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集》吴钩子

6、荷花塘

　　01
　　房门外一阵丁零当啷的钥匙声，听着钥匙在钥匙孔里怼了半天，门也没打开。
　　圆宝从床上爬起来，支起了上半身，头发凌乱地散落在脸上。
　　“靠，哪把钥匙啊。” 门外的人踹了一脚房门，又把钥匙怼进了孔里，这回终于对了。
　　“哟天哥，这么晚了什么事啊？” 圆宝用手指把碎发梳到脑后，双脚在床边找了一圈拖鞋，这才踢踏着步子走到墙边把灯打开。
　　天哥拖着一个女孩站在门外。
　　圆宝佯装打了个哈欠，“哟，新货啊，哪儿来的？”
　　“我怎么知道哪来的，别废话搭把手。”
　　天哥拽着女孩的胳膊，圆宝托着女孩的腿，把人周到了床上。
　　“长得还挺好的，听说王麻子要了这个数。” 天哥伸出五根手指，而后把手上的汗往满是油光的裤子上一抹。
　　圆宝低头打量了一下昏迷在床上的女孩，看着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个头不高很清瘦，小脸上全是淤青，身上穿着一件素白色的连衣裙，上头有斑斑点点的血渍。露出的手臂和小腿上也爬满了淤痕。
　　“都打成这样了，哪看得出长得怎么样。” 圆宝斜靠在墙边，双手抱胸，下颚朝着床上女孩点了点，“这小丫头性子挺倔啊，难得看你们下手这么狠的，这伤估计要休息个大半个月才能出活吧。”
　　天哥一咧嘴，“我们下手你还不清楚吗，打的时候疼，过几天绝对没痕迹。”
　　圆宝苦笑一声，抿了一下嘴，说：“叫什么名啊？”
　　“她嘴硬不肯说，老大说就叫娟娟。” 天哥伸手捏了一把女孩小小的胸，用死了力气在上头抓着揉了四五圈才撒手，走到门边，“行了不跟你说了，老大的意思是，你经验足，这几天也帮着做做思想工作，不出意外的话下个月十五号要出活的，我先走了。”
　　门被从外头反锁起来，天哥的脚步声逐渐远了。
　　圆宝叹了口气，坐回了自己床上，沉默了片刻又站起身来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点着了火，猛吸一口。
　　这个房间，圆宝已经住了三年了，三年里头对床睡过5个姑娘，没有一个撑过一年半的。有的逃走被抓回来就再也没见着，有的被客人带出去就再没回来，还有的熬不住寻了短见。这个能撑多久啊？圆宝呼出一对烟圈，又往床上看了看，这群畜生越来越丧心病狂了，这么小的小女孩，刚开始发育就要出活，真是一群天杀的。
　　圆宝抖了抖烟灰，把烟刁在嘴里，转身在最下层的抽屉里翻了半天，摸出了一盒子绿色的药膏，举起来看了一眼有效期。圆宝走到娟娟床边，给娟娟调整了一个姿势，又把药膏细细的抹在伤口上。
　　也许是药膏碰到伤口太疼了，娟娟一个激灵睁开了双眼，一下子把整个身体蜷缩起来，爬到了床脚。
　　圆宝的右手还沾着药膏举在半空中，她放下手，在药膏盒里抹了一抹，把多余的蹭掉，然后伸手吸了口烟，慢慢地吐了出来。
　　圆宝刚想开口，只见娟娟一脚踢过来，眼疾手快地扣住了娟娟的脚腕。
　　“脏女人你放开！”娟娟嚎叫着，带着一丝哭腔。
　　圆宝把还剩小半截的烟吐在了地上，抬腿踩灭了烟头，“行了你就老实点吧，都进到这儿了就别想着做贞洁烈女了，没那命，看清楚现实还能少吃点苦。”
　　同样的话圆宝已经说过四次了，每一个新来的，她都会这么安慰一句，虽然听起来一点都不像安慰。
　　娟娟瞪红了眼，一下子扑过来，但是到底年纪太小了，被圆宝一个翻身压在了床上，扯到了伤口，疼的娟娟眼泪一下子下来了。
　　“你放手，你放手......”
　　身下的人哽咽着，圆宝低头仔细地看了看娟娟，天哥说得没错，这个小姑娘长得挺好看的，虽然脸上蛮是淤痕，但是从五官上不难看出娟娟长得清秀可爱，肉肉的稍微有一点儿婴儿肥，小巧的鼻子，粉嫩嫩的嘴唇，最好看的是那一双大眼睛，泪汪汪的让人瞧见了就觉得心疼。这样清纯天真的少女，他们怎么舍得，怎么舍得。
　　圆宝放开了娟娟，转身从衣柜里抱出一床被子，扔到了娟娟床上，却被娟娟一脚踢开。
　　“这么晚了闹什么啊，一顿打都没打明白？进了这儿了就得听天由命，别犟，让你干嘛你干嘛。在那要死要活的没好果子吃的。” 圆宝叹了口气，把地上的被子捡起来，放在了床尾，抬眼却对上了娟娟充血的眼睛。圆宝从里头尝出了恐惧，愤怒，还有.......嫌弃。
　　圆宝低头笑了一下，没再开口，转身关了灯钻进了自己的被窝。
　　黑暗中还能听到娟娟在小声啜泣着，但圆宝也见怪不怪了，翻了个身用被子捂住耳朵就睡下了。
　　02
　　第二天圆宝是被开门声吵醒的，抬头一看，这才6点半，大家都是晚上工作的人，这么早搞什么呢。
　　圆宝从床上探起身，一看门外是老大方于明，还跟着鸨母张姐，赶紧翻身下床。“哟明哥张姐儿，怎么这么早啊。” 圆宝扯出一个笑。
　　“这小妞昨晚上怎么样啊？” 方于明撇了一眼圆宝，进屋坐了下来。
　　圆宝一瞧娟娟还没有醒，“还能怎么样啊，我给训了两句，不知道听进去没。”
　　“听得进去就怪了，”张姐儿声音又尖又细，让人听着浑身起鸡皮疙瘩，“你是没瞧见她昨天那样子，我干这行这么些年，就没见过这么蹶的。”
　　“怕不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圆宝撮着手在一旁站着。
　　“有钱没钱的，来了九花弄堂都一样，都得出活。” 张姐哼了一声。
　　方于明摆了摆手，盯着圆宝说：“这小妞，长得好还嫩，值钱，指着她估计今年是不用愁了。” 方天明顿了顿，用手指敲击着桌面，“我放你这是因为明哥信任你，你给好好教教，把你会的都交给她，听到没？”
　　圆宝赶紧点点头。
　　明哥一笑，指着圆宝点了点，“明哥绝对不会亏待你。”
　　突然身后一阵动静，娟娟转回头，眼见着张姐已经跳上床去，给了娟娟脆生生两个巴掌，反拧着娟娟的双手，从口袋里掏出绳子捆了个结结实实。
　　“小婊子还想逃？逃哪儿去啊？” 张姐狠狠地在娟娟的头上锤了一拳。
　　“行了，” 方于明出声制止了张姐，又朝着圆宝看了一眼，“我今天就是来亲自交代你的，我来说明事情很重要，听到没。”
　　“明哥我明白我明白。”圆宝赶紧哈着腰点头。
　　03
　　方于明和张姐走了，房间里只剩下了圆宝和娟娟两个人。
　　圆宝叹了口气，把娟娟嘴里的袜子扯出来，又把她身后捆着的双手解开，“你说你这是何必呢？”
　　“你跟他们是一伙的。” 娟娟抱着双腿警惕地望着圆宝。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圆宝也没看她，回身从抽屉里拿出一盒饼干，扔给了娟娟，“从昨天到现在什么都没吃吧，吃点饼干垫垫饥吧。”
　　娟娟没有动，大眼睛死死的盯着圆宝，长长的眼睫毛忽扇忽扇的，很好看。
　　圆宝也抱着腿，坐在了娟娟对面，伸手拆开饼干的包装袋，拿了一片啃了两口，“放心吧，没毒没药。”
　　娟娟扑上来把一整盒饼干抢到怀里，抓了一把就往嘴里塞。
　　圆宝看着摇摇头，起身倒了杯水递过去，“慢点吃，喝口水，别呛着，没人跟你抢。”
　　没两分钟，娟娟就着水把一整盒饼干都吃下去了。
　　“还要吗？” 圆宝把空杯子拿起了，又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
　　娟娟摇摇头，又点点头。
　　圆宝打开抽屉，拿出一盒杏仁酥，“这可是我宝贝，别都吃了，给我留点。”
　　娟娟打开包装盒，从里头取出了两块杏仁酥，又把盒子封了起来。
　　圆宝蹲在地上，抱着手看着小姑娘一点一点把杏仁酥吃完，“没事多拿点，给我留两块就行。”
　　娟娟还是摇摇头。
　　圆宝看娟娟不愿意说话，也没勉强，把杏仁酥收进抽屉里，一屁股坐在了自己床上，挪了挪屁股，翘着脚半躺着。“你叫什么呀，几岁了？”
　　房间里沉默了，圆宝也不急，低头检查自己的手指甲需不需要补色，半晌，才听到怯生生的一句 “文静，十四岁。”
　　“嗯？姓文叫文静？这名字挺怪的。” 圆宝抬起头，上下打量了一下娟娟，“无所谓，反正以后你就叫娟娟了。”
　　娟娟没啃声。
　　“还记得家在哪吗？”
　　“记得。”
　　“行，记得就是好事，别告诉别人。” 圆宝搓了搓指甲，把脱落的指甲油剥下来，“我叫圆宝，圆圈的圆，你叫我圆姐也行，以后我们就一起住了，我这个人没什么特别的习惯，但是脾气不太好，所以没事别来惹我。”
　　圆宝从床上下来，打开抽屉取出了大红色的指甲油，一只手平放在桌上，一边小心翼翼地补色一边说：“这儿呢叫九花弄堂，做那种生意的，目标客户都是有点小钱的人。等你点完大蜡烛之后，基本每天都会有那么一两个活的。还有啊，别想逃，我见过不少想逃出去的人，没一个有好下场的，还不如在这里头老老实实地呆着，有吃有喝的也没什么不好，就是不太自由。天哥说了，你可是重点栽培对象，所以啊更别想着其他的东西，逃不掉的。”
　　圆宝的余光看见娟娟慢慢地低下了头，把整张脸都埋在了膝盖之间，不动了。
　　“我估摸着你是好人家的孩子，一时之间可能接受不了这个，但是真的没有其他的可能了，你就只能认命。” 圆宝吹了吹半干的指甲，举起来对着太阳光看了一会，“我也是为你好，圆姐见得多了。”
　　“你不觉得恶心吗？” 娟娟的声音闷闷的。
　　“恶心？恶心什么？那些事？这世上有什么事是不恶心的呢？” 圆宝回过头看着娟娟，“你啊太年轻，见得太少了，以后就会发现，世上的事大多都是恶心的，都一样，谁也不比谁强，想开点吧。” 说罢圆宝躺回了床上，睡了个回笼觉。
　　日头正当空的时候，送餐的来了，圆宝起身开门把餐食拿了进来。每天都是两荤两素，在伙食上算是优待了，今天是红烧鸡腿，板栗排骨，西葫芦炒蛋和香菇青菜，一式两份。
　　圆宝把饭端上桌，帮娟娟摆好筷子，“行了别呆在那了，过来吃饭吧，今天有排骨。”
　　圆宝扯了筷子夹了块肉，正准备放嘴里，想想还是搁下了，把自己碗里一半肉夹到了娟娟的碗里，自己才开始吃饭。
　　“你不吃吗？” 娟娟抿着筷子。
　　“你吃你的别管我，” 圆宝夹了一大块油滋滋的栗子塞进嘴里，“我减肥。”
　　娟娟嘴一撅，浅浅的笑了一下。
　　04
　　三五天后圆宝就感觉到娟娟的敌意少了很多，到底年龄还小，给颗糖吃就忘了疼。圆宝坐在桌前正在画眉毛，细细地勾着两道弯眉，一股媚劲透了出来。这两天方天明倒是把她要接的活全都取消了，但是圆宝也习惯了起来要化妆，反正闲来无事。
　　天哥估计是想让她专心致志地把床上那些花样教给娟娟，这点天哥是真不懂，其实什么都不需要教，喜欢这么小的变态想要的就是她身上的未经人事。
　　圆宝仰着头，一只手推起上眼皮，一只手在握着笔描了一条又粗又黑的眼线，余光看着娟娟趴在了窗台上，歪着头，用细颤颤的声音唱着：
　　“春季里杏花开，雨里采茶忙，
　　夏日里荷花塘，琵琶叮咚响。”
　　圆宝顿住了，笔尖在她下眼睑处点开一个黑点儿。
　　这首家乡小调从前圆宝的妈妈总是唱给她听。母女两个人挤在一间侧房里，晚上金大柱打起呼来震天响，感觉破房子顶都快塌了，圆宝睡不着，母亲就来回轻抚她的背，柔柔地唱一支小调。
　　圆宝十五岁生日那天，金大柱吃醉了酒，回来薅着圆宝的衣领，大骂道：“你个赔钱货，老子给你起名叫金元宝还当你能助我发财，自从生了你以后老子就再没赢过，老子养你有什么用！” 紧接着一拳把圆宝打翻在地，整个人跌在了板凳上。圆宝妈冲出来试图抱住金大柱，被金大柱一脚踹的撞在了墙上，瞬间整个人软趴趴的贴着墙滑落下来，额头的血爬满了枯槁的脸，不停滴到地上。
　　圆宝捂着肚子从地上爬起来，哭呛着喊：“妈！妈！”
　　金大柱薅住圆宝的后脖袄，就是两个巴掌：“喊什么喊，小毕扬子死了算了，光知道吃饭生不出儿子。老子今天就把你给卖了，换钱重新娶个婆娘。”
　　金大柱说到做到，三两下把圆宝打晕捆了，嘴里塞了嚼子，第二天一早便把圆宝卖给了人牙贩子。圆宝觉得当时妈妈应该还有口气呢，但是金大柱肯定不会救她的。
　　“你来这多久了？” 娟娟的声音把圆宝从回忆里拉了出来。
　　“啊，” 圆宝瞧着镜子里眼下那一团黑点，赶忙伸手抽了张纸，“三年多了吧。”
　　“你一直都没想过要逃走吗？”
　　圆宝笑了笑，“没想过，这儿的日子已经是我过过的最好的日子了。”
　　娟娟砸砸嘴，没说话，只是走上前来从背后轻轻抱了圆宝一下。
　　05
　　入夜后娟娟早早地睡了，圆宝的生物钟这会儿才刚清醒。还能听到走廊里陆陆续续有女人的说话声，男人的催促声，和落锁声。
　　圆宝抽了支烟出来刚准备点上，就听到门口窸窸窣窣的钥匙开门声，门吱呀一声开了，是房管头儿包二。
　　“哟圆姐还没睡呢？” 包二悄悄把门带上，一脸坏笑轻声说道，
　　圆宝把烟塞进烟盒，在桌上敲了两下，“二哥什么事啊，这大晚上的也不告诉一声。”
　　包二凑到了圆宝的耳朵边，谄媚地说道：“这不大家都说你房里来了个新鲜妞，漂亮得紧，你包二哥好久没碰女人了，手有点痒，想着来瞧瞧，保证不动下头。” 说罢来到娟娟床边，从口袋里抽出一条手帕，搭在了娟娟的口鼻处，包二回过头对着圆宝咧开一个笑，“保证不出声，没人知道。”
　　这事其实已经习以为常了，包二也不是第一次干这样的事了，但此刻的圆宝心里非常不是滋味，她恨不能现在就一脚把包二踢出门去，但她知道她保护不了娟娟，她不敢也不能得罪包二，只能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包二把昏迷的娟娟抱起来，扛出了门。
　　抽完第四支烟的时候，包二拖着娟娟回来了，抡起胳膊把娟娟甩到了床上，在口袋里摸了半天摸出一管口红，放在了圆宝的床位，低声说：“谢了啊圆姐！” 说完就出门了，锁声落下，又恢复了平静，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一样。
　　圆宝轻笑，抬手把那管口红扔进了垃圾桶。她来到娟娟床边，掀开淡绿色的裙子，身上遍布着细细密密的红痕，倒不是很重，想来也知道这事不能叫人发觉。圆宝把娟娟脸上的发丝拨开，打了盆水，把娟娟身上擦干净。圆宝拿起被子盖在她身上，将被头拉起，塞在她下巴底下。
　　06
　　第二天，蒙蒙亮的时候，娟娟就醒了。圆宝睡的不深，听着娟娟翻身下床的声音支起了身。
　　娟娟抬头看见圆宝迷迷糊糊的爬起来，眼下一圈青黑色，赶忙又翻回了床上，乖巧地把被子拉上，“圆姐对不起啊，你再睡会，我保证不发出声响。”
　　娟娟睁着一双炯炯的眸子，看得圆宝心里发虚。
　　\"怎么这么早就醒了？\" 圆宝主动开了口。
　　娟娟在床上绻起身，“没几天了，我有点紧张。”
　　圆宝松了口气，“别紧张，等你回来圆姐给你买芋泥小蛋糕吃，好不好？”
　　“嗯！” 娟娟的声音里还带着些奶气。
　　07
　　到了日子，娟娟一早就被张姐儿接走了，临走的时候圆宝塞了娟娟一颗小药片，叫她如果怕疼就把药片吃了。
　　等到娟娟走了，圆宝一个人坐在房间里，觉得太安静了，竟然还有些不习惯。白天是可以在楼里院子里自由活动的，只是前几天担心娟娟害怕，一直没出门，吃喝拉撒都在房间里。
　　圆宝收拾了一下衣服头发，下楼在院子里转悠。姑娘们住的楼是一栋三层小楼，楼下有一个小院子，门边还种着一颗柿子树。圆宝站在院子正中，感受着太阳光洒在自己身上，滚烫得似乎能把她身上的污浊全数灼烧干净。
　　“哟，圆宝姐在这晒太阳呢？挺闲啊？”
　　不用回头也知道是阿芳，这细细尖尖的声线，张姐儿都只能排第二。
　　圆宝微微睁开眼，并没有回头，任由太阳光晃着，“对啊挺闲，不像你天天有活。”
　　“那是，自然不如圆宝姐能耐，得了明哥的赏识，事事顺心。” 阿芳故意把最后四个字说得很重。
　　圆宝这才回过头，狠狠地盯着阿芳，“我警告你，小婷的事我可以暂时不跟你计较，但是娟娟你不许动。”
　　阿芳被这充满不善的视线逼得后退了一步，脸一僵，扯出一个难看的笑，“不能不能，我哪敢呢？再说了，小婷那事也不能全怪我呀，我哪知道她对花生过敏，我也是好心包了果子给她吃。要怪就怪你自己，那天出活那么晚，没早点回来。”
　　“你......” 圆宝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上步就薅住了阿芳的衣领。
　　“诶诶诶你们别动手。” 本来坐在一旁露露看着她们就要打起来了，赶紧过来劝。“芳姐你就别尽挑些圆姐不爱听的说了行吗？”
　　阿芳嗤笑一声，回了楼里。
　　露露拉着圆宝的手臂，“圆姐你别跟她计较，之前阿芳一直都是做大姐的，尖酸刻薄，但是你人好，新来的姐姐妹妹都爱听你的，就连明哥也器重你，她肯定嫉妒。”
　　“有什么器重不器重的，做的是脏事，干的是脏活。” 圆宝拍了拍露露的肩。
　　08
　　除了天哥下午带了蛋糕过来，顺便通知明天有活之外，一整天房间里都只有圆宝一个人。
　　夜渐渐深了，门外喧喧闹闹的女人们也慢慢安静下来。圆宝坐在床上每五分钟看一次表，2点08分的时候，天哥把娟娟架回了房间，没说话就走了，圆宝赶忙把娟娟接过来。
　　“圆姐，我想洗澡。” 娟娟小声说。
　　“好。”
　　圆宝小心翼翼地帮娟娟把衣服脱下来，在厕所空地上摆了个小板凳，让娟娟坐下。把水温调到适合的温度后，圆宝提起淋蓬头，让水流轻轻洒在娟娟的头发上，顺着发梢淌下去。
　　直到洗完两个人都没说话，圆宝帮娟娟把身上擦干，又吹了头发，娟娟才出声，“我还想吃芋泥小蛋糕。”
　　圆宝刮了刮娟娟的笔尖，把蛋糕盒子拿来了，里头是块淡紫色的方方正正的小蛋糕。
　　娟娟把蛋糕捧在手心里，看了一圈，这才拿起小勺子，一小口一小口挖着吃，吃到最后还依依不舍地把包装盒上的芋泥舔干净了。
　　“好吃吗？” 圆宝用手枕着头，趴在桌上望着娟娟。
　　“好吃，” 娟娟点点头，“圆姐你别哭啊。”
　　圆宝都没有意识到自己掉眼泪了。
　　她放下盒子抬手擦了擦圆宝脸上的泪痕，“我给你唱歌听好不好？”
　　没有等圆宝回话，娟娟用轻悠悠的嗓音唱起了家乡小调。
　　“春季里杏花开，雨里采茶忙，
　　夏日里荷花塘，琵琶叮咚响。”
　　09
　　之后的日子里，圆宝和娟娟都开始忙碌起来，白天在房间里吃饭睡觉，晚上就被接到九花弄堂去。他们住的地方其实离真的九花弄堂很远，每次都是天哥把她们送上车，要开半个多小时才能到。
　　九花弄堂装修得很是优雅，大理石的厅堂居中摆着一盆荷花。女人们唧唧喳喳地往楼上去，等待着狎客。一来二去的其他人也和娟娟熟络了起来。
　　“这模样真是好福气。” 阿芳掐着娟娟嫩白的脸庞，皮笑肉不笑道。
　　娟娟手一挥打开阿芳，“别掐我脸。”
　　“哟，年龄不大，脾气倒是大得很。” 阿芳揉了揉被打的地方，上下打量着娟娟。
　　“她既不喜欢别人掐她脸，你非要去招惹她，自讨苦吃。” 圆宝撇开阿芳，领着娟娟往前头走。
　　身后传来阿芳怒骂声，“你横什么呀！”
　　10
　　今天的狎客是个做生意的，圆宝最讨厌招呼做生意的人了，特别喜欢灌酒，等人结账离开的时候，圆宝已经倒在房间里不省人事了，最终被天哥扛着回了房。
　　夜里圆宝迷迷糊糊地吐了三回，才消停一些，第二天快到中午才醒过来，脸色还很难看。
　　露露也在房里，娟娟端了碗红糖姜汤，把圆宝扶起来喂给她喝。
　　“娟娟说你吐的太厉害，我那有红糖姜粉，就拿过来了，顺便来看看你。还晕吗？”露露坐在了床尾。
　　“谢谢啊。” 圆宝抹了抹嘴角。
　　露露大咧咧地笑了，“你我跟我客气什么，我今天休息，你一会要还难受就敲敲墙，我能听见。”
　　说罢露露拍了拍圆宝的被子，站起身来往外走，一打开门就看到了天哥。
　　露露后退了一步，“哟，吓死我了，你怎么也不敲个门啊？”
　　“我这不正要敲呢吗，” 天哥拨开露露，向里探头望向圆宝，“圆姐，一会7点出活啊。”
　　娟娟急慌慌站起来，“圆姐昨天晚上喝多了身体不舒服，今天能不能不去啊？”
　　天哥挠了挠头，“这不行啊，今天的是位大客，都答应人家了。”
　　“那我替她去行不行？” 娟娟问。
　　“你？你今天晚上也不闲着啊。”
　　娟娟还想说什么，圆宝拉了拉她的衣角示意她不要说下去了，“那行，我......”
　　“我替圆姐去吧，我今天正好休息。” 露露一晃脑袋。
　　天哥思索了片刻，“也行，那露露你一会准备准备，7点跟我走。” 说罢转身离开了。
　　圆宝哑着声说：“露露，谢谢啊。”
　　露露一笑露出了一排漂亮的小牙，“这算什么事啊，圆姐以前不也帮我顶过嘛，你就好好休息，我先走啦。”
　　房间里又只剩下了圆宝和娟娟两个人。娟娟帮圆宝把被子掖上，起身打开窗户透透气，回头问：“圆姐饿了没，想不想吃点东西？”
　　见圆宝点点头，娟娟从抽屉里取出一个铁皮盒子，“诺，上采斋的杏仁酥，据说老字号了，我托天哥买的。”
　　“你呀，” 圆宝笑着戳了戳娟娟的额头，“真是个小甜心。”
　　圆宝揭开盒盖，里头满满地排着奶白色的杏仁酥，一股点心香气漾开来。圆宝伸手取出一块递到娟娟面前，娟娟摇摇头说：“你先吃。”
　　圆宝便把手里的杏仁酥咬在嘴里，伸手又拿了一块递给娟娟。
　　娟娟亮闪闪的眼睛盯着圆宝，没伸手去接，反而俯下身把圆宝嘴里露在外头的半截杏仁酥咬下，嚼了两口，“好吃，比你之前买的好吃。”
　　圆宝楞楞地看着这一番动静，感觉心脏都停跳了，半晌也没尝出来这老字号的杏仁酥好吃在哪。
　　现在的小破孩哪学的这些？
　　11
　　娟娟晚上回来的时候其实还不到11点，但是累的倒头就睡了，圆宝摸了摸枕边的铁盒，感觉空气里还漾着那股甜甜的味道。
　　门窸窸窣窣开了，包二探了半个头进来，看见娟娟睡了，这才放心大胆地走进来。
　　“你来干嘛？” 圆宝没好气。
　　“哎哟圆姐，瞧你这话说的，我这不来看望看望圆姐吗？” 包二揣着一脸笑。
　　圆宝知道他安的什么心，“今天娟娟身体不舒服，你就别难为她了。”
　　“哪能呢？” 包二抠了两下鼻子，抖了抖手帕，“她什么感觉都没有，不难为。”
　　圆宝压着怒火，望这旁边沉睡的娟娟，“包二哥，你看这样行不行，今儿个姐姐陪你。”
　　“哟圆姐你说笑了，我哪儿敢呢。” 包二说着把手里的帕子展平盖在了娟娟脸上，刚想把娟娟抱起来，就被圆宝一巴掌薅住了脖领子。
　　“我没跟你说笑，老娘今天心情不好，看不得这些事。”
　　包二回身打开了圆宝的手，“我叫你声圆姐是看在明哥的面上，你还真当自己是根葱啊？”
　　圆宝怒从心中起，“包二！娟娟可是九花弄堂的台柱子，你在她身上动的这些个心思，当真不怕我去告诉明哥？”
　　圆宝知道，包二看着在这横天横地的，其实不过是个穷嗖保安而已，身上还一屁股赌债，就靠着在这当保安养活自己呢，他敢对这楼里面的女人吆五喝六的，但绝不敢得罪明哥。
　　包二脸上的肌肉抽抽了一下，“行行行，老子说不过你。” 转身向外走，走到门口又回过头冷笑道：“就凭你一个婊子还想保她？呸。” 说罢重重的关上了门，落了锁。
　　圆宝瘫坐在地上深呼吸了几口，这才去揭开娟娟脸上的帕子，扔到了垃圾桶里。
　　是啊，一个婊子还想护着谁？还能护着谁？
　　12
　　第二天圆宝起床之后得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露露没了。
　　圆宝整个人都是懵的。怎么会？露露不就是陪了个客嘛，怎么就没了？
　　“听说昨天是代你去的啊？” 阿芳叉着腿在对门口站着，“碰上玩的了，对方还嗑药嗑嗨了，也没留神人就没了。”
　　圆宝用手使劲搓了把脸，没有搭理阿芳。她走到廊上，看着天哥指挥着包二，把露露房里的衣物首饰化妆品全部都扔在了一个大麻袋里。圆宝走上前，看到麻袋边上躺着一个泛宝蓝色的香水瓶。
　　这是露露16岁生日那天，圆宝送给露露的。那天露露扎了个哪吒头，蹦蹦跳跳地跑来圆宝的屋里，趴在圆宝肩上，“圆姐今天我生日！”
　　圆宝耸了耸肩，说：“生日快乐。”
　　“啊？这么冷淡？” 露露撅起嘴，蹲在了地上，“没有礼物嘛？”
　　看着露露在地上哼哼唧唧的，圆宝乐得不行，这才伸手把藏在桌下的礼物盒拿出来，“有，行了吧，诺。”
　　露露一秒变脸，蹦起来接过了礼物盒，急不可耐地就打开了，“啊！这是我最喜欢的那个牌子的香水！” 露露一把抱过圆宝，在圆宝脸上狠狠亲了一口，“谢谢圆姐！” 说完蹦蹦跳跳的就出去了。
　　圆宝苦笑了一声，把香水瓶放进了麻袋里，回了房间，点起一支烟。
　　13
　　露露是代你死的，阿芳的声音在圆宝的脑子里响起。圆宝把脸埋在手心，吐出一口气。
　　“圆姐，露露不是因为你死的，” 娟娟坐在了圆宝旁边，抱住了圆宝的肩，“露露是因为那些草菅人命的畜生死的。”
　　圆宝回身把自己埋在了娟娟的怀里，一行泪从眼头滑下，“我知道，但是我会忍不住去想，露露本来不用死的。”
　　娟娟轻轻拍着圆宝的背，“圆姐，露露不会怪你的。”
　　圆宝不说话，娟娟也就这么陪着她。
　　半晌，圆宝直起身子，用手随便的抹了两把脸，“娟娟，你想不想逃出去，圆姐帮你逃出去好不好？”
　　娟娟笑了，“圆姐不是说逃不出去的吗？”
　　“不，能逃出去，” 圆宝拉起了娟娟的手，“只要我在这儿配合着，你就能逃出去。”
　　娟娟一愣，“那......你呢？”
　　“不用管我，” 圆宝展开一个笑，“反正我出去了也没家，呆在这也没差别，但是你不一样，你有能回得去的地方。”
　　“不行，要走一起走，你可以去我家，我家就是你家。”
　　多么孩子气的话。
　　圆宝还没来得及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的时候，就拉过了娟娟，在她的唇上轻轻落下一个吻。圆宝和很多人接过吻，但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强烈的渴望去亲吻一个人。
　　看着娟娟瞪大的眼睛，圆宝才慌慌张张放开了娟娟，“我......对不起我......”
　　“圆姐，我喜欢你，所以我们一起逃好不好？” 娟娟的声音干干净净的。
　　14
　　两个人逃要比一个人难太多，圆宝划掉了本子上剩下的最后一个计划。门吱呀一声开了，圆宝赶忙合上记事本，塞到床垫下。
　　“圆宝娟娟，今天晚上7点出活，记得收拾。” 天哥说完就把门关上了，又去别的房间通知。
　　娟娟趴在圆宝的床头，“圆姐，我想吃芋泥小蛋糕了。”
　　“行，我一会托天哥去买。”
　　娟娟抓着圆宝的手晃了晃，“我今天就想吃。”
　　“小馋鬼，” 圆宝戳了戳娟娟额头，“今天，今天我上哪给你搞芋泥小蛋糕去啊。”
　　娟娟一甩手，躺回了自己床上。
　　车子载着十几个女人，在晚上7点准时到了九花弄堂。圆宝把娟娟送上了三楼，然后才回了二楼的包间。
　　今天的狎客很快就齐活了，但还是又在圆宝身上蹭了几分钟才走。
　　圆宝把身上的衣服脱了，换了身干净的，觉得整个人都舒爽多了，背着包出门在楼梯口抽了支烟，准备等娟娟结束。
　　“哟，圆姐今天齐活挺快啊，” 阿芳从楼上下来，停圆宝跟前，从包里抽出一支烟，“借个火。”
　　等烟点着了，阿芳吸了一口，把烟一小口一小口吐在圆宝脸上，哼了一句下楼了。
　　圆宝心里冷笑，也没说话，抽完最后一口，把烟掐了，从楼梯的缝隙中扔了下去。
　　突然，从楼上传来娟娟的一声尖叫，圆宝三步并两步跑上楼，直奔娟娟的房间，一路上都能听到娟娟的哭喊声。圆宝没有犹豫，一脚踢开房门，只见一个肥头大耳的男人骑在娟娟身上，用劲掐着娟娟的脖子。
　　圆宝下意识地冲进去，抱起桌上的玻璃烟灰缸就往男人的后脑勺上砸去。
　　娟娟停止了尖叫，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房间里安静了下来。
　　圆宝急促地呼吸着，看着地上的男人后脑勺破了一个大洞，血呼啦呼啦地往外冒，手一抖，烟灰缸砸在了地上。
　　杀......杀人了。
　　15
　　圆宝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手还是止不住的颤，她深呼吸两口把地上的娟娟拉起来，拿起床边的外套给她披上，低头看着娟娟的眼睛，“娟娟，你现在跑，从走廊尽头那个楼梯下去，从后门跑出去。”
　　眼泪在娟娟的眼眶里打转，她拼命地摇头，“不行要走一起走！”
　　圆宝用力地抓着娟娟的肩膀，“娟娟，你听圆姐说，我们两个一起走谁也跑不掉，你现在下去，我在这喊杀人了，楼下的人都会上来，没人会注意到你，这是你唯一跑出去的机会，听话。”
　　娟娟满脸都是泪，一直摇着头。
　　“听话好吗？”
　　话音未落，阿芳尖尖细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回来拿个包居然还能撞见圆姐把门踹坏了，你可别逃，这是要赔......”
　　阿芳这才瞧见了满脸是血倒在地上的男人，吓得住了口，喘着粗气看了看地上，又看了看一旁的娟娟和圆宝，她扶着门框，有些站不稳，“你们......”
　　完了，圆宝在心里给自己判了死刑，如果说刚刚还有一线生机，那么现在就是一场死局。房间里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还隐约能听见隔壁男女的笑声。三个人大眼对小眼地互相盯着，半晌圆宝握紧了拳，小声说道：“这个男人他差点掐死......”
　　“你们快走。” 阿芳打断了圆宝，低着头避开了两个人的视线。
　　“你说什么？”
　　“我说滚！” 阿芳手的微微发颤，指着门外，“你们给我滚！”
　　圆宝没有犹豫，拉着娟娟向外奔，在与阿芳错身的一瞬间，阿芳一把拉住了圆宝的衣袖说：“我是真的不知道小婷对花生过敏。” 说罢一把把圆宝推出门外。
　　圆宝拉着娟娟从走廊尽头的楼梯一直跑到底楼，绕到后门口。
　　阿芳尖厉的嗓音划破夜空，“来人啊！死人了！！！！”
　　16
　　两个姑娘一路跑出了五里路，周围黑漆漆的一片，想来应该也没有追出来。
　　“我们逃出来了。” 娟娟靠着一棵树大口大口地喘这粗气，“我们接下来去哪？”
　　圆宝看着卷卷，甜甜一笑，“那要不要去吃芋泥小蛋糕？”
　　---- 本文完