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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

  •   西园寺凛不喜欢和不二周助独处。

      这个男生总在发散出一种独特气场,仿佛他在不动声色间已经把所有人的灵魂都看透了,也许正是因为这份不动声色,才让西园寺凛感受不到同班女生小声议论他时形容的“温柔”之类。

      她不喜欢仿佛被藏而不露的人看透的感觉,而不二周助一直在给她这种感觉。

      不喜欢被人看透者,通常都有想要隐藏的东西,而西园寺凛正好就有想要隐藏的东西。

      过去,时间,记忆,甚至于存在的理由,这些东西对西园寺凛来说,就是一种精妙的毒。这种感情从她十岁开始就已经烙入了她的骨髓之中,每每揭示,必然会带来五脏六腑的痛楚。

      在洛杉矶的漫长时光里,她家就和表妹家隔门相对,窗外有成片的橘子树林,再往外去,就是加利福尼亚的大海。

      与跳脱的表妹不同,小时候的西园寺凛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女孩,她身上没沾染什么街头的气息,每天都在挂着白纱的飘窗前弹钢琴,她的母亲是有名的钢琴家,是个优雅而华贵的女人,她不仅从识谱开始亲手教习女儿,还会带她飞去纽约看莎士比亚的歌剧。

      鸣濑世常说,自家姐姐不适合在美国南海岸的郊区海边做一个孤岛上的女孩,她适合在英国,在历史悠久、礼仪繁琐而优雅的欧洲,就像梵高爱过的那个心理医生的女儿一样,在开满春花的庭院里弹琴,即使窗外世事变迁,她也不会被波及眼中的纯粹。

      西园寺凛的确有这样的资本,她父亲名下的连锁企业即使在日本街头也能看见,她的确可以一辈子心无旁骛地学习钢琴和古典乐,穿着定制的名贵礼服去有百年历史的剧场看价格不菲的歌剧。

      但是从某一天开始,她就不再弹琴了。

      她母亲年轻的时候,是她父亲心中的那朵高岭之花,出身在名望世家,从小在艺术的氛围中被熏陶着长大,她在音乐上拥有着过人的天赋,十二岁就登上了大都会歌剧院的舞台。

      她美丽、雅致、纯粹,就如同西园寺凛本该成为的样子。

      这段婚姻原本会成为一段脍炙人口的故事——穷小子白手起家,纵横南海岸,然后娶回了自己一直只能遥遥相望的女孩。

      但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不管是山盟海誓还是跨越生死时许下的约定,没有什么是永垂不朽的,所有往昔的爱,都只是潘多拉魔盒之中的惊鸿一瞥,当你打开魔盒的时候,一切都会逐渐消逝,然后彻底不复存在。

      西园寺凛永远忘不了父亲那天的眼神。母亲跪倒在一地的玻璃上哭泣,因为一个凭空而出的女人,父亲痛苦而愤怒的目光正凝视着西园寺凛,他手中的那把瑞士小刀就架在西园寺凛的脖颈上。

      “如果毁掉所有我们之间存在过的痕迹,我就可以重获自由吗?”

      父亲是在对母亲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十岁的西园寺凛在那一刻,在小刀真的横切入脖子的那一刻,在细密迅猛的痛楚从五脏六腑和脖子上升腾而起的那一刻,真正意识到了,自己的父亲想要杀掉自己。

      母亲赤着脚,脚上都是被碎玻璃割伤的伤口,她抱着血流如注的西园寺凛去了医院。

      意识模糊之间,西园寺凛感觉到自己被放在了急救的担架上,抬眼的时候,母亲正在捂脸痛哭,她身后医院走廊的瓷砖上,是一长串带血的脚印。

      那件事情不了了之,父亲向所有人解释是微波炉爆炸的玻璃导致母亲受伤,而自己的女儿也是恰好被放在微波炉边被爆炸波及的小刀误伤了。

      大多人信了,一些人将信将疑,只有表妹一家没有一个人相信,他们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愤怒,鸣濑野拎起了他的衣领质问他。

      母亲却只想息事宁人,她哭着说算了,算了,算了,是真的,他说的是真的。

      算了,算了,算了……

      犹如围绕西园寺凛的一串魔咒。

      父亲最后还是走了,和那个女人一起。他走的那天面无表情,就像平常出差一样,只是普普通通地拎起了公文包离开。

      母亲开始用很长的时间枯坐在院子里等他回来,日复一日,日复一日,直到西园寺凛拿起她妈妈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的伤口前面。

      “妈妈,”西园寺凛坚定,痛苦,绝望地呼唤她:“他不会回来了。”

      一切如梦幻泡影。

      她母亲,那个世家出身,一辈子活得雍容从容的女人,爆发出了最尖锐最肆意的哭声,如同野兽深夜的哀嚎,她开始把家里所有的东西挨个砸碎,然后站到了西园寺凛的面前,她说:“去死吧,我们。”

      带着这段不堪的人生,去死吧。

      她砸晕了西园寺凛,关掉所有的门窗,扯下飘窗上的白纱帘,打开了煤气,喝掉了一整瓶伏特加。

      西园寺凛几乎以为自己再也不会醒过来的时候,她却真的醒过来了,表妹鸣濑世趴在她的床前看着她,她的小姨鸣濑唯抱住西园寺凛,放声痛哭。

      鸣濑唯的姐姐,西园寺凛的妈妈,被送进了精神病院,西园寺凛被鸣濑一家收养,一切都画上了暂时的休止符。

      西园寺凛回自己曾经的那栋别墅坐过,里面的东西都已经在无数次的灾厄中被悉数砸碎,她坐在那张钢琴凳前,看着面前被砸到没法使用了的三角钢琴,失去白纱帘的窗外,依旧是那片橘子树林。

      她坐了很久,从清早晨鸟初啼,坐到日暮黄昏夜幕将近,没有什么东西改变,但一切都已经变了。

      西园寺凛再也没有弹过钢琴。

      这精妙的毒素在每个夜晚入侵她的梦境,在每个白日萦绕她的一举一动,当她抬起眼睛看向那些漫不经心中透露出犀利和敏锐的眼睛时,都会产生一种瑟缩和战栗。

      这就是为什么她讨厌和不二周助独处。就如同猜拳,对手在摸透自己想法的瞬间,比赛的公平性就已经失去了考量,西园寺凛不想被看穿,她只想做鸣濑世眼中的好姐姐,乐队众人眼中可靠的贝斯手和主唱。

      但不二周助却似乎是不会和她就这样普通相处下去的类型,当他把手中另一杯特调递过来的时候,西园寺凛就意识到,他在挑战自己的保护圈。

      不二周助把手中那杯特调递了过去,仿若无意般说了一句:“舞台上的西园寺同学,才像真正的西园寺同学。”

      “我们也没见过几面,你就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了吗?”出于礼貌,西园寺凛还是把那杯特调接了过来,点头向他道了谢。

      “就是一种感觉,莎士比亚在冬天的故事里塑造过两个角色,弗劳里泽见到帕蒂塔的时候,就有那种隐约的预感,不是弗劳里泽凭空找到的预感,而是帕蒂塔本身就存在那样的气场。”

      西园寺凛的手顿了一顿,才捏起吸管喝了一口特调,她抬起眼睛,舞台上的光正好从她的双眼上一扫而过,蓝色的光芒点缀了一秒那双黑曜石眼,旋即一切又重归黑暗。

      “或许你是弗劳里泽,但我绝不是帕蒂塔,我没有那串与身份息息相关的钻石项链,也没有能让牧羊人从贫穷迈向富足的金钱,我就是我。”

      不二周助却有些惊讶:“西园寺同学看过那本剧作吗?”

      “抛弃时间的人,时间抛弃他,”西园寺凛念出了那句台词,继续说:“莎翁的文学称第二,整个大英没有人敢称第一。”

      “这可不像摇滚乐队主唱说出来的话。”

      “那说明你的感觉是失效的。”

      “是吗,”不二还在微笑,他也把目光投向了舞台之上:“真是遗憾呢,我的感觉很少失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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