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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一路向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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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风
如风,匆匆而来,却不知所向。
在这个世界,我该满怀感激开始安安稳稳地重生,还是于动荡的环境里用自己的理念活下去?
年轻敌不过执着 执着拗不过逃离。
佛家讲放下执着,万事随缘,一切,让因果自作定论。
又是一个鸣笛,眨眨眼,看着列车外微微的晨光能让我看到快速向后的树木,也许快5点了。无奈得有些习惯了失眠至此,没有了睡眠来分割的日子,似乎白天黑夜已经不重要。
我该庆幸现在只是失眠,而不是最近出现的症状中,那些只能靠止痛药维持的腹痛或者出血。我不怕疼痛也不怕看到无规律的猩红,我只怕看到周围一片或者同情或者惊异的目光,怕有善良的人关心我对我好,怕听到温柔的问候……我怕它们会拖着我,让我离开的时候,越来越不舍得。
二十多岁对于我应该是什么?那是我初中和高中最憧憬的年纪,与朋友互相交流着到那个时候有多少多少想做的事情……我曾经以为,是我最青春美丽的时候,是最该有能力好好有所作为的时候——外表光鲜,爱情甜蜜,事业起步,茁壮向上,孝敬父母,如果早的话,还可以和爱人有一个可爱的孩子,承欢膝下……如今我却什么都没有了,当医院那张诊断书递到我手中时,我知道,我的这一生,即将结束——
饶濒,女,二十四岁,肿瘤复发转移,子宫晚期肿瘤……果然以前那些不明原因的小腹疼痛和后来的出血,结果严重到让我毁灭!当看到一屋子几位医师严肃的表情,我早该想接过诊断书的手肯定是难以用意识去稳住的,低头一看,字字刺眼,一阵天旋地转让我几乎站不住,徐医师见状赶快搀着我坐到办公室的椅子旁休息。许多思绪似乎在一时间突然齐集在心头脑海,错综纠结,但我却一片空白。不知道过了多久,医师试探着告诉我一些情况,我赶快甩下一些缠在脑里的东西,才慢慢从外界听到那些消息,大意是:已经是癌症晚期,接受化疗的话,可能有1-2年时间;否则,我仅余最多半年的生命……
心脏似乎被重锤击打到无力还击的地步,我感觉我已经用当时最后的意念撑着,却坚定地拿笔写下“放弃治疗”四个字,转身走出医院那长长的楼道。
事已至此,我断不会去奢求用药物强留的日子,我怕疼入灵魂的化疗带走我一头长发,两年后却仍要我走;我更不想无谓地让父母拿出血汗钱和仅有的精力为我治疗的日子铺路,我欠他们的已经太多太多……记得以前听什么人说过,肿瘤继续进展到晚期,那是很愚蠢和遗憾的情况。而当主角成了自己,我已经没有资格评价自己的愚蠢,一个将死之人,只是遗憾多得让我喘不过气。既然知道了结果,我只想简简单单地离开,一路走,一路泪,心抽着痛,那种绝望,我永生难忘。
呵呵,永生,多讽刺的字眼,矛盾得让抽泣的脸却浮着丝毫自嘲的笑纹。实在是没有力气哭了,坐在外面的台阶上居然抽泣到缺氧,脑袋也越来越重……不知道我是在什么地方晕倒的,醒来却仍是习惯性的抽痛,来自小腹,更来自心脏。房间里老妈哭得脸都浮肿,而父亲似乎一夜间衰老了十几岁,胡茬和额纹后的眼已经愁得无神。
我好想说些什么,张开嘴半天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浮上心头的总是那些电视剧里常常有的,什么“孩儿不孝”,什么“白发人送黑发人”,什么“养育之恩只有来生再报”之类的句子。眼神交流的全部是无言的苦楚,一家人最终只是抱着哭,又试着互相安慰无果。为什么面对命运,我们都那么无力?
踌躇了两日,我最终还是选择逃避。一直认为生离死别中最伤痛的总是爱着死者的人们,死者有离别前的恐惧和不舍,却很快能解脱,然而生者却久久伤痛。爸爸妈妈,我现在唯一的亲人,我最爱的人们,不舍你们眼睁睁看着我被病魔折磨而死,所以……我选择离开。
提着不多的行李——止痛片、日记本、素描板、画笔、棉布衬衫、牛仔裤和外衣……茫然地坐在列车里打开地图,最终我把终点定在南方——拿出红笔,在云南大理那个位置,画了一颗星。
我想,在那个祥和与美丽的地方安度余生,然后静静地死去。这样算不算,我送给自己最后的生日礼物?
一路向南,在我的这种自我安慰下比之前轻松了不少。选择列车而非飞机,虽然漫长却让旅程真实——这样,我能看到更多的人,更多的风景。到达目的地大理,看到高而深远的蓝天,更是让我激动。
和病痛无关的时间,我尽我所能地放松和愉悦,像是普通的游客一样,用好奇的目光看美丽奇幻的风景,然后逐渐走近与过去生活截然不同的悠闲的民族生活。不知道自己具体还有多少日子,我干脆在古城找了一个出租的民居,一次付清了半年的租金。房东是个淳朴的当地妇女,见我如此爽快,圆圆的脸蛋尽是笑意,还耐心地用有些蹩脚的普通话主动介绍了一下周围一些好玩又不贵的景点,还有好吃的特产等等,让我着实心头一暖。本来以为在异地生活必然是冷清和暗淡,与她一聊,却是暗暗的莫名感动。
我一天天喜欢上这个地方,住在“三方一照壁,四合五天井”的白族民居里,木雕门窗,扎染桌布与外墙的民族图腾,倒也是我中意的那种素雅。出门抬头就是苍山与山顶的皑皑白雪,空气永远清新,洗脸用水有时从院子的井中自己打出,天气没有多打温差,总是暖暖的……和过去的日子相比,这种隔离,正合我意。
一日,房东阿姨给我带来当地的特色小吃饵块当作早点,我又惊又喜,不住道谢。咬下才知美味,糯香酱香留于齿间,啧啧赞叹之余不得不连忙找水喝,被房东与邻居笑到不行,无奈我从小都没有吃辣的习惯。一位老妇说:“看小姑娘这么喜欢我们大理,干脆嫁给我们这里的阿鹏好了,天天在大理。”房东阿姨接话:“呵,就是就是。嫁过来慢慢就会吃辣子了,我们这里口味重,刚开始外省人都有些不习惯呢……”
我只是陪着笑,却也不知道说什么。“阿鹏”是大理对年轻小伙子的称呼,一提起这个名字,脑中就出现老电影《五朵金花》中的阿鹏,俊俏健康的脸,一抹笑飞扬,引入天光。那个姑娘不喜欢?然而对于我,陪笑过后只能是苦笑,得了这种病,就算能治好,手术之后,也是永远失去做妈妈的权利的,试问这个世界上,有多少男人或者多少家庭,能接受一个不能生育的媳妇。退一万步说,就算有这样的好人好家庭,也与我无关了。我连享受生命都是奢侈,又哪有享受幸福爱情的权利呢?怨上天的造化弄人,自从二十二岁相恋三年的男友离开,我再也无心去爱,这样也好,如果现在还有一个他面对这样一个我,必定双方也是痛苦不堪。这样的安排,或许是上天对我的最后一点眷顾吧。
或许是房东看出我心里有事,临走时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们大理有个将军洞,里面供奉的是李将军的神像,许愿祭祀我们都去那边,真的太灵了。那边风景也不错,小姑娘没事可以去看看。”我面露欢欣送走她不忘再说几次谢谢,心里却越发沉淀。已是被世界抛弃的将死之人,又何以把愿望诉至鬼神呢?更何况从小教育的我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者,对那些迷信活动也一直是不齿的。表面上应了,可我一点想去的意思都没有。
继续这样恬淡的生活,早上起来踩过青石板的小路去买早点,顺便带回些白族老妇人摘下的新鲜水果。天气晴朗的日子我会带着写生本外出,留下质朴且唯美的黑白画映;如果天气不佳,我则在房间静下来写写日记,记录平日与人闲聊获知的故事或是在大理生活的见闻,倒也还落得充实。
是夜,我正在床头写日记,中午在街头一家小店吃到的几味山珍确实是好滋味,可惜当时与老板交流不是很顺利,只用随身携带的小本记录下那几样野菜的谐音名字。回到院里一问,才在一片笑和大红脸中弄清楚,敢情我只写对其中一个“青蛙皮”,其他皆错。回想后觉得也只有“青蛙皮”取名最形象,这种当地山里独有的古树皮上的衍生物,黑中泛青,起皱不光滑,确实和青蛙的皮有好几分相似。另外的“老娃菜”、“龙爪菜”等也是独具滋味……脸上不觉浮起笑意,抬笔准备接着记下,忽听门外一阵匆忙的脚步声,在这安静的前夜显得格外突兀。
应敲开门,原来是同院的杨婶,一脸着急和悲伤,还未等我开口问,她已心直口快地说:“姑娘,我看你没熄灯,就想着今天和你说了吧。我们家老公公上个月住院了,前天开始就一直昏迷,今天医院下病危通知,如果昏迷不醒就……”话没说完就止不住哭了起来。
我连忙招呼她坐下,又去拿纸巾给她拭泪,才发现她已拿出怀里的手绢擦着,赶紧放下纸巾过去安慰她,“杨婶别伤心了,杨大爷吉人自有天相,会好的会好的……”
我一向不擅长安慰,现在也挤不出几个字,过去闲聊的时候了解到,这公公对人待事极好,深受尊敬;更写得一手好字,弹的三弦也是十分动听……如今却也被病所拖,不由一阵心寒。抽噎一阵,杨婶顿了下又对我说:“现在我们也是没有办法了,明天邀周边的亲戚和全院人去将军洞祈愿……希望公公赶紧醒过来啊……姑娘,明天能不能同我们一起去,帮下忙?”
此时此景,我自然是一口应下,过去听闻他们所谓的帮忙大抵只是去祭祀祈愿时打打下手之类的小事,重要的或许是去的人多,如老奶奶般口里的“人多了将军老爷才认得许愿的诚心”。如此这般,我当然没有不去的道理。杨婶听到我这样一个新来的邻居也愿意去帮忙,也是边走边谢。我握着她的手说了些安慰话,送走她后,又回坐床头。将军洞,这个在他们心中神奇的地方,我居然还是要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