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诡秘之主]My long forgotten cloistered sleep》林笑伊

1、第一节

　　一直到下课铃响之前，克莱恩才注意到坐在大教室最后一排正中间的红手套先生。
　　公开课开始的时候他还特地让学生关了教室前后的门，倒是不记得这位熟人已经堂而皇之地坐在那里，更可况是一排无人问津的座位正中间。他双手交握放在桌上，在整个教室灰黑白为主的着装风格里红手套醒目的占着色彩焦点的位置。
　　准时下课的历史系□□利落地收拾好讲课的笔记、关掉投影仪，学生们正三三两两地离开。他慢慢地走向仍然坐着的红手套先生，曲起手指在他的桌面敲了三下。
　　一个面貌英俊的青年坐在从离开教室的必经之路边上，路过的学生却连一个眼神都没有给他，呵，“隐秘”。
　　“米切尔先生，若不是我对你的职业操守尚有自信，应该刚才就找了个借口丢下满教室学生跑路了。”
　　“好久不见了，克莱恩。”伦纳德顺势握住了那只手站起来，“课讲的不错。”
　　“我现在叫梅林赫尔墨斯，有别人在场的时候千万别喊错。”
　　可惜现任值夜者暂时没这个机会，下课的历史□□领着他径直回到了职员宿舍——一个面向僻静林荫的单人间。
　　克莱恩塞了一杯咖啡到他手里，两人站在阳台落地窗前，明媚春光混合着料峭的寒意浸染着这片静谧的空间，一些从眼神相交开始的离愁别绪已经沉淀下来。此情此景按照套路他们应该是一边抽着烟一边叙旧，可惜这个喜好两人都没有，只好用咖啡来搪塞一下。
　　“好甜！”伦纳德咂舌，“你到底放了多少糖啊？”
　　“四块，只有这个，不爽不要喝。”
　　“难怪以前方糖总是消耗得飞快……”伦纳德小声嘀咕。
　　薄薄的白信封忽然递到了克莱恩眼前，拿着信的红手套有些紧张，而它的主人却一派假装无事地品着放糖过量的咖啡。
　　克莱恩无语地看了看他，接过信封低头打开。
　　他取出一张不太清晰的照片，不知道是从哪个偷拍里截取放大的。照片里是一个大约中年的男人，克莱恩有点不太确定；这位先生气质成熟，但嘴角的笑容平添了许多年轻的感觉，他的五官并不是多么出众，无法使人一见难忘，可又令他似曾相识。
　　翻过相片背面，一片空白，而信封里也没有更多的内容了。
　　“就这？”克莱恩险些笑出声，若是有事委托，甲方给的信息也少得太可怜了一点，“生活的艰辛已经让红手套都开始接私活了吗？”
　　“咳，也不是私活，先说你接不接吧。”伦纳德有点尴尬，他事先又不知道里面的内容。本来故人重逢，没说几句话直接切入交易现场，总觉得心有不甘。可他转念一想，他和克莱恩本来就不是需要过分寒暄的那种关系。
　　既然不是私活那就是上层的意思，克莱恩摩挲着相片，他对这位先生的身份毫无头绪，而他的雇主在游说他合伙的时候也没有丝毫想要透露的意思，这是他从未有过的——他可以预料他将要面对一个不可知的目标——伦纳德作为事情牵线的起始，选择了自己……
　　“这两年以来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昔日认识的人找上门来，你应该是第一个，还是半夜翻窗户的那种。没想到猜中了开头没猜中结局。”
　　额……真是了解我，不愧是你。伦纳德不是没有冲动过，在确认了这位“梅林赫尔墨斯”就是克莱恩的假身份之后，他几乎是想要立刻赶过来，人都站起来了又被帕列斯按回椅子上——真是年轻人，你以为为什么这么久一直找不到你的前同事，现在又忽然发现了？
　　接到这次任务后他首先想到的胜任者就是克莱恩，所以他果断行动，可这未尝不也是上层的选择——克莱恩已经想到了，他此时才恍然大悟。
　　“按照正确的流程，发现我这个通缉犯踪迹的红手套高级执事应该第一时间向上级报告，然后集结手边的资源，‘隐秘’地接近包围目标，找机会控制住，再五花大绑地押送回去。”克莱恩安慰地冲好友笑了笑，“这一项却不在你们的工作备忘里，伦纳德，你来找我是注定的事。”
　　克莱恩一开始就想过，这被默许的销声匿迹迟早会结束，他清楚自己的症结在哪，问题很大，慌也没用。说不定自己本来就在期待价码放上谈判桌的这一天到来，或许那就是最后明牌的时刻。

　　******

　　“……克…恩……克莱恩！”
　　耳边炸响熟悉的呼唤声，让他猛地睁眼。阴云密布的天空，轰隆的闷雷声在云层后翻滚，一架黑色的直升机悬停在他正上方。
　　身下震动的感觉越发强烈，他毫不犹豫地伸手紧紧抓住垂落至眼前的软梯，下一刻乘风而起。
　　直升机拽着他飞离这一片区域，软梯也在一点点向上收起，他抓紧最后时间回头看了一眼。
　　脚下是林立在深不见底的尘雾气之上的破败楼群，其中一幢已密布裂缝，崩溃从未知的底端向上越演越烈；那犹如枯萎树干的楼体结构上缠绕着巨大的荆棘，平坦开阔的楼顶满是各种不知名的红色花朵，正中间摆放着一具打开的棺木，里面铺着盛开的白色玫瑰。那是他睁眼伊始便闻到的馥郁香味，甚至还有一片花瓣从他的发间被吹走。
　　我刚才是躺在那棺木中的吗？克莱恩有些恍惚。
　　已然远去的空中花园里闪烁了一点光芒，顷刻间随着崩塌的大楼沉没。
　　克莱恩转过头，握住了机舱里伦纳德伸出的手。
　　“没想到找你还稍微花了些时间。”语气戏谑的声音传来，克莱恩看到驾驶位坐着一个身着漆黑盔甲肩披黑色披风的男人，他的头顶戴着镶嵌各色宝石的黑色王冠，栗色微卷长发蓝色眼睛，嘴唇上方还有两撇精心打理过的小胡子。
　　克莱恩为这格格不入而且在这个场合还很不方便的打扮楞了一下，随即他看向伦纳德——他没有穿外衣，敞着领子的白色衬衫外套着一件黑色的马甲——这不是伦纳德平时的穿衣风格，克莱恩却觉得这更加符合对方一贯的浪漫气质，那有点凌乱的黑色半长发下的绿色眼眸也正在疑惑地打量着他。
　　他审视自己，黑色长风衣上沾着许多灰尘，还有不少战斗留下的破损，迷惑中甚至觉得应该还有一顶丝绸礼帽。克莱恩沉默着，抬手摘掉了鼻梁上镜片全碎的金色镜架。
　　“坐吧，两位先生，我们时间不多。”
　　这是一个临时连接起来梦境，是小憩时候昙花一现的迷梦碎片，不会在思维领域留下太多可追踪痕迹，但会很快招来潜意识映射的攻击导致坍塌。
　　“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们的委托人，就……叫我罗塞尔好了。”扮相夸张的驾驶员开启了自动巡航，将座椅转向后排，双手放在交叠的腿上，面带微笑。
　　这什么官私勾结……克莱恩瞄了一眼伦纳德，见他也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让我开门见山地说吧，你曾是最好的盗梦专家之一，那对‘植入’的概念肯定不陌生。世界上最难以清除的，是扎根在内心深处的念头。若是一点点地将一个人内心的想法全部替换掉，还是原本的那个人吗，或是会变成那位‘替换者’？”
　　特修斯之船实验……克莱恩皱眉：“若是要我做违背道德的事情，恕我拒绝。”
　　罗赛尔摆了摆手：“不，这只是个极端的举例。但如果我们有这样一个患者，因为某种原因长久地沉睡，几乎忘记了自己是谁，当他醒来的时候，记忆也不再完整，那么他还是他吗？若他在生活了一段时间又想起了曾经的一切，这个短暂失忆期间的他是不是就被杀死了？”
　　“这是哲学命题？”
　　“是讨论案例可能性。”
　　克莱恩思索着：“现实之中只有新生儿才会是真的一张白纸。按照您的假设，这位不幸失忆的先生醒来后忘了自己是谁，可他能在这种状态下有正常的行为和完整的逻辑，那么他的大脑深处依然保留着他自我认知基础，他的所思所行不会违背他的人格内核；当他迷茫和挣扎之后平稳地生活了一段时间，忽然再次不幸地想起来……唔……前半生截然不同的恐怖经历，他可能会疯。”
　　“你还挺能加戏的。”
　　“过奖，只是讨论案例可能。”克莱恩微微一笑，“既然这位先生没有失忆成一个新生儿，他在前半生形成的人格内核仍然驱使着失忆的他继续生活，然后他意志强大令他没有被失而复得的记忆搞得发疯，他将依然是他。一个人的经历和记忆是组成自我认知的一部分，但大脑也不是摆设，会本能地防御和修复，最后饱受折腾的先生会倾向更占主导的那部分，同时也会接受剩下的全部，但这都是他。”
　　“如果用‘植入’的方式省略掉中间的部分怎么样。”
　　“什么？”
　　罗赛尔从盔甲领口处拎出一张克莱恩入梦之前正拿在手里的照片：“确保这位不幸沉睡的先生，当他接受治疗醒来的时候，就是我们想要看到的样子。”

　　******

　　“这怎么可能做到？”终于也得知任务一部分面貌的伦纳德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复杂的想法会被大脑辨识出异常，植入不会成立。就像我们没法给一个连环杀手的脑子里塞入一本教典让他从善，最多让他回忆起曾经有过的良知，更不要说编写一段人生经历来引导他的人格，如此复杂的信息只会让梦境瞬间崩溃。”
　　“哦……确切来说，是‘塑造’，不是编写。”罗赛尔笑笑，“这位倒霉的先生睡得太久，深陷沉睡的他连自我认知也迷失了，他现在的状态可能真的宛如一张白纸吧。”
　　“我还以为你只是将实际情况夸张了一些，没想到竟然来真的。”克莱恩皱紧了眉头。
　　“毕竟事情迫在眉睫，对各方而言都需要他的醒来。不然宁可他继续睡，自然醒总比被人吵醒更心情舒畅对吧？”罗赛尔看着克莱恩的眼睛，“想想你自己吧，无法安眠的夜晚应该很不好受，你很需要这个机会，能接近深层意识的机会。你需要修复自己，从破碎认知的深渊中回归。如果事情成功，我甚至能让你的通缉令全部撤销，让你不再被各种组织追杀，回到普通的生活里，以我的名义向你保证，你答应吗？”
　　“也可以有另外的路，克莱恩，比如拒绝他，我上司那边由我去解释。”
　　“……不”克莱恩沉吟道，“……可以一试……甚至这计划里需要的信息并不多，最后真正植入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只要一个身份定位，换句话说，一个人设导向。在他醒来后，大脑会自动将记忆与这个身份补完在一起，让他倾向有利于你们的那一面。”
　　“坦白的说我很高兴你能答应，”罗赛尔眯眼，“如果你们失败……”
　　“那么除非这位倒霉先生再把自己搞成睡美人。”
　　“否则我们将面对一个原本极力避免的结果，你看，你我各自都承担着巨大的风险。”
　　这就是你也许不赚，我可能血亏吗？克莱恩自嘲地想。
　　机舱外雷暴已经肉眼可见，包围了渺小而孤独的直升机，刹那的寂静时刻还能听见远处逐渐接近的轰鸣。
　　“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的，”罗赛尔率先解除安全带，打开了舱门，“接下来你可以开始集结你的团队了，我个人非常期待下次联络。”
　　校园里向阳的教师公寓中，克莱恩和伦纳德从梦境坠回地面，躺在沙发里或趴在桌边的两人同时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