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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绝崖上引吭(二) ...

  •   “小葡萄肩膀上的是块疤吗?天哪好吓人。”
      “节目组的服化道是怎么回事啊,为什么都不遮挡一下选手身上的伤疤,暴露出来恶心谁呢?”
      “好大一块,太可怜了这个姑娘,我还挺喜欢她的歌的……”
      “这是烟头烫的吧?一般人就算不小心被烟头烫了也不可能烫出这么大一块疤啊,是不是有什么自虐倾向?”
      “嘻嘻嘻你们知道SM吗?点击下面的链接@……¥%&&¥%¥看香蕉萝卜爽%……”
      ……
      自从那天之后,罗玫心再也没出现在我们面前,据说联系了公关团队,一直关在房间里处理不完这些刀片般从天而降的讯息。
      不论发布的内容如何,每条新微博的下面都无可避免地在讨论同一件事:《遗世异声》50强选手蒲桃疑似肩膀有大面积烟头烫伤。像一盆从天而降的血水顺着微博滑动的讯息向下流淌,一直蔓延到最底层的第一条,那里张贴着我第一次登上这个舞台的照片,有一条热门评论如同一颗无药可医的病原体,被顶上了所有对英文版《城南小调》的点评之上——
      “敢不敢把旗袍扒下来看看啊?该死的SM同性恋小骗子。”
      那一天,我如坐针毡地在会客室等待着,从早晨6点直到晚上22点,没有一个人因为我坐在这里而前来,只是隔着门缝向我投来意味交杂的一瞥。终于,我等到了启明,像一颗点燃了引线满是灰尘的旧炸弹,带着冒腾的火星跌跌撞撞地滚落进来。
      “蒲桃,我想听你解释一下,这些评论你的消息究竟是空穴来风,还是确有其事?”
      她掏出手机甩在桌面上,铝合金的机体撞击到亚克力面板,向前滑动了一段距离。我低头看着屏幕,上面整理了一大批从我微博上摘录下来的代表性评论:
      “JE大的,申报的时候好像故意没写自己的毕业院校,但是有熟人推荐所以消息流出来了。”
      “这不是明目张胆的搞后台操作吗?节目组是傻瓜???”
      “据说她表姐是某酒店的老板吧?感觉很有钱的样子,所以才能把这种人搞到节目上来吧。”
      “还表姐呢,一个同性恋小婊砸,傍了女富婆来参加公众节目,真正有名的挤不进去就挤这种一出来就凉透了的,真就想出人头地想疯了呗?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出身,JE大又不是什么有名的院校,还想跟那些舞台经验丰富的大咖拼?真是搞笑。”
      “心理有问题就去精神病院治疗。”
      ……
      我推开手机,一时间感到难以呼吸。
      “我并没有在任何场所发布过自己的私事,启明姐。”我察觉到她若有所思的目光在捕捉我身上任一可能昭示撒谎的小动作,“但是我不想瞒着您,我遭受过违背人伦的不公正对待,我也有一个女性的恋人,但我并不是同性恋。”
      启明坐在会议桌的对面看着我,接过我递回去的手机,眼神有些难以捉摸。
      “你跟我原先想象的不太一样,蒲小姐。其实我不想深究你的个人私事,只是现在舆论已经爆发了,不仅是对你个人,我们整个节目的口碑也因此受到非常负面的影响。我承认这其中有公关的失误,还有一些前期审核的问题,前者我会去处理,后者,希望你能补交一下你的个人信息到办公室去。我今天来找你,只是希望你能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跟你过去在学校开展的封闭式校园演出完全是天壤之别,可你似乎并不是那么在意。”
      她用手指轻叩着桌面,皱着眉头问我道:“在我们相处的这段时间里,你几乎没有和你的家人采取过任何联系,我知道的也仅有你的表姐,我有没有可能稍微了解一点,有关你和你表姐的事情?”
      “您应该已经联系过她了?”
      “我的确刚刚才和她通过电话,她显然这段时间没有关注你的消息,对你在网上掀起的风波一无所知。这不像是一个,愿意提供资金赞助自己妹妹参加综艺节目的人会做的表现……”
      “她工作忙,身体又一直不好,很正常。”
      “你们真的是表姐妹?”
      “……她和您说什么了吗?”
      启明逼视着我的眼睛,这间并不宽敞的小型会议室,仿佛一瞬间变成了一间审讯室。
      “我想先听你说,蒲桃。如果你们真的是亲戚,你应该知道你姐姐会说什么,除非你们告知的事实不一样。”
      我笑了一笑。
      “您希望听到的事实是什么呢?”
      比赛、名次、舆论,乃至身体的创伤,都不足以令我挂齿。唯有秦珺丽的喜、秦珺丽的悲,无时无刻不在牵动着我。
      我从未想过自己竟是这样地爱她。
      “我和秦珺丽没有血缘关系,她就是我的恋人。”
      “哈?”启明撑着的身姿险些歪斜,摇着头看着我道:“蒲桃,我不太了解这种人群,就……你是不是有那种所谓的妄想症,因为跟自己姐姐关系太好,把她想象成自己恋人之类的?”
      我看着她不言语,启明终于道:“秦总否认了所有刚才给你看的评论中提到过的信息,我觉得你最好能拿出一个说法,如果选手提供给节目组的个人信息有欺诈成分,我们是有权解除跟你的合同的,真到了那一步你也就此无缘比赛,甚至无缘舞台了。这可是大事,你最好想清楚。”
      机械挂钟的时针一分、一秒过去,会议室里安静如斯。启明的这番话让我几乎感受不到自己的心跳、自己的呼吸,犹如遭受了一场看不见的雷击,五脏六腑已然焚化,思想却还清醒着,唯有浓郁得化不开的悲伤,在空空荡荡、脆弱如蝉翼的躯壳里充盈着。
      “我说的全是实话,启明姐。”
      她失望至极的叹气声穿过我的耳膜、额叶,抵达我的眼眶,我只觉得那其中一热,泪水已顷刻间滑落下了脸庞。
      “我也不劝你了,我只是,替不顾自己公司盈亏支持你来这里参加节目的亲人失望。所有的选手来参加比赛都希望能获得回馈来反哺那些支持自己的乐队、团体和组织,我们至今所有的一切都经营得很好,怎么你却偏要……蒲桃,我能做到的,只有仁至义尽。我就算欣赏你这个人,也由不得你耽误节目的进度和前期打下的口碑。现在已经凌晨1点了,你还有6个小时的时间想想你之后该怎么办,我需要提醒你的是,现在这个点玫心还和她的公关团队在处理你这些舆论问题,她们已经没日没夜工作了两天,以至于耽误了其他选手的公关推广,而Any明早7点还会准时在录音室等你。我不希望明天就是你见到她们的最后一天。你自己考虑清楚,我先走了。”

      凌晨4点的火车站,独属于这座南城的风里飘浮着香樟树若有似乎的气息。我迈下车厢,手心里捏着一张3个小时前在海滨火车站购买的回城车票,现已被我的汗水濡湿,皱皱巴巴如同一颗展不开的心。
      熟悉的酒店大堂,仅有前台亮着供夜宿游客来办理手续的灯。因困顿而靠在椅子上小憩的袁经理,被我进门的响动惊醒,吓得一下子从椅子上蹦了起来。
      “蒲桃?!你不是……?”
      我示意自己不需要任何接待,拖着那杆空荡荡的行李箱,用那张没有署名的黑卡刷亮了直升电梯的感应口,穿过那条漆黑的走廊,来到那唯一的一扇门前,用身上的钥匙打开了门。
      温暖得令人想要流泪的咖啡气味,却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点。它的主人必是有什么心事故意喝了它,好不让自己沉沉睡去。
      我轻轻地打开房门,光着双脚悄悄地、缓慢地走向床前,靠近平躺在上面的那条单薄人形,百页窗分割出一道道月光,其中一份,凝结在她那笔直、翕动的睫毛尖上。
      我弯下腰,伸出手,用指背轻轻触碰她的面颊,搅乱了光轨在她脸上划出的痕迹。
      “珺丽,我回来了。”
      我俯下身,在她的额头间印上轻轻的一吻,又将嘴唇挪动到她的鼻尖。这副身躯岿然不动着,我轻言细语道:“如果你再不睁眼看看我,也许我会掐你,没有人会这样逃避自己的梦境,更何况,这根本不是梦。”
      “你怎么会在这里,快回去。”
      那张嘴终于翕动了起来,我有些惊喜地叹了一声,挪身亲吻了上去。她嘴中残留着咖啡的苦涩,那唇瓣柔韧的触感令人回味和迷醉,只没持续到片刻,我便被大力一把从她身上推了下来。
      秦珺丽擦着自己的嘴,因为持续的消瘦,她的眼睛显得大而精厉,如同狼在黑暗中警惕地盯着不期而至的敌人。可我根本不想顾及她的情绪,这段时间极其宝贵,我一定要问到我想知道的东西。
      “你会喝了咖啡在这里等我,是料到启明与你通电话之后我会奋不顾身地跑回来,对不对?”
      “……”她不言语,我继续问道:“启明跟我说,你对我在外演出和现在网上流传的信息一无所知,你真的一点都不关注我在外面的动向吗?”
      “蒲桃,如果你现在还不回去,错过了今日的演出,前期帮你做的这些工作都会成为泡影,你……你不该这个时候跑回来……”
      “原来如此,你所谓的赞助资金,其实就是为了这一天,当有人挖出我是个‘同性恋’、为我盖上各种流言蜚语的帽子的时候,好帮我摆平那些舆论,继续带着这副正常的、伪善的形象走在光明的星路上,没错吧?”
      “……”
      “秦珺丽……”我挥出手,轻轻地一掌扇在她偏过去的面庞上,她睁大了眼,终于抬起头来,看向了我。
      “你根本不管我到底想要什么。从始至终,你才是那个真正的伪善者、欺诈师。你揣摩我,背着我去试图了解我,通过对我出其不意的言语探知我的想法,自以为掌控着我,还害我用和你同样的方式来揣摩你。你根本不知道我为此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在乎你……你越是这样对我我越不能、不能……不愿离开你,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能把我怎么样,可你什么时候才会满足?”
      突如其来的抽噎让我一时间接不下去任何话,泪眼婆娑中看不清秦珺丽的表情,只知她面对着我,她没有避开一直看向我的眼神。
      “我……”
      她只说了这一个字,就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我坐在她面前,自己擦干了脸上的泪水,止住上气不接下气的呼吸。她没有采取任何动作,只是抬头看着我。那双眼凝固在我的脸上,像是穿过了我,看着一些虚幻的景物。
      就如同我们第一次共乘电梯时,她靠在梯壁上,不知看向何处的眼神。
      我能从她的眼中看见完整的太阳与山川大地,而在作为太阳的她看来,我只不过是众多沐浴其光辉的星球中,一颗有幸光顾的宇宙尘埃。
      “珺丽,你知道你办公桌上的伽利略温度计,已经不见了吗?”
      她拧了拧眉,我笑道:“你知道吗,有一个人比我还要了解你,是她告诉了我,那个东西叫作伽利略温度计,是一件长得好看,却只能进行粗略测量的仪器。因此比起做一件仪器,它更适合当一件装饰品。”
      她的呼吸开始紊乱起来,我匍身向她靠近,这种瑟缩的姿态透露出一种我过去欣赏不来的美,但此时却令我内心无比笃定和畅快,如同临刑前卡在断头台上那般视死如归。
      “秦珺丽,那个人好像另一个世界的你,也许你真正爱的并不是我,而是你自己的倒映,我说得没错吧?”
      世界忽然在我眼前整个颠倒,我被秦珺丽一把扑倒在了床上,她死死按住我,高高举起的拳头捏得咯吱作响,却迟迟没有落下来。
      “珺丽……”我看着她显现出狰狞的面庞,轻言细语道:“我记得你的床头抽屉里总放着一把折叠刀,你说要防身,却从来没有机会去用过。那个人你是杀不死的,你不可能杀得了另一个自己,但你却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我。去拿吧,我是不会跑的。”
      她睁大的双眼几近眦裂出眼眶,一拳落下来打在我耳旁的床垫上,掀起一阵气急败坏的拳风。我坐起来推开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感到心碎裂在泥土里,被无数的细菌分解、腐蚀,几近看不出当初的痕迹。
      我站起了身,她却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在我回头时仰看着我,那一瞬间,我竟觉得她看上去有些可怜。
      “你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不应该放弃。外界的猜测只要澄清,就不会影响你的前途,我惟愿你一直都好,我惟愿你……”
      肌肉牵动着嘴角,露出一个笑来。
      “以前的云涝,就算是深夜,也依然灯火辉煌。现在却是什么样子,这么些天来,酒店上下辞退了多少人,资金的周转有多困难,甘先生忙到甚至没空待在他过去一尘不染的小房间里,我走的时候,那里的桌椅都蒙着一层灰。而你屈居在这里,又在独自承受着什么?你可知道你的犹豫、彷徨,会推动着周遭的人向何处而去?”
      我转过身蹲下,牵起她的手。
      “如果人们猜测的都是事实,那需要澄清的,只有我们自己。我会做我认为对你好的决定,就像你一直以来待我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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