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永远》晓渠

12、第十一章

　　秦周开车来到了‘日出’。今天店里的小妹打电话说，许承言送了一批新的画过去。在日出门前的那个公车站，秦周还是禁不住停了下来，想着许承言白衬衫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盼望着，这样的一个下午，也能再碰上他多好？
　　他的画照例陈列在二楼。挂在中间的一幅，是“落霞山的夕阳”。那是他们上次去洗温泉的地方。当时他们散步到山顶，正好遇上日落，夕阳的光芒铺在山岭之间，真的是漫山红遍的。那张画布上，深浅不一，层层叠叠的红色的运用，让秦周的心很疼痛地跳动着：在她和许承言说分开的那一刻，他的心是不是就这样，触目惊心地流血？
　　下面照例还是有几行小字：
　　“她说，
　　夕阳和日出很象，
　　可是日出带来光明，
　　夕阳之后，
　　却是无边的暗夜。
　　那我和他呢？
　　谁是白昼，谁，又是暗夜呢？”
　　秦周仿佛看到了许承言的那双，即使伤痕累累，也还能微笑的，眼睛。

　　许承言梦见风吹走了秦周留下来的那封信，他就去追，不知哪里传来的声音说，你只要能追到这封信，秦周就能回来。许承言感觉自己好象长了翅膀一样，腾空飞着，拼了命地追。忽然一阵剧痛划过他的身体，如同一把利刃，快速地剖开他的腹部，他从天上摔下来，在坠落中，他想：完了，追不到了。
　　他忽然醒了，身上都是汗。到厨房找了些水，看着墙上的钟，早上四点钟。他喝水时抚摩着自己的胃部，想到梦中的那阵剧痛，和坠落后的遗憾。真的追不到了吗？客厅茶几上还放着秦周以前拿过来的陶瓷的阔口花瓶。许承言还能清楚地想起那天，她拿着这个花瓶和一大束车矢菊走进来的样子。
　　他到画室里收拾了一下今天去郊外写生要用的东西，把屋子里打扫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就是不能忍受灰尘的味道。可是自己怎么偏偏生来就是一粒微尘，没来没去的呢？他又不禁失神。大约八点钟的时候，培德传来短信：
　　“你给我记得吃早饭，今天冷，出门写生多穿件外套。”
　　许承言翻出秦周送他的那件白色的毛衣，放在随身的背包里，可是没有吃早饭。
　　合上房门，走出小院，他忽然站住不动：秦周站在晨光中，正微笑着，看着他，就象她第一次出现在他的门前一样，只是上次是惊喜，这次，是等待了许久的结果。许承言觉得，那种幸福的感觉又回来了，他笑了，黑白分明的眼眸，即使从来没有过充足健康的睡眠，也总是那么清澈，那是与生俱来的纯净温柔。
　　秦周用手语问他：
　　“你好吗？”
　　“很好，现在更好。”他也用手语回答。
　　“很好？”秦周重复着，第二句没看清楚。
　　许承言点头。
　　“我参加了个手语的补习班，你考考我吧！”
　　许承言做了个手势。秦周能看懂一部分，“谢谢什么什么的吧？”
　　许承言又点点头，还竖起拇指赞她。
　　“你倒是考我些难的啊，这么简单，当然会了。”秦周做出自豪的模样，其实她没有看懂后面的。“你要去哪里啊？”
　　“去郊外写生。”
　　“天很冷呢！下午会下雨的啊！我陪你去吧！”
　　许承言在笔记本上写着：“你来了，我们就不去了吧，郊外冷，你会着凉的。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改天再去也是一样。”
　　“好吧！你吃早饭了吗？”
　　许承言摇摇头。
　　“那我给你做饭吃吧！”秦周轻快地说。
　　许承言看着秦周走进院子的背影，那是他期待了很久的，依然快乐，轻柔的背影。小池塘里的花谢了，水边的金丝菊却开得很好。这样的早晨，许承言感到无边的幸福。
　　“你给我画张画像吧！”午饭以后，秦周提议。
　　“可是，我很少画人物肖像……”
　　“没有关系，你试试吧！反正我漂亮，你画的再差，也丑不到哪里的。”
　　许承言取来东西，就让秦周坐在客厅的窗前，那里的光线比较好。秦周坐在哪里，侧着眼睛偷看着全神贯注的许承言。画画只是借口，秦周就是想找个机会，长久地注视着他。那张脸长的可真好，就是让人觉得漂亮但不那么突兀，看了很舒服。他总是微微侧着头，有时候还眯着眼睛。思考的时候，轻轻咬着嘴唇，秦周希望他永远也别画完，就让自己这么仔仔细细地端详着他，真是满足。
　　“你怎么画的我象发花痴啊？”其实许承言画的是真的好，秦周还从来没有觉得自己那么漂亮过，可能正因为这样，才会觉得他画的好吧？秦周窃喜了一下。
　　“你本来就在发花痴啊！”许承言竟然真的在上面写了个“花”，
　　“你敢？”
　　秦周怒目圆睁，许承言在下面写了个“言”。
　　“错别字啦！应该是‘花颜’”秦周取笑，可是一想，言，是许承言啊！
　　“那，”秦周说，“我今天就拿走了，谢谢啦！”
　　“放在这里吧！”许承言写着，“你不在的时候，我还有个伴。”
　　秦周看着许承言的眼睛，为什么那里蕴藏了那么多的感情，还能如此风和日丽的平静呢？
　　晚上在手语补习班上，秦周问老师许承言上午考她的那个手语的意思，老师说那是：“谢谢你的归来。真的谢谢。” 在那一刻，秦周觉得自己，爱上许承言了。
　　文欢回到家里，客厅里的灯没有开，可是能看到杨榛的身影蜷在落地窗的窗帘里。文欢开了灯，杨榛的眼睛受不了忽然来的强光，用手挡住眼睛。文欢赶快把灯关了，然后她走到杨榛的面前，轻声问：
　　“吃饭了吗？”
　　杨榛点点头。他的头发乱长的，脸颊整个地陷下去，本来就挺高颧骨，更显出刀削一样的深刻。文欢看着，心里难受。从他醒过来的那天起，就没怎么说话，也不太吃饭。
　　“我还没有吃呢！你再陪我吃点儿。”
　　文欢往厨房走，背后的杨榛忽然说了话：
　　“你为什么要管我呢？”
　　文欢停下来，这个问题，她问过自己，
　　“因为……”文欢确定了心里的声音，“我，喜欢你。”
　　杨榛站了起来，在窗前，虽然瘦削，却挺拔得象一棵优美的梧桐。文欢走回去，抱住了他……
　　“那天下午，我离开你的办公室以后，就在想，不管妈妈怎么看我们，不管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都不能改变自己的心意。我一路上都在想怎么和妈妈解释这个。等我回到家，看见巷口很多人围在那里，就挤上去看，躺在那里的，是我妈。一定是我哥和她说了什么，他生气的时候，说话都很难听。可是，我妈为什么不相信我呢？我不是象他们说的那么不堪，我也没有做对不起她的事情啊！她怎么就不等我回来和她解释呢？她怎么就不能等一会儿呢？”文欢看见杨榛的眼泪，毫无遮拦地流下来，她没有制止，这次他哭得这么畅快，不象上次那么压抑了。“我哥绑走我的时候，他和我要钱，我说我没有钱，只有一条命了。我当时是真的那么想的，你也不要我了，我妈也走了，我什么都没有了。他打我，说我是混蛋，一切都是我的错，害得他无家可归。第二天的时候，他不给我水喝，说我什么时候答应给他钱，什么时候让我喝水。我那个时候，就想死。可是我看见你一个人去救我，那么单薄，那么坚强。我就觉得，为了你，我也要活下去……欢姐……”杨榛忽然象上次那样，一下子抱住她，“我喜欢你，我真的喜欢你！”他哭得那么凶，文欢只好紧紧抱着他，紧紧地，不要分开。我也是，杨榛，我也喜欢你！窗外的天地为证，杨榛，我决不能失去你。那是文欢心里的声音。
　　第二天早上起来，文欢看见餐桌上放着稀饭和点心。杨榛从厨房走出来，精神很好，脸上带着个灿烂的微笑：“早上好啊！”天啊，有多久没有看见这样的笑脸了啊？
　　“我还不知道你会煮饭呢！”
　　“简单的会。”
　　“那不错啊，以后在一起的时候，你又能给我调酒喝，又能给我做饭吃。”文欢看着杨榛又红起来的脸，“你别误会啊！我说我们住在一起的时候。”
　　“好啊！”杨榛愉快地答应。
　　“前两天秦周说她的男朋友要去郊外写生，问我们要不要一起去露营。那会儿，你心情不好，我也没有问你。”
　　“我不认识她男朋友啊！”
　　“许承言，长得和我弟很象，是个非常好看的哑巴，人也是超级老好人。”
　　“是这样啊……那……好啊！”
　　“怎么听起来好象不愿意去啊！你说我一个三十岁的老女人，陪你们一群小孩去露营，你还弄得挺委屈的。”文欢声音又高了。
　　“你昨天不是还挺温柔的，怎么今天又……”
　　“那是你绝食加上装精神病给我吓的。”
　　杨榛笑，露出洁白好看的牙齿。
　　“还敢给我笑。”文欢其实很喜欢看到他笑的模样。“有什么打算吗？继续休息？”
　　“我也正想和你说。”
　　“说吧！”
　　“我不想再做模特了。本来就不喜欢那一行，以前就为了赚钱，现在有不用了，我想再回去念书。反正，现在一个人，晚上打份工就够了。”
　　“行啊！”文欢答应得很干脆。
　　“你不会生气吧？”杨榛一直害怕文欢会不高兴。
　　“我干嘛生气啊？你的确不适合在这个圈子里混，太老实了。”
　　“那公司会有什么损失吗？”
　　文欢“噗吃”地笑了：“你真当自己是大牌呐？没有你模杰就倒了？”其实文欢挺高兴的，他愿意离开这一圈最起码证明了他不是个贪慕虚荣的人。
　　那个周末真的是挺开心的。他们在山上扎了帐篷，从来不知道深秋那么美：寂寞幽静的山林，一尘不染的空气，就连那些即将死去的叶子，都美得那么斑斓。晚上的时候，太冷了，生了很大的一堆火，反正这里的柴火多的是。在火焰欢快的跳动里，他们体会到的，是从没有过的，取暖的感觉。幸福哪怕可能很短，也要抓住它，降临的那一个瞬间。四个人在那一刻，都是这么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