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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清江板桥 ...

  •   马车一路狂奔,颠簸其上,湘颖感到五脏六腑都被牵扯散了,头晕晕沉沉,眼皮愈重,脸上像有一团火烧着,可身上却一阵阵发寒。“走到那里了?有追兵吗?”她撑起身子想看窗外的情形,眼前却是一片模糊。
      “没事,就快出城了。”燕王轻扶她的肩头,安慰道,“快了,快了。”
      快了……湘颖想起了自己在坤宁宫说的话——放他走,让他永不入京。那么,这就是快永别了吗?这短暂的相依相聚就快结束了吗?酸酸楚楚的滋味一下子郁到鼻尖,她颤抖着手指移向他的手,指尖碰触之处,竟比自己还凉。他可是也有不舍之意?湘颖顿时便潸然,“我舍不得永远不见。”说着紧紧握住那布满伤痕的手背,呜呜地啜泣起来。
      燕王心里其实也委决不下,就此别过,还是……这一步的选择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他迟疑着,环顾左右,只不敢去面对那一种深情缱绻。
      “皇上答应我,只要来得及便放你,只是永不加恩,永不入觐……”湘颖停住,抬眼细细地看着他,彷佛要将眼前人的一切悉数刻入心间,“咱们,再也见不到了吗?”
      燕王心中一颤,反手持住她的手,将她紧紧揽入怀中。湘颖只觉得踏实温暖,虽有满腔委屈,虽是离难在即,可依靠着他,那样坚实有力的护持,一颗心反倒渐渐安定下来,半响,终道,“只要你平安就好,其他什么都不重要。你答应我,回去后别赌气,朝廷有什么,咱们都忍一忍,太太平平地过着,好吗?”
      嗯——她听到胸膛内传来一声低沉的闷音,那样浑厚肯定,直叫人宽心,这是她近日来最大的一桩心事,能得他亲口允诺,也就卸下了烦恼,太累了,且歇一歇吧,她闭上了眼睛。这样轻轻地摇晃,彷佛身处湖上泛舟……
      那是旧年夏天,南湖之上一碧万顷。朝霞初起,从一张张硕大如盖的绿玉盘间倾洒下来,明亮的碎光,带着恣意的暖意。她静静地坐在舷侧,看着他们高谈阔论,悠悠的清香,靡靡的日光,彷佛一团氤氲萦绕在他周围。五哥笑她,费了这许多工夫跟过来,转眼倒成了闺阁弱质,竟学会了娴静。众人都笑,唯有他。他的目光穿过薄雾,如朝晖,如熙阳,柔和而温暖的眷顾,像兄长,又不像……
      他说,我长你一倍有余,只能像叔父、像兄长一般照顾你。她想,不是啊,再过些日子就是中秋了,我又大了一岁,那样你长我便没有一倍了。咱们慢慢过着,等到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等我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婆婆,你也只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公公,就比我大一点点而已了。以后再别说这话了,好吗?
      她嘟嘟嚷嚷浑然不觉,燕王却听得真真切切,只是一句梦呓,却也是一段心事。他呆了一呆,低头看怀中之人,已是沉沉睡去,只嘴角边还挂着笑意,彷佛正做着一个美梦,眉梢嘴角都写着愉悦与希望,可是搁在那蜡黄的脸上,是那样令人鼻酸。他喉头一紧,慢慢抬手,轻抚着她的面颊,叹了口气,低声道,“不用等那么久!”

      湘颖睁开眼睛已是三日后的黄昏。
      这几日她仿佛走在一座大雾笼罩的宫殿里,怎么都找不到出路,满心焦急,无计可施,到了筋疲力尽,万般随他之时,突然就听见了声音,嗡嗡地许多人声,循声挪过去,终于看见一个亮晃晃的出口。
      “姑娘——姑娘——”有人在那头急切地在喊她。
      好像是秋霁的声音,她心中一喜,爬起来跑过去,渐渐地亮光淡去,模糊地看见了一些影子,越来越近,越来越分明,当所有的雾气都散去时,一张张脸庞就近在咫尺,是秋霁!还有月华、奶妈、仆妇一干人。
      “姑娘醒了,快去通报。把汤药端上来。”秋霁喜出望外,一叠声地吩咐下去,回头看着湘颖,又唤了声“姑娘”,就哽咽住了。
      这丫头就是这样,眼泪浅,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湘颖心里好笑,刚想问一句,你们怎么都来了。突然间,她就看清了床顶的帐子,藕荷色内造细纱,堆绣着沅芷、佩兰、燕桂等一众香草,银蝴蝶帐钩,丁香结流苏,不正和自己房内的帐饰一样吗?再转看外头,清一色黄花梨木的家什,透雕靠背的玫瑰椅、长方香几、冰绽纹柜……一件一件都和自己的藕香居一样。她挣扎坐起来,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心便凉了。
      “我怎么在这里?他呢……” 她不敢问下去,自己既已被截回,那么他自然也没能逃出京城,抗旨出逃,又多加了一重罪,眼下不知是否已投进大狱,性命还可保否?
      “姑娘,你昏迷了三天,可把奴婢们急坏了。”秋霁说话间接过仆妇端上来的汤药,舀了一小勺送到她唇边,“先不忙说话,养病要紧,来把药喝了,大夫说……”湘颖不待她说完,甩开她的手,急问,“已经过去三天了!那么他怎样了?大哥呢?”说着就要下床出去。不妨起得猛了些,刚下地便觉眼前一团漆黑,耳旁嗡嗡作响,幸得及时抓住床架才没有跌下,好半天缓过来,只见众人围着、拦着,一口一个“姑娘”地劝着,湘颖不依,执意要出去。
      “你可闹够了没有?”一声不大不小的呵斥压住了屋内的嚣闹,湘颖抬头一看,是大嫂,想是走得急了,气息尚未平复,何氏一手扶着个小丫头,一手指着自己,又急又恼,一语斥过,气堵着说不出下一句来。湘颖知道自己的所为,那样大闹一番以后,想必都传开了。这是胁迫君上的忤逆大罪,朝廷追究起来,亲族皆难幸免。头一个被连累的就是养育自己长大成人的兄嫂。他们便是立刻与她断了情分,她也不冤枉。可瞧嫂嫂此刻神色,犹是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气苦,又来得这样迅速,想必是苦候消息,担心久矣。湘颖心中半是愧疚,半是委屈,左右都是家人,叫她如何取舍?她低下头挨着床沿直直地跪下。秋霁等人不敢造次,就地也跟着跪下。
      “你——”何氏原要数落她,突见她这样楚楚可怜、一句话不敢分辩的模样,倒张不开口了,猜想她可能是吃了苦头,知道错了。可怜见的,自己也真怕她这次有个好歹,昏迷了三天,唯恐她醒不来。如今既然好了,那恨的心思也就淡了。何氏拣了张锦凳坐下,叹了口气,“起来吧,地下凉。”
      “嫂子。”湘颖鼻子一酸,摇摇头不起来。她抬脸看向何氏,煞白的一张小脸,瘦得两颊都凹下去了,只剩下一双乌溜溜的眼睛尚有几分精神,她迟疑了一下,嗫嚅着问,“大哥在哪里?他,怎样了?”
      何氏不忍心,亲手扶她起来坐下,抚着她的头发叹道,“你啊,可是该给你大哥管管了。怎地有这样大的胆子,做出这些事来,怨不得你大哥动了大怒。事情传到府里,几乎吓死了我。好在今上仁厚,倒没有降罪,你也且宽心吧。你大哥原是说要看家法的,不过看你伤成这样,他哪里忍心,一直为你悬心着,才刚听说你醒了,我看他脸色才好些,一会你随我到前头去,好生给他认个错,只说日后不再任性了,想必也就好了。”
      湘颖默默无语,只怔怔的发呆。何氏好不纳闷,又唤了两声,才见她哆嗦着小声问道,“他在哪里?还好吗?” 何氏这才明白前一个“他”是指何人,心中又可气又可怜,捉过她的手,看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腕子,看她疼得倒抽冷气的样子,恨声道,“傻妹子,荏地这样痴呢?”
      湘颖只埋着头,一排牙齿紧紧地咬着下唇,几近无色。何氏见状,便又宽慰她,“你的心思有什么不能好好说的呢?你大哥一向疼你,总是盼着你好,素日说你两句,不过是怕你年轻不知险恶,吃亏上当罢了。你啊,只瞒着我们。现在闹得这样大,又担心起来了。他啊,就住在咱们府上,和你大哥两个天天论道,不知多投契呢。”
      湘颖初还凝神听着,谁知越到后面越觉得不对,疑惑地看着何氏。何氏笑着继续,“虽说他现在只是个白衣秀士,没有什么仕途出身。不过,咱们又不是那等攀富慕贵的势利人家,倒不很看重这些。你大哥说他人品好、学问好,将来是错不了的。”她越说越高兴,转头恰好看见轩外人影一晃,一拍湘颖道,“这不,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湘颖转首一看,竹帘打起,大哥当先进来,紧随其后的竟是闻樟。

      何氏起身迎接,增辉虎着个脸,负手站着,湘颖默默起立,只垂着头,两人谁也不说话,就这么僵持着。何氏从旁打着圆场,转述着医嘱云云,增辉听说无大碍,心中便也一松,正好瞥见湘颖偷觑闻樟,仿佛悄悄传意,而闻樟恭而肃立,目不斜视,便从喉咙里哼了一声,翁声道,“真是越大越没规矩了。”那话虽是怪责,声气里却没一点怒意,何氏省得,这就是没事了,看看湘颖、闻樟二人的神态,却也好笑,刚想打趣两句,却见闻樟上前一步,拜伏下去,“请国公爷息怒,此番不与小姐相干,全因在下而起,一切但凭国公爷处治。”说着以额触地请罪,增辉赶忙拦下,连声言重了,直说自己管教不严,又道,“你我当日一见如故,今日又有此机缘,公子乃磊落之人,今后也不必拘俗礼,你我只做家人称呼吧。愚兄虚长你几岁,便忝居长位。桂栋。”
      闻璋长辑到地,“大哥!”
      增辉大笑应下,众人也都随声附和,只落得湘颖一个惊诧某名,瞪着闻樟正要发问,他的下一句话却更叫她目瞪口呆,他说,“颖儿,外头暑热已散,我陪你去廊下坐坐吧。”说罢,还略有赧意地看了增辉夫妇一眼
      何氏立刻应下,“是啊,在屋里闷了好几日了,出去透透气也好。前头还有事,我们先走了。”说着就拉着增辉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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