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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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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招娣从长思宫里头跑出来了,还将四皇子扔到了映阳池里!
这个消息在望阳宫里传的很快,比哪家娘娘怀了龙胎、哪家娘娘不幸小产的消息传得更快,在李岑谨被李鋆泽抱回瑶华宫没多久,瑶华宫就被闻讯而来的人们里里外外地围上了三层。除了前几日夜起时染了风寒而久咳不止、夜夜难眠导致现在连地都沾不了的太后,这宫里头的凡是能挪动步子的女人都来了。
众人虽都在同一时间汇聚到了这瑶华宫,但各自的神色举止却又有所不同。被拦在外厅的女人们为一探内屋里的情景一个个将脖子伸的老长,人堆里还不时冒出些短暂而模糊不清的议论;几名太医围绕在昏迷幼童的床前诊脉施针,又借耳语说着眼下人们最关心的事;作为一国之母的皇后仍勉强守着自己的体面,她红着眼眶绞着手中的帕子;李鋆泽坐在内屋的暖塌上,身上穿的竟还是那件被沾湿了的衣裳,湿濡的衣袖下是他紧握成拳的双手。
而此刻的李辰穹却没有陷在这压抑得让人透不过气来的画面中,他的头微低着,脸上也瞧不出个情绪来。眼下,这瑶华宫内人人心中都想着李岑谨的病情,就连跪在他脚边的文鸳也是两眼直勾勾的,只望着太医所在的方向,一副丢了魂魄的样子。但这还真遂了李辰穹的愿,如此便没有人发现他在人群中流窜的目光,也没有人注意到他目光扫过人群后若有所思的模样。
望闻问切,床边给李岑谨诊病的太医们在忙活了好一阵后终于得出了个结果,他们聚在一起低语几句,而后由带头的王太医走上前向帝后二人上报:“禀皇上、皇后娘娘,四皇子落入映阳池后吸呛了不少的池水,被救上岸后虽已咳吐出来不少,但这池水已对四皇子的肺部造成损伤,如今四皇子呼吸急促微弱正是由此所致,加之这冬日池水极冷,风寒湿气怕是已侵入到四皇子的骨子里了。眼下,臣等虽已施针稳住了四皇子的脉息,提气暖身的方子也已经开了,但、但……四皇子能否熬过去,还看他能不能醒过来了。”
此话一出,皇后终是没把持住,转眼就哭成了泪人。坐于暖塌上的李鋆泽也怔住了,他没如众人想象般的暴怒,只是久久之后才略带哽咽地吩咐王太医等人务必要尽全力。站在外厅的女人们再不敢说话,个个面上都做出了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但心中却又打起了算盘。
而要说此时这群女人中最扎眼的,那必然是宁贵妃了,向来以贵妃之位如同副后为由头总在后妃堆里站在前边、站在中间的她,今日却躲在了人堆里头,往日里扬着的下巴,今个儿竟也收了回去,就像想借着人群将自个儿藏起来似的,一直以来被她踩在脚底下的贤妃现在到被摩肩接踵的人群推到前头去了。
照理说四皇子是被那孙招娣丢入映阳池的,这掉脑袋的事八竿子也打不到她一个贵妃身上,她又怎会作出这副做贼心虚的模样呢?
人群中的宁贵妃缩着脖子,和其他女人不同,她自进了瑶华宫后一直不敢正眼往内屋里瞧,只敢借着人堆的缝儿往里头看一看,而一切都是因为她心中明了这四皇子落水一事和她脱不了干系!
宁贵妃心里惦记着初五那日太后在梅园与自己说过的话,本想着将帮自己做脏事的章国谦处理掉后那风雪自然也就过去了了,可万万没想到这望阳宫里紧接着就来了场更为猛烈的暴风雪,更要命的是这雪是因小产的孙招娣而起,若这场风雪再将孙招娣小产的真正缘由给翻出来,那断头的竿子可真真地要落在她身上了!
尽管宁贵妃连她那弧度极美的下巴都要缩到襟子里去了,但她还是被泪眼朦胧的皇后给抓着了。
看到宁贵妃畏畏缩缩的模样,又想起敬宝和自己说宁贵妃的宫女曾与担下谋害皇嗣之死罪的章太医私下交谈过,悲愤上了心头的皇后便也顾不得什么了,尽管手中没有个确凿的证据,她还是抬起手来指向躲在人群中的宁贵妃,愤恨地说道:“宁贵妃!若不是你勾结章太医害死了孙招娣的孩子,她怎会像今日般疯癫,一次两次的伤害本宫的孩儿!若不是你,四皇子他怎会落到那冰冷的池子里去!”
宁贵妃慌了,她没想过自己担心的事竟来的这么快,更没想过众人在听到皇后如此一言后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就像一把把要将她伤到体无完肤的利剑一般。其中,那从李鋆泽泛红的眼眶中投出的冷光最叫她害怕,就如要把她给生吞活剥了。宁贵妃入宫多年,过去无论犯下什么样的错,李鋆泽从来都没有用这般眼神瞧过她,今日她可真是死到临头了?
李鋆泽打量着宁贵妃的目光像是要剥了她的皮,唇齿间说出的话语也是字字皆含怒意与猜疑:“宁贵妃,这事可真如皇后所说?”
这人群里是再也躲不了了,宁贵妃与跟在她身边的两名宫女急冲冲地进了内屋,在李鋆泽面前跪了下来。
“皇上,臣妾……臣妾从来就不曾和那章太医有过往来呀,也从未做出谋害皇嗣的事情来,皇上您可要明察啊!”宁贵妃不知道到皇后到底抓住了自己多少把柄,尽管她的一双手真不是干净的,但这掉脑袋的罪她也断断不会轻易认下。
宁贵妃想为自己脱罪,但她方才一番空洞无力的话语显然是没能有打消李鋆泽心头的疑虑。只见李鋆泽将头转向了皇后,像是在示意皇后把话说得更明白些。
“不曾有过往来?”窗户纸已经捅破了,皇后也没了顾虑,她抹去眼角的泪,一双眼睛狠狠瞧着跪在地上的宁贵妃,“那本宫在调查孙招娣小产缘由时得知太医院的医童看到翠微宫宫女兰卉与章太医在太医院相谈一事,你又该怎么解释?”
相比于句句逼人的皇后,宁贵妃辩解的底气早在被众人侧目时就消散殆尽了,她只得垂着眼,不敢直视帝后二人,生怕自己眼中的闪躲被人瞧了去:“这……这、臣妾那日是、是身子不适……才叫兰卉到太医院找个太医问问臣妾到底患的是个什么病症,臣妾也不知道兰卉寻了那章太医啊……”
宁贵妃将烫手的山芋扔到了兰卉手里,众人的注意力自然跟着去了兰卉身上。
“兰卉,事情是如贵妃所说的那般吗?”李鋆泽问。
兰卉是宁贵妃身边的大宫女,宁贵妃得宠又喜欢她兰卉,以往她在皇帝面前说话时都比其他的奴才要放肆些,但此时的她就像落了霜的白菜,回起话来都不利索:“回、回皇上,奴婢的确是去太医院找过章太医……因为、因为那日贵妃娘娘说她身子不适……”
皇后听见这样一个解释只觉得好笑:“身子不适?那你为何不去请周太医?以往都是周太医负责给宁贵妃诊平安脉,宁贵妃的身子如何,他周太医才是最了解的,你又何故去问从来没伺候过宁贵妃的章太医呢?”
“奴婢……”兰卉找不到个说辞,她瞧了眼跪在自个儿前头的宁贵妃,发觉她主子现在也是一副焦头烂额的样子,心中慌乱得只觉着自己的死期就是今日了。
皇后正一步步把宁贵妃往深坑里逼,众人眼瞧着宁贵妃一副要兜不住自己干过的坏事的样子,心想着宁贵妃就要跌入深坑粉身碎骨了,却没想到就在此时竟有人跳出来拉了她一把。
“皇后娘娘,您可听奴婢一言?”说这话的是翠微宫的宫女,但不是已经认命的兰卉,而是跪在宁贵妃另一侧的宫女秋水。
“你有什么可说的?”皇后挑着眉。
秋水跪在地上,腰背却绷得笔直:“回皇后娘娘,兰卉之所以去找章太医是因为周太医那天并不当班,您看可以让那医童想想那日是什么日子,再去翻翻太医院的当班记录,您就会发现奴婢所言都是真的。”
“这事你到比兰卉记得更清楚?可真是有心。”秋水是太后送去翠微宫的人,皇后是清楚的,她也知道在翠微宫一直不受待见的秋水眼下之所以跳出来就是因为受了太后之命要在危急时刻要保住宁贵妃,现在如照她所说的去翻太医院的当值记录,怕是那日周太医就在太医院呆着也会被写成“不当值”。
“兰卉姐姐生性胆小,许是眼瞧着贵妃娘娘蒙受了不白之冤,一时慌乱便什么都不记得了吧。而奴婢也是伺候贵妃娘娘的人,贵妃娘娘的事情奴婢自然要记在心上。”秋水不紧不慢地回着话,甚至还将“不白之冤”四个字故意重读了几分。
“奴婢再斗胆说一句,这大延民间百姓都知道捉贼要捉脏,皇后娘娘您贵为国母,怎能凭兰卉和章太医说过话就就怀疑我们娘娘做出了谋害龙胎之举呢?”秋水说话的时机把握的极妙,趁着皇后因“不白之冤”而冷笑时就把“无凭无据”的帽子给扣了下来。
太后早就为宁贵妃擦干净了屁股,在孙招娣小产的第二天夜里就把最重要的人证给处理了干净,这样就算皇后捉了贼也找注定不着脏了。
见皇后一时无言,被秋水拉了一把宁贵妃从慌乱中回过神,紧接着便假惺惺地抽泣起来:“皇上您可以要为臣妾做主啊!若让皇后娘娘如此凭空污了臣妾清白,臣妾以后在这宫中怎么抬得起头呀!皇上,您可不能就这么由着皇后娘娘娘啊!”
过犹不及,宁贵妃本还想着倒打一耙,却只听见李鋆泽让她滚去重华宫为太后侍疾。
“可是……皇上,臣妾委屈啊……”宁贵妃还没明白李鋆泽已然看够了这场闹剧,就算皇后这次没抓住她的尾巴,但她眼神闪躲、手足无措的样子又实在不像个清白的人。那好不容易喘口气就一心只想着让皇后受罚的嘴脸在此时只关心幼子病情的李鋆泽看来也实在丑陋。
“你说说,这太后染上风寒已几日了?你可有去瞧过?不闻不问难道是做儿媳、做侄女的本分吗?你为母亲者不孝,三皇子也就随了你这个娘,听说前两日太后打发人去三皇子府上请他进宫探病时却连人影都找不到,你今日可还有脸在此喧哗?朕命你从现在起每日除去重华宫侍疾外不得在宫中走动,直至太后病体痊愈为止。”不再想听宁贵妃废话的李鋆泽搬出了太后做幌子,又摆了摆手示意忠宝使唤人将宁贵妃带下去。
直至太后病体痊愈为止!宫里头的人都明白,照以往的情形,太后她老人家的病怕是要到那春天都过了大半后才缓得过来,这宁贵妃不就是被变相禁了足嘛!
即使有千百个不愿,可看见李鋆泽拉着的脸与冷冰冰的眼神,心有余悸的宁贵妃还是扭扭捏捏的和下人们走了。她经过外厅时,原本将那外厅塞得满满当当的女人们就像躲瘟神似的都退到了一边,硬生生的给她让出了条大道来。
可那些女人们还没来得及去暗笑一直骑在她们头上的宁贵妃今日有了如此的狼狈模样,自个儿就成了被殃及的池鱼。宁贵妃这脚还没跨出瑶华宫的院门呢,那一众留下来看热闹的女人们也被轰了出来。
见被天子怒斥而受惊的人群如鱼贯般出了殿去,怒气攻心的皇后也冷静了些,心中虽没咽下那口气,但眼下她也再抽不出心思去惦记除自己儿子病情之外的事情。和宁贵妃的这笔帐她来日定会算个清楚,毕竟这宫里的日子一眼可都瞧不到头呢。
终于,瑶华宫真正的静了下来。忠宝伺候着李鋆泽去别的屋换掉沾湿的衣裳,文鸳也被皇后打发心荷带了下去,内屋里就只剩下皇后、太子与昏迷不醒李岑谨了。
皇后坐回到幼子的床边,牵起只肉乎乎的小手,又隔着闯窗纱瞄了眼已没了光的天,红着眼轻声对一旁一直没个声响的大儿子说道:“时候不早了,等一会你父皇换完了衣裳,你就跟他请辞吧,岑谨这边您放心,本宫在他醒来前会一直守着他的。明天你记得去段将军府上瞧瞧厉隼,代本宫与你父皇谢谢他救了岑谨。”
李辰穹先是微微颔首算是应了皇后的话,又宽慰道:“母后,岑谨他一定会醒过来的,您倒不如先安排小厨房在锅里煨上碗鸡丝翡翠粥,岑谨醒来了肯定会说他肚子饿了,到时候又得围着您闹了。”
皇后听了李辰穹的话后脸上浮现出一丝苦笑,她的脑海里也开始回忆起以往幼子在跟前欢笑的时光:“你说的是,你弟弟平时染个小风寒胃口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和鸡丝翡翠粥,一会本宫就叫心荷去和小厨房的人说,等他醒了就能马上喝到。”
另一边,李鋆泽已换好了衣裳,他对正整理着湿衣物的忠宝交代道:“朕不放心四皇子,今晚朕就在皇后这过夜。”
“是。”忠宝边应着声边将叠好的衣裳交给了一旁候着的小太监。
“疯妇孙招娣和那群尸位素餐的侍卫可给朕看好了?”
“回皇上,那孙招娣已经被锁在长思宫里头了,诚宝公公亲自带人守着呢,这回就算她长出翅膀来,奴才们也会把它给折断了,眼下就待皇上您发落了。原本看守长思宫的侍卫也正关在牢里,现在该是在受着刑。”忠宝又将李鋆泽长袍的下摆理了理。
“嗯,”李鋆泽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左右瞧了瞧,接着问,“那个被孙招娣打伤的宫女呢?“
“回皇上,太医已经给她瞧过了,眼下她人还不是很清醒,但太医说不会危及性命。”
说到性命,李鋆泽心中又惦念起幼子来,随即他快步折了回去。
那晚李辰穹离了宫后,李鋆泽与皇后一直在李岑谨的床边守着,他们紧紧盯着幼子胸口的起伏,生怕李岑谨下一口气就接不上来了,期间二人连一口水都没沾,更别说抽出空来用膳了。到了夜深时,忠宝与心荷曾劝帝后二人先就寝,但也被拒绝了。直到第二日寅时,昏迷的李岑谨在咳嗽一阵后转醒了,帝后二人一直绷着的神经才总算放松了下来。
苏醒过来的李岑谨对落水后的事情一无所知,也不知道自己曾命悬一线,他只觉得自己身上没一处是舒服的,望着守在床边的父母,他想张嘴说些什么,但终是一个字都没有从他干涩红肿的喉咙里蹦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