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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回 ...

  •   再往西不过小半刻钟就到了大宋的疆域,船工正扎紧袖子在甲板上来来回回地搬运装货的木箱。

      码头供给船只卸装的费用向来按时辰计算,一个时辰二十文到五十文不等,凡是能过明路的货物都得早作准备;至于长期停泊那又是另一个章程,得看船头怎么打算。

      海鸟扑扇着翅膀追逐船只侧末翻涌的白浪,尖喙叼起一条银鱼囫囵吞枣般咽进肚子里。

      身披靛蓝罗衫的中年男人撑开铜裹的单筒极目镜*,闲暇的手一颗颗捻动缠在腕上的檀木串珠。

      粗略估算出离岸距离,他收拢极目镜,侧头吩咐随侍的仆从,“差不多了,知会他们趁早降帆。”

      像是想到了什么,没等侍者应答,他又忙问道,“对了——那个搭船的蕃客现下如何。”

      “瞧着不大好,那个蕃人昏昏沉沉地一直吃不下东西,前些日子还烧过一阵。”侍者整理了一下语序尽量俭省地叙述,“按东家的嘱咐请齐先生看过几次,齐先生重新处理了一遍他身上的外伤,就着船上的药材开了几幅药,也没见什么成效。”

      “可惜。”他叹了口气,摩挲着珠串上雕刻的佛陀,“如果救不活就找块好地方埋了吧,到底是个英才。”

      侍者恭顺地应了一声,走下甲板招呼船工收紧船帆。

      底下的船工同样招了些外邦的蕃人进去,他们穿着来时的粗麻单衣,干瘦得像稻田里割剩下的稻杆,又脏又臭,干的也全是其他宋人不大乐意碰的活儿。

      这些猴子样的白鬼都已经是矮子里面拔高个儿挑拣出来的,看起来仍然不成样子。

      他们大都是些难民,以前在村庄里给地主老财做农奴,被频繁的战事冲垮生计,不得已拖家带口寻求其他的途径谋生,其中大部分都进了工厂,小部分沿海地带的才有做船工的机遇,能登上大宋的商船已算幸运,多的是稀里糊涂混成海盗又或被当地官府选中做炮灰的。

      倒也不是没有别的选择,但这些人要价最低廉也最不容易起异心,往往奔着活命上船,到了大宋就削尖了脑袋往里钻,也不妨碍海商再招本地的帮工。

      就是看着寒碜了点儿,再者没见过什么世面,光商船两侧十八个冒白汽的龙首铜像都够他们大惊小怪地嘀咕一阵,等近了码头又得手舞足蹈地嘀咕一阵,说着些圣母玛利亚耶稣阿门一类的古怪话。

      铁灰色的海岸线在目力尽头渐显渐进,男人捻着珠串瞥去一眼,果然又看见那帮蕃人指着诸葛凫激动得快要落下泪来。

      凫岛改自孔明灯,分四六八股,广州一带商贾众多,迷信吉数的更多,常见六八股诸葛凫,四股只有处理丧事时才有人特意点一盏祈福,也不知道究竟是何时兴起的风起。

      热汽吹鼓起鞣皮缝制的浮灯、外层往往还绘制着寓意祥瑞的奇珍异兽,那些连接浮灯的粗绳叫基底圆鼓的轻木阁楼漂浮在海空上,伴随海风轻轻浮动。

      其中一只诸葛凫掠过货轮,映下巨兽般恢宏的倒影,这在宋人看来再寻常不过,对那些蕃人来说却不亚于神国降临的境况,他们踉跄地跪倒在木板上,胡乱做着祈祷的手势,眼泪和鼻涕黏腻地糊在脸上,也不知道是喜悦多一点还是恐惧多一点。

      他意兴阑珊地收回目光,每年都得来这么一出,再有意思也该腻味了。

      男人微微眯起眼睛注视着更远处浇铁的城墙,这是近海的长城,久居内陆的人恐怕很难想像先民究竟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在海床里修建这样近乎奇观的防御工事。

      船工远远升起了商会的标旗,距离城墙越近,所受到的震动就越剧烈,遥望且还远不如诸葛凫令人心驰神往的铁墙露出水面的高度竟足有八.九丈*,灰黑色的脊梁百年来始终矗立在翻涌的浪潮之间,就像一道分隔海陆的铁闸。

      商船穿过闸口,长城的脊坡从另一头把洋流划分成齐整的块状,同入海口相连的海港码头就建立在其中一个方块里面,肋骨般高耸入云的铁架将码头包裹在内,中央粗壮的肋椎不断往外冒着滚热的水汽。十数个延展开来的鸟趾结构的长臂辅助船家卸下捆扎好的大件贵重货,无外乎要再横添一笔费用。

      铁肋下方则是穿行不息的木流牛马,制式大同小异的木箱被港口的帮工码进背部的空腔,又让车夫根据木箱上注明的干支运给对应商行的箱车,轮班十二个时辰,不至因为夜深耽误运货。

      许是见着了什么值得施加注意的物什,男人捻动珠串的频次不由加快了些。

      他戴着幞头,一袭织染鲜亮的圆领蓝衫,腰带镶着圈规格一致的南洋珍珠,鬓角和胡须修整得一丝不苟,狭长的凤眸有着狐狸似的奸猾。

      等工头指挥那帮看热闹的懒货把货轮停海床垫进泊船的水位,对岸码头的帮工吆喝着号子拉下身旁的轮杆,供给货物通行的栈道从水下哗啦升起来,连带上来几只晕头转向的鳌虾。

      军制的直筒长靴踩碎海螺把鳌虾踢进水里,片甲和布衣构成飒爽的轻衣,和重甲相比增加了机动性,却也少了些威慑力。

      市舶司的干办*抱着薄册跟在他身后,这个须发花白的老者佝偻着脊背,单从面上看却还精干得很,随侍的生员提着笔墨纸砚小声谈论着什么新鲜话题。

      他们先后从连接栈道的斜梯上船,干办差使那位着轻甲的官兵抽查货箱验证公据,男人上前几步搀着干办的胳膊笑着和他寒暄了几句。

      市舶司和商行各有抽成,查验也多是走走过场,除了少数不懂规矩的愣头青外很少刻意为难像他这样的海商。

      “香料五百箱,羊绒织毯三百箱,珍珠两百箱,银器七百箱,持有者通宝商行行商张兼旭,查验无误,准予放行。”

      果不其然,干办只在甲板上走过一圈便执笔拟了一张函据给他。

      张兼旭态度谦逊地搀扶老者走到斜梯前,大抵见他确是个伶俐人,干办又拍拍他的手背轻语道,“近来蕃客打杀仆役的案子在城里闹得不太愉快,员外可还注意着些,早日给这些蕃人开据落脚的凭证。”

      “官人说得是,等货卸过一轮张某便着手命人操办此事。”他取出几两银子暗自递给这位干办,等市舶司的人依次下船脸上的神情才恢复如常。

      张兼旭抬手招来侍从,叮嘱了他几句,“叫几个机灵点的小子去城里查查蕃客打杀仆役的事,如果没什么问题再放那些蕃人下去。”

      “是。”他拱手应道。

      耳边忽然响起了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张兼旭蹙眉看去,一只足扣金铃的白隼收拢翅膀停驻在舷墙上,黑亮有神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侍从拔刀上前几步将他护在身后,他这才握住怀里的火铳谨慎地转头回望。

      “不过是城里新上任的提刑官性情执拗了些,这才引来许多争议,先生如若没有做出触犯大宋律法的事,倒也不必太过惊惶。”出声的人藏在亚麻色的纻丝披风里面,只露出皮革质地的腰带和一角青灰衣料。

      “敢问阁下是。”张兼旭上前一步,把侍从抽刀的手按了回去,对他的身份似乎已经有了猜测,只是还不能完全确定。

      “在下姓谢名昭,想来张先生应当还记得我这个晚辈。”来客摘下兜帽,露出一张年轻俊俏的面孔,含着笑意的双眸波光潋滟灿若明星,难免掺着些无关痛痒的少年狡黠。他就站在他身后,也不知究竟是什么时候从斜梯上来的。

      “小先生这般神仙人物,张某岂能轻忘。”张兼旭认出来客,即刻吹捧道。

      “用不着奉承我,我只是来看货的,如果货不合心意,谢某恐怕一文钱也不会多出。”谢小先生笑眯眯地拿他打趣,也不接茬。

      “那就请小先生进屋替张某掌眼了。”姓张的老狐狸把侍从打发去忙卸货的事,领先他半步走在前面带路,一团和气地捧他的哏。

      “合该的,合该的。”姓谢的小狐狸落后半步,随意瞥过船舱内部的陈设,右手握拳轻敲着掌心。

      船是典型大宋制式的十八孔铜骨,被那些蕃邦船工当做石像鬼的龙首铜像实则是连接机枢锅炉的排汽孔,许是经过改建,有些结构和印象里有所出入。

      张兼旭面不改色地穿过一扇红木屏风,打开房内小榻下的活板门,领着他走到船舱下第十层——

      十八孔铜骨船只有九层,这余出的层数应当也是改建的内容,他却表现得好像这艘船离厂时就有这么一层。

      脚下的木板随着走动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越往里走光线就越暗,张兼旭拿起一盏挂在墙上的提灯,点燃灯芯提着木杆往前探。

      目力尽头是一扇被繁杂的机括锁死的铁门,老狐狸推动中央刻着天干地支的轮.盘,后退一步,看铁门在咔嚓几声过后轰隆滑向墙壁两侧。

      谢昭接过提灯照亮这间密室,密室里堆放的东西都用灰布紧裹着,看不清状况。

      “小先生要的东西都在这里了,您尽可慢慢相看。”

      张兼旭取出火折子一一点亮烛台上的白蜡,脸上终于露出了点切实的笑意。

  • 作者有话要说:  *极目镜=望远镜
    *八.九丈约三十米左右
    *市舶司是宋朝的海关,干办是官职名
    再次预警,这篇属于架空,写宋是为了方便玩梗(你?),肯定有和史料有出入的地方,建议大家尽量还是当做架空历史来看,实在不行可以点叉,点叉完了还觉得有些不适可以骂我儿子小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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