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亭怨慢》成蹊

14、第 14 章

　　雨淅淅沥沥下着，落到荷叶上溅起一点细白的飞沫，带出一串串邃密的乐音。雨不大，朱荷摇曳相合、翩舞。又一阵清风拂过，荷叶一偏，翻了半盏白露。嗳——湘颖懒懒地俯在窗楞上，长吁了一口气。她支着下巴，已经看了一个时辰的雨景，久得连刘嬷嬷都感到了不妥，又不敢打搅，听见她的动静，才陪笑道，“姑娘乏了，喝口茶吧。老这么坐着也没意思，不如弹弹琴、写写字？要不，让月华陪着下盘棋？”
　　湘颖也不答腔，瞅着池中的绿玉盘、菡萏子，又嗳了一声，嘴里咕哝两句，听不真切，依稀是什么“天阴雨湿声啾啾”，月华咬着嘴暗笑。刘嬷嬷哪里懂这个，她只知道奉夫人的命来“陪伴”姑娘，凡事约束着点，平平安安等到进宫的日子就好，可是也不能闷坏了她，这一听说“天阴雨”，忙接道，“可不是吗？自黄梅天后，一直就没晴过，不是阴着就是下雨，怪没趣的。不过，照这样看，今年怕是个凉夏，这倒是不错。啊，是不是？”她见姑娘意兴阑珊，忙使着眼色问周围的丫头们，让她们也说说话凑个趣，哄哄湘颖。谁知一个小丫头混不留心，张口便道，“我听外头的人讲，今年的天象不好，几处都发了大水，这是皇上失德的缘故……”
　　咄！刘嬷嬷厉声喝止，“毛丫头片子，你懂什么？在这里浑说？”
　　“倒也不一定，这是老天爷在哭吧？”湘颖触动心事，不免感伤，眉间蹙起一个尖，落寞地看看几人，“姨娘们说得对，恐非吉兆。”
　　“姑娘想多了。”刘嬷嬷一拍巴掌，就着湘颖旁边的小杌子坐下。她是府里的老人，曾服侍过老夫人，连增辉见了她都客客气气地叫声“嬷嬷”，何况湘颖？再说她是奉命教导，礼遇上自然不同。只见她凑近了脸，颇为交心地劝道，“感情姑娘是为这个发愁呢？实在不必要。什么吉兆凶兆，那是无知村妇才信的事。姑娘是谁，大福大贵之人，有百神庇佑不惧这些。那几个小姨娘不过是妒忌，嘴里能说出什么好来？眼下国丧未过，皇上还没有忙到这事，姑娘且等等，只把心放在肚子里，上有太后，下有老爷夫人，您就安安心心等着做娘娘吧。”
　　湘颖只是苦笑。刘嬷嬷见状，眼珠一转又笑道，“人人都夸咱们家三姑奶奶有出息，老国公爷在世的时候最疼她了，常说她要是个儿子就好了。那一年她出阁，也是落了半个月的雨，可愁坏了老夫人，就怕捂了嫁妆，压箱底的东西是加了又加，临到送嫁还不放心。真要论兆头，依我看这就是吉兆，三姑奶奶嫁过去后，当年生了世子，王爷在蒙古大捷，都是喜事呢。”
　　“真的？”湘颖眸子一亮，她倒不曾听说过这个，于他相关的，她都有兴致。刘嬷嬷见她上了心，越发得意道，“当年还是我伺候三姑奶奶梳头上脸的呢。那会儿燕王刚刚封王，太祖皇帝对老国公爷说，听说你有个女诸生，正好朕有个羽林郎，咱们君臣就结个亲家吧。这就给赐了婚。正日子那天，那个热闹劲儿，光贺客的轿子排出去就足有二里地长，燕王骑着高头大马，披着花红，领了全副仪仗来迎亲，，凡见过的人都啧嘴，说到底是天潢贵胄、凤子龙孙，站在那儿就和旁人不同，通身的气派倒像是那画上的地藏王菩萨。”
　　哦，湘颖嘴角露出一点笑意，彷佛顺着嬷嬷的描述已然看见了那一幕，实在叫人欢喜。她不禁微叹，“三姐是有福气的。”
　　“这要说福气啊，不是当着姑娘的面奉承。几位姑奶奶只怕都比不过您呢。”刘嬷嬷乘势又夸起了当今圣上，湘颖半笑不笑，也不知听进去没有，手中玩着衣带，用指甲一路捋过去，压平了再松开……那脸上不喜不愁的，倒有一点惆怅。刘嬷嬷拿捏不准，也不怎么敢往下说。
　　正巧何氏扶着个丫头走进来，众人迎上去。湘颖见她脸色不佳，开玩笑道，“这会子不早不晚的，嫂子放着多少事不理，倒来我这里消磨？瞧您的气色，谁让您不痛快了？快说出来，妹妹给你出气。”
　　何氏连连摆手，无心和她戏谑，叹着气道，“我刚从太后那边回来。”湘颖心中一紧，倒不敢追问。何氏怏怏坐下，瞥了她一眼，问，“你什么时候去给皇后问安的？你们——你得罪她了？”
　　“没—有—啊”湘颖支吾着，心中猜测可能是那事露底了。只见何氏一脸不满，愤然道，“我料定你也不会。真没想到，素日看她也是个贤淑女子，怎地容不下人？唉，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怎么了，我的好嫂子。”湘颖依着何氏膝边蹲下，拉着她的手左右摇着，撒起娇来，“别皱着眉头，看都老了。”何氏见她一派烂漫，无有城府，心中越发内疚，摸着她的长发，刚欲开口又看了看四周，令大家都退下后才黯然道，“进宫的事怕是不成了，好像是皇后进了言，皇上坚决不同意，太后也拗不过，今儿气得要命，叫了我去说了好些话……”
　　“当真？”湘颖几乎要笑出来，悦意虽没给她消息，但几个月过去那事没有进展，她就料到了几分，今儿终于做实了，美得她心里好似绽开了一朵花。不过她也不敢太喜形于色，既要为悦意分辩两句，还得安慰一下何氏。
　　岂料何氏越是见她大度，越是自责，“这回是嫂子大意了，早早嚷开来，如今叫人看了笑话，累你受委屈。今儿太后许了诺，说一定给你寻一门好亲事，她亲自给你们主婚……”
　　湘颖笑嘻嘻地直摆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就这样挺好，陪着哥哥嫂子，咱们在一块过一辈子。”说着还勾着何氏的手指头，“认真”地加了一句，“谁也别嫌弃谁噢。”
　　扑哧——何氏终于给她这句“傻话”逗乐了，感叹道，“阿颖，古人说厚德载福，你的将来是错不了的，哥哥嫂子不管怎样，也要让你风风光光、顺心如意地出阁。”
　　听到这话，湘颖的脸上显出一种奇怪的神气，她想说什么，嘴张了张却没有声音。何氏猜到她的意思，只是旁敲侧击，“几位姑奶奶都是先帝赐的婚，堂堂的亲王元妃，那时谁不艳羡？可看看今日，唉，连咱们这样根深树大的外戚人家都不知道将来祸福，何况她们？这也是我们不想让你再走这条路的原因。”
　　湘颖低下头去，什么也没说。
　　何氏只好继续，“代王事情一出，府上也乱了套了，四妹好容易得了个男胎，四五个月上竟没了。前阵子托人来求我，怕以后会被籍没家产，悄悄运了一点出来。我没敢告诉你大哥，命人收下藏好了。唉，这已算是藩王里头处置得轻的，也不晓得别人会怎样。你六姐也不回信，还有三妹，唉——这事何时是个头啊？”
　　咳咳——两声重重的咳嗽在姑嫂二人身后响起。何氏回头一看，顿时手足失措，慌忙站起来，懦懦地唤了声“老爷”。湘颖明白嫂子的忐忑，不晓得大哥几时来的，听见了多少，若晓得私匿东西的事情，断是不能罢休的，当下她就迎上前，挽住大哥的胳膊笑说，“大嫂前脚刚到，您后脚就来了，让妹妹猜猜，是不是得罪了嫂子，追过来赔不是了？”
　　“去——”饶是严肃的增辉也忍不住笑啐，“一派胡言。”
　　“是啊。咱们女人在一起闲聊，有什么正经大事，不要当真就好了嘛。哦？”湘颖语带双关，笑眯眯看着大哥。增辉也不好说什么，转头瞪了夫人一眼，虎声虎气道，“不知道的事情不要乱说。”
　　“那你说与我们知道，我们就不乱说了。”湘颖赶紧接上，还故意做出一副浑然无知的态度，嘟着嘴假意嗔怪，“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嘛，一家兄妹也这么生分。”她尽量表现得满不在乎，其实一双眼睛一直在细察大哥的表情，希望能从眉眼态度上看出一点端倪。
　　何氏也在一旁陪笑，几家王府的事她已经问过几回了，每回都是一个面孔，一样的回答。她看着丈夫想，这又该板脸训话了。
　　谁料，这次增辉是一反常态，想来也是拿这个小妹妹没办法，老是被她们追问，索性一次说透了，“王爷们今后只要奉公守法、尽忠报国，朝廷是不会无端降罪的。”他冲着夫人哼了一下，“你把这话告诉四妹，也不必做惊弓之鸟。转匿家财，真是糊涂至极！”
　　何氏红了脸，连连点头。
　　“至于三妹和六妹那里。”他冷笑一声。湘颖立刻竖起耳朵细听。“既传出了谋反的话，朝廷是必要彻查的，燕王和安王只要问心无愧，倒也不用担心，怕得是空穴不来风。你们不要跟着掺合。”
　　“老爷，到底是同胞手足。”何氏又忍不住劝道。增辉颇不以为然，“自古说三纲五常，君臣都没了，还讲什么手足？”
　　“周王真的是谋反？当真问心无愧就平安无事？”湘颖反诘，增辉被她问得一楞，脱口而出，“女儿家知道什么。”
　　“大哥——”湘颖薄怒，一跺脚转身走到卧榻，背向而坐再不理他了。
　　“好，好，是大哥错了。”增辉晓得那句鄙薄女子的话伤了她的心，连忙哄她。又道，“你说得不错。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朝廷也有差错的时候。只是藩王远离京师，与朝廷难通消息，误会只会是越结越深。依我看，两位王爷与其等到朝廷派员前去问责，不如先行上京面圣，开诚布公，坦陈心迹，倒不失为一条出路啊。”他摇头自叹，颇是语重心长，眼角的余光悄然扫过妹妹，发现她已陷入了沉思。

　　数十日后，燕王恳请进京谒陵的折子送到了京师。朝廷不仅恩准，还令其携子同赴，又命北平指挥使张辛代掌兵权，布政使葛通接管政务，倒是替燕王的远行安排得妥妥帖帖。

作者有话说

　　终于完成了论文，吁……
努力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