个女孩给的，一个我最关心最想帮助的女孩。”
　　我也困惑了，按理，小姨不会有那么强烈的反应，她并非不通情达理。即使她独立，自尊，她可以不接受他的帮助，但一般情况下，她不会这么伤害别人。问题出在哪里呢。
　　“你，从事哪方面的工作？”
　　“城管，城管局。刚开始她可能对我的职业有偏见，她脑海中的城管形象根深蒂固。其实，并非每个城管队员都会上街，也并非每个城管人员都行为粗鲁。我多次跟她解释，她表示对我的职业没有偏见。”
　　既然问题不在这，那就要另找原因。她为什么那么不愿意别人帮她？我突然想到了周老师——这两件事必有联系。小姨是因为什么，想到了周老师，以及那些锥心剌骨的经历？“应该不是你工作的问题。”我喃喃道，似是自言自语。
　　杜仲明没有察觉我的异样，接过话题道：“其实，城市管理是门复杂的专业性很强的科学，是需要专门学习才能胜任的。”
　　“我知道，我有同学就学这个专业，学的内容还蛮深奥的，譬如要学城市规划学。”
　　“对啊对啊，学的内容宽泛而且立体。”杜仲明笑起来很好看，五官立即生动了，我发觉得其实蛮可爱的。
　　“今天你来找我，可能会令你失望，因为我一时也给不了你答案。”
　　“没关系，聊聊天感觉好多了。”
　　“你会放弃吗？”
　　他沉默了。我打量他，其实如果论外表，他和小姨真的很般配，男才女貌，但小姨从不以貌取人。虽然是第一次见面，但我觉得他性格也还好，谈吐举止很有修养，只不过，要小姨接纳一个人，太难，即使对方很优秀。我突然有点同情他了。
　　“说实话，我不太甘心。”
　　“那就坚持到底。”
　　“希望你能帮我。”他不好意思地笑了。
　　“把我当救星了？”
　　“我只是想多了解她一些，即使是我错了，也让我知道错在哪里。”
　　那天，我们聊了很久，虽然素昧平生，年龄悬殊，但因为相互坦诚，倒像是阔别多年的朋友重逢。他走后，我心里又喜又忧。喜的是，知道小姨生命里出现了这样一个人，一个真诚待她渴望走近的人。忧的是，小姨不仅拒绝了他，还动手打了他，不给他留任何余地。我夹在他们中间，应该怎么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